缂丝师傅让夏尤清将图样交到她的房中,夏尤清将这几日积攒的图样一张张铺平了,放在一起叠起来。
“你就不感觉奇怪吗,师傅居然让你送到她的房里?”丁雪衣如同一个小尾巴一般,跟在夏尤清的身后叨叨着。
“有什么好奇怪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平时也没见师傅这么重视你画的图样。”
以前丁雪衣虽然不喜欢缂丝师傅,可也并不怎么讨厌,毕竟她教导了自己缂丝技术,虽然师傅她是一个中商之人。
可自从上一次大清洗后,丁雪衣就对这位师傅生出些反感,甚至每次师傅做出何种决定她心中都要绕一个圈子,试图分析出师傅的意图。
回头瞥了丁雪衣一眼,“本来脑子就笨,整天还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你!”丁雪衣气结。
“会更笨的。”
夏尤清收拾好自己画好的图样,推门而出,丁雪衣跟着走了两步,就看到本来已经出去的夏尤清回了回头,她嘴角的笑容从容放松,一眼就如同看到了站立于朝堂之上的清嫔娘娘。
“我们都对中商十分陌生,甚至对它的朝堂亦或者是后宫都是如此,缂丝局说是与各位大人有关,但是关系最为密切的却是后宫的女人,以后做事……别冒尖,但是一旦被人拉了出来也不要害怕,或许这也是另一个能够脱离樊笼的机遇。”
丁雪衣闻言下意识点点头,却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她连忙追上几步问道:“你什么意思?”
夏尤清却已不再多说,她直接入了院子,往缂丝师傅的屋子走去。
推门而入,屋里却并不是缂丝师傅,反而是一个熟人在等着她。
“好久不见,郭大人。”夏尤清含笑问好。
郭甫两手交叉置于腹前,在黑暗的屋内他抬头打量着进来的女人,外面的阳光耀眼,让他一时间分辨不出这女人脸上的神色。
“清嫔娘娘,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今日出现在这里的是我。”
将图样随手扔在桌子上,夏尤清就近找了个凳子坐下,“如果清嫔娘娘是你的消息的话,我只能说它已经过时了,我后来被晋级了,难道中商不知道?”
“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清嫔娘娘更加亲近些。”郭甫笑着,“毕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还是九州的清嫔。”
“郭大人是想报那些时日的一箭之仇?”夏尤清不紧不慢地回着。
“仇?我们怎么会有仇?”郭甫摆摆手,“在我的记忆中,明明那段时日我们相处愉快。”
“哦?”夏尤清闻言,那嘴里的意味就更加不同了,她看向郭甫,只是笑了一下,“郭大人是想让我做什么?”
“跟清嫔娘娘说话就是痛快,既然娘娘如此痛快,那我也不能扭捏!”郭甫说着伸出手,在夏尤清的面前手心朝下,慢慢地,他将手心翻转。
在夏尤清的注视当中,手心慢慢握了起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夏尤清笑了笑,“郭大人太高看我了。”
“不是我高看清嫔娘娘,而是陛下一直以来都说娘娘是天下第一奇女子。”
“多谢中商的皇帝看得起我。”
郭甫闻言,眼神变得奇怪了起来,他收回手,若有所思地拿起桌上的茶杯,也不喝,只是观察着夏尤清。
“怎么,我说的不对?”夏尤清含笑反问。
“娘娘刚刚的话,反而让我对我们之后要说的事情有了些迟疑。”
夏尤清并未追问,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不急不躁的样子,反而给了郭甫更多思索的时间。
“娘娘感觉自己的国家可还存在?”郭甫问道。
“郭大人爱说笑,九州明明被贵国灭了干净。”
“果真如此?”郭甫反问。
“郭大人以为呢?”
一时间,郭甫反而看不懂这含笑说话女子的心思,她到底是真心说出这些话还是为了打探什么?
“九州的版图容易打破,但内里的东西……”郭甫指了指自己的心,“却有些根深蒂固的不容人忽视。”
夏尤清呵呵笑了两声,既没回应也未反驳,反而说道:“这种事情,你一个随侍官实在与我讲不通,如果我猜测不错,郭大人只是一个传话的吧?”
郭甫,“……”
“在缂丝局当中,我一直在思索中商的陛下在忌惮什么,又在谋划什么,而九州这么多的女人被关进了这里,到底所为何来?而我……又能做什么?”
“娘娘可想明白了?”
