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们的宴会，少了许多繁琐流程，大家吃吃喝喝看看歌舞，夏尤清并没有想要出风头的想法，所以即使面对长信侯卢浩的挑衅，她也装作听不懂的含糊过去。
或许说的多了但太后自己也感觉没意思，就将心思渐渐落在了“小耗子”的身上。
看他们在上面言笑晏晏的样子，夏尤清心中的疑惑一层层的上涌。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会结束，夏尤清正要离开，却突然被秋晚大宫女叫住了。
“夏姑娘还请等一下。”
“秋晚姑姑？”
夏尤清停住脚步，微微行了一礼。
秋晚身后带着两个宫女，其中一个宫女双手托着托盘，托盘上被黑色的绸缎盖着，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太后娘娘听说昨日送给姑娘的衣服不太合身，这不太后心里念着，亲自叮嘱一定要在宫宴结束前再为姑娘送来一套。”
说罢，秋晚向后一招手，跟在后面一直托着托盘的小宫女上前，弯腰并不敢看任何人。
夏尤清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那被黑布遮盖的东西上面。
“这就是了，太后娘娘吩咐给姑娘的，姑娘回去后可以试穿一下，看看还有哪里不合适可以再改。”
夏尤清看着，听着，等秋晚大宫女说完，嘴角一弯，点了点头。
“多谢太后娘娘，多谢秋晚姑姑。”
“嗯，拿着吧，我这还要回复复命。”
等夏尤清将那厚重的衣服接过，秋晚大宫女就带着人纷纷走了。
等人走的没影了，夏尤清这才慢慢低头，掀开黑绸缎的一角，看着里面那精细的布料。
……
……
回去的时候宋嬷嬷正一脸担忧地等在门外，看到夏尤清安全无虞地回来，她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就迎了上去。
“姑娘，你手里拿的这是？”
将托盘直接给了宋嬷嬷，夏尤清说道：“宫宴后太后娘娘让秋晚大宫女送的。”
宋嬷嬷闻言眉头皱了起来，一脸忌惮地看着手里托盘里的东西。
“姑娘，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夏尤清轻笑一声，那笑声中满是对这位女人的不屑。
“无论她是什么意思，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等到晚间顾怀信来的时候，这件事夏尤清脸跟他提都未提，而顾怀信也未曾询问夏尤清在宫宴上是否受了刁难。
两人难得的有些和谐。
“这是林仕品交上来的关于农田灌溉的方案，你看一下。”
说着，顾怀信就将一本奏折扔到了夏尤清的面前，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尤清。
“林仕品？”夏尤清却没去翻看那本奏折，她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饭，偶尔将自己不喜欢吃的饭菜放进嘴里，表情不变地细嚼慢咽下去。
“工部的侍郎，你曾经写的那些东西我都交给了朝臣们，让他们互相传看。”
夏尤清闻言笑了一下，那笑意并不含任何的意味，仿佛就只是单纯的一个表情。
“我当初写的东西却是从九州的土地出发，而对于中商的种植，能够用得上的东西微乎其微。”
“现在九州已经属于中商。”
顾怀信语气虽然不重，但是却字字千钧，让夏尤清愣了一下。
“倒是我忘了，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顾怀信屈指点了点桌上的奏折，“想要不怪罪？”
夏尤清将筷子放桌子上一放，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唇，而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夏尤清的身上，不一会儿，她将手帕放下，拿起了桌子上的奏折。
一行行的字看下来，夏尤清挑了挑眉。
“是个很有想法的侍郎，陛下以为呢？”
来了这林仕品奏折中所提的东西并非中商土地上的灌溉，而是九州土地，夏尤清一行行看着，嘴角慢慢就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
末了，她将奏折合起，拿在指间摇了摇，看着顾怀信。
“陛下是想采纳？”
“这是脱胎于你曾经的《九州弊病陈述及治理》，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闻言夏尤清噗嗤笑了，她将奏折打开，指着奏折的一处点了两下。
“交汇而灌，需以户为编制，分户而治？”
夏尤清收回手，重新拿回筷子夹了一颗芹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看，陛下，明明这芹菜能够适应多地的气候，为何中商种不得？”
顾怀信不语。
“陛下？”夏尤清笑眯眯地叫道。
“你想说什么？”顾怀信的神色并未有更多的变化。
“我想说的很简单，即使再适应广泛的一项举措，但是当你去实施的时候才会发现，它并不会适应所有。”
“你的意思是说这方法不适合？”
夏尤清简直要被顾怀信的话逗笑，她认真看着顾怀信，压低了声音问道：“陛下究竟是知道还是故作不知？难道是想要考验我的忠诚？”
顾怀信面不改色，“朕从未相信过你的忠诚。”
“那陛下就不应该将中商的奏折给我这九州的妃子看，陛下，过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彼此都明白彼此之间的敌对以及惺惺相惜。
九州妃子的身份让顾怀信忌惮，但是清嫔娘娘的身份又让人信服。
而当这个女人敛去了所有的光芒后，却又能够如此平凡的坐在这里，却又不能够让人忽视。
而夏尤清又能够完全相信顾怀信吗？
她从未相信过，她忌惮这个男人，甚至连他所说的但太后陷害李谦之事都要有自己的怀疑。
两人兜兜转转，但是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却又能够坐在一起吃饭。
夏尤清看着奏折上那陌生的纹络，她突然问道：
“当初我被九州皇室传召，必须在二哥身子最为虚弱的时候入宫伴嫁，那一路的出走让我看清了九州的许多风土人情，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九州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九州，它是一个架在马车上的残破轱辘，艰难的转动，不知何时就会散架，而这轱辘上的所有人都会被仍在路上，要么粉身碎骨，要么苟延残喘，九州是一个活着的九州，它拥有自己的历史，并不是《邸报》上那些干枯又歌功颂德的文字。”
这是顾怀信第一次听到夏尤清评价自己的朝廷。
“所以你写下了这些？”
“总要做些什么吧？”夏尤清笑笑，“那时候我并不认为会被李其瑞看重，甚至重重危机的九州朝廷几乎让我寸步难行，刚刚进去我只能力求自保。”
“嗯。”仿佛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迫在九州为质的那段岁月，但顾怀信也只是浅浅的应了一声。
“但是真入了那个皇宫，你一切的想法，一切的雄心壮志突然就发现没了用武之地，因为这艘大船的掌舵人已经是一把烂泥，即使你尽其所能，也不能改变哪怕是任何东西。”
“所以你就将你所写的东西都锁了起来？”
夏尤清笑着，“不然要给谁？”
“渐渐的我就发现，李谦或许是一个很好的王爷，甚至是一个好的帝王，但是他的锐气已经被磨平了。”
对于李谦，顾怀信沉默良久才点了点头。
虽然李谦曾经与他在战场上敌对，但是他却依然记得小时候李谦对他的恩情。
恩情与家国，放在一起比较的时候，当这人是一个平凡的贫民百姓，他可以为了恩情出卖家国，但是当他是一个国家的帝王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选择的余地。
夏尤清看着顾怀信的样子，眼中却渐渐出现了一抹敬佩及认同。
“顾怀信，如果说我夏尤清真正佩服的人是谁，在这世上除了二哥以外，就只有你了。”
顾怀信闻听此言并未表现出兴奋，他抬头看着夏尤清，点头，“嗯。”
“哈！”夏尤清突然笑了一声，她抬起头抹去眼中的泪水，不让那泪水在杀死了自己爱人的敌人面前流下来，“我当初写的《九州弊病陈述及治理》其实极其的不完善，是我在后来涉及到九州的朝政后一点一点改正而来。”夏尤清继续说道，“论起这些来，真正的大能却已经死了。”
“丁振国。”
顾怀信早已猜到了是这人，当初两国交战的时候他就曾听闻过此人的才华及怀才不遇，也听听闻是后来的清嫔娘娘慧眼识珠亲自将人提拔，然后进入到了土地的改革当中。
“是，他曾经为了土地变革而一寸寸的丈量土地，甚至还亲自带着朝廷官员跑到有问题的富户当中逐个询问原因，在逐渐的完善中，我所写的那些东西几经改动，后来再看，简直一文不值。”
顾怀信知道夏尤清是想到了曾经的九州，而夏尤清的贡献对于当初岌岌可危的九州来说绝对不是“一文不值”这四个字。
那一箱一笼的书籍，让朝廷里浑浑噩噩的能臣开始庆幸，也开始了解到九州的弊病究竟在哪里。
也是眼前的这个女子，雷厉风行，甚至不顾满朝廷的骂名而将当初誉满天下的曹汉宝拉下了左茶的位置。
一切的一切，甚至到了最后夏尤清都未曾培养自己一丝一毫的势力，却又用同意的目的在她的身边聚拢了一群人真心实意的听她的吩咐。
这就是夏尤清的能力，一个国家末期一位女子不平凡的，让人值得称颂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