“之前没想明白,郭大人这不是为尤清解疑答惑来了?”
郭甫心内不禁怀疑,这个女人已经将话说到这里,难道她真的还没有想明白?
陛下任何事情都是运筹帷幄,这个女人给她的感觉也不遑多让,但是与陛下不同的时,这个女人给她的感觉如同沉静的湖水,一旦有风,立马就会化为灵动的狐。
缂丝局中学习缂丝技术的女人,如果没有人特别注意,是不会发现那些女人们的身份的,毕竟能够想到攀附权贵,并且本身又有绣工基础的,又怎么会是平凡人家的子女?
只要用心,反常的事情自然会引起聪明人的注意。
“九州。”
郭甫说出这两个字,看着夏尤清的表情,可谁知这位鼎鼎大名的清嫔娘娘闻言只是轻轻一笑,这笑容过于轻松,就如同九州这两个字也仅仅是写在纸上平凡的两字。
它代表不了什么,更代表不了那前赴后继死在战场上的亡灵。
“郭大人,你就不用试探我了,当你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就代表我们无法合作了。”
“娘娘何意?”郭甫问。
“郭大人不是明知故问,身为九州的清嫔,我自然与中商的你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郭甫一时被夏尤清问住,这个理由无懈可击,他居然找不到反驳夏尤清的话,正在这时候,从开着的门口进来一个身材伟岸挺拔的人。
那人一进门,就如同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又放进了一个大冰坨子。
“如果用九州百姓的性命与你合作,清嫔娘娘不知可会同意?”
“九州百姓?”夏尤清冷笑出声,“陛下说笑了,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担得起九州百姓这样的重任。”
没有理会夏尤清的反驳,顾怀信大步迈进,带进一股寒风,他走过夏尤清的身边,只是低着眉眼淡淡一瞥她,然后走过她的身边,郭甫连忙起身让开首位,并躬身迎请陛下上座。
顾怀信大马金刀地一座,严苛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无,比起那日在起乐户中所见仿佛更多了一层冷意。
“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被人抓进来的?”不等夏尤清回答,顾怀信继续说道,“为了所谓的民族气节,百姓暴乱频频发生,现在朕还能压着朕的军队不伤害百姓,但是朕的军队毕竟也是肉身,终有一天会有人伤亡。”
“而这伤亡的人,必定不是中商的人。”夏尤清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没错,而且朕一直在想,除了抓住的和死了的那些大臣,其他的人在哪里?”顾怀信目光冰冷,“是不是他们就藏在这些闹事的百姓当中?假如将这些百姓全部斩了,是不是朕就会省了很多力气?”
夏尤清闻言反而定下了心来,“到时候陛下必定会更加头疼,甚至是本来收服的九州百姓也会再反,无穷无尽的麻烦,最后双方人困马乏,北齐的士兵乘虚而入,而陛下的宏图霸业就会成为史书上的一个笑话。”
“所以我们合作,你保你的人,并帮朕将这九州彻底的纳入中商的版图当中。”
如果将人生分为几个阶段,夏尤清想她的人生道路其实是从十五岁之后才开始的,之前无忧无虑的样子简直想起来都要笑醒。
顾怀信的话说动了她。
夏尤清一直感觉自己是冷心冷情的,知道九州保不住的时候,她没有与诸位大臣坚持到最后一刻,反而抛开一切回去投奔哥哥,并且没心没肺地游玩欢乐。
在新京当中即使将九州的孩子送走,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哥哥的安危,反而不是九州最后的血脉。
什么民族大义,什么九州情怀,她本来以为她没有。
哪怕是在缂丝局当中,她也放下了一切算计,在这危险当中的安全里,无所事事的想着明日如何应付过师傅的课业。
而外面的鲜血、绝望、追逃、死亡仿佛都离她远去。
直到她主动向外递了消息,告诉了月桂自己的地方,却也没想过如何帮助缂丝局当中的女人。
可是现在,她居然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甘愿留在了顾怀信的身边,为她整理着九州的案宗。
“九州的基业一直以来都要比各国都要雄厚,南方它有能用于耕种的良田,而且水力疏通,远没有中商的土壤贫瘠。”顾怀信将案宗往桌上一扔,冷笑着,“可惜它的帝王却将这一切变成了牢笼。”
夏尤清抬了抬眼皮,“陛下说的有道理。”
她知道顾怀信的话正确,可是如果属于九州的新皇没有感染瘟疫,如果没有死在战场,现在的九州绝对不会如同现在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