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尤清还是生了一场病,病中模模糊糊的仿佛看到了年幼时大姐温婉的笑容。
二哥跟在大姐身后,噘着嘴举着手里的糖葫芦,突然感觉身后的衣角被拽了一下,二哥一回头看到流着口水的妹妹,于是一脸嫌弃地拿着自己的手帕将妹妹嘴角的口水擦干净,然后别扭的将糖葫芦给了身后更加小小的她,大姐笑嘻嘻在旁边看着。
然后是母亲的呼唤,两个孩子跟着大姐呼啦啦地跑去了屋里,乖乖坐在凳子上等着开饭。
梦里的场景过于幸福,连挨了父亲的训斥都是笑着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流泪了。
夏尤清也不去擦拭,她没惊动诗画,就这样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床帐,她脑子里很静,却又不去思考,残留的温暖感觉还盘旋在脑海中,她想让它散去的慢一些。
即使是话少如冯世仁最近都爱跟她唠叨,让她放宽心,可是只有忠心蛊的消息能让她有点反应。
大姐的死突然就如同抽去了她身体内某一根筋骨,她感觉自己没有在伤心,但是身子却撑不起精气神,让她日日夜夜的无精打采。
曹汉宝的请辞奏折夏尤清直接让小桂子送去给了皇上,听说皇上批了,而陈庆生也曾以探望皇上圣体的名义想要再见一次清嫔娘娘,她也懒得周旋。
最后还是丁振国要银子的事情让恍恍惚惚的夏尤清渐渐回了神。
“他怎么会要银子?”
短短的几天,夏尤清几乎瘦了一圈,而皇上自从批准了曹汉宝请辞的奏折后,突然就颓靡了下去,甚至有时候连福寿膏都拿不动,在床上抽搐着不知在说什么,时时还痛苦的呜呜咽咽口吐白沫。
夏尤清宣丁振国进宫的时候,正与丁振国隔着屏风商议要事,突然看到小桂子连滚带爬地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丁振国见小桂子神色焦急,知道这小太监是娘娘看重的奴才,想着这小桂子大概有急事要禀告娘娘,于是就想要退下。
哪里知道这小桂子居然等不及他出门居然直接就禀报了,他脸上混杂着惊慌、恐惧、狂喜等等的复杂表情,跪在地上神色奇怪地说道:“娘娘,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
丁振国扶正自己的官帽,还有时间想了想,自己居然熬死了两任皇帝,下一任皇帝上位他就算是三朝元老了。
后来又一想不对啊,下一任皇帝不就在娘娘肚子里吗?
最后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死了。
想到这里,他那思绪一收,回身跪了下来,“娘娘请勿过于悲伤,应先以腹中小太子为重!”
夏尤清手指拂上那缠了三层纱布的腹部,看着下面跪着的两人,大和殿中,代表皇上驾崩的钟声响起——
苍凉的钟声响彻整个京城的天空,震撼、平和、空回。
机要部主持皇上驾崩的各项大典,但是朝堂上早已为新君的事情吵翻了天,夏尤清在华清宫给李谦写信。
她的肚子中根本就没有李其瑞的孩子,假如不考虑李谦的因素,既然李其瑞已经死了,她肚子中这不存在的骨肉就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任新君,但是孩子尚未出生,且男女不定,更多的大臣主张让边境的李谦回来继位。
夏尤清信中给李谦两个方案,一个是回来继位,放她离开后宫,否则她肚里的孩子就是欺君的罪证。
还有一个,那就是她抱养一个宗室的孩童,但是宗室的孩子血脉已经不纯正,她不去猜测李谦是否会同意。
所以,这一个方案的替换方案就是,她与李谦尽快圆房,等到十月产子时可以兵行险着,提前生子。
想来想去,居然只有第一个办法是最为保险的,于是夏尤清在心中恳切的请求李谦,如若他继承皇位,万请明王能够继续为她寻找忠心蛊的线索。
信还没有寄出去,夏尤清就听到小桂子来报,原来升至左茶的丁振国以及新上任的陈右茶带领文武百官拜见清嫔娘娘。
夏尤清握着信纸的手细微颤抖,却被她很好的控制了起来。
其实,她希望李谦能够继位,之前所做的种种皆为自保,但现在捆缚在身上的绳索突然间断了,夏尤清只想离这里远远的。
可是陈庆生的想法她不清楚,丁振国她却能够猜测一二。
丁振国怕进行到一半的变法半途而废,怕好不容易好转的九州陷入内斗的深渊,或者更怕一些其他让人绝望的东西。
所以他肯定会希望自己肚中的孩子继位,甚至会提出让怀有身孕的她替子听政。
将那信纸缓缓地放入茶盘下,夏尤清点点头,“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丁振国进来时,脸上有极力压制的焦急与狂喜,可他一向不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好在这时候大部分官员都有些魂不守舍,是以他并未显得多么突出。
到了这种时候,夏尤清已经懒得扯个屏风挡在面前,她单手撑着额头,神色状似困惑。
陈庆生与丁振国站左右两排首位,几乎前后脚进来了,一进殿看到娘娘居然与如此多的外男相见,他眉头不知不觉就皱了起来。
“你们一个个不去盯着先皇丧礼,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机要部的官员正在核准后宫陪葬宫人的名单,宫里到处愁云惨雾,夏尤清没接这折损寿命的活儿,直接推给了王后娘娘。
王后身为后宫之主,这时候即使再不愿麻烦也从她的宫里出来了,而夏尤清之所以能够放心的将这件差事交出去,自然是因为她有信心让王后不敢动她的人。
后宫的女人想要找她救命,前庭的朝臣想要找她救国。
这一个个的,什么时候将她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娘娘,请您去屏风后面听臣等谏言。”丁振国尚未说话,陈庆生已经脸色刻板地行礼。
“陈大人说的是。”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夏尤清动也未动。
丁振国看到娘娘此刻这番神态心中有些不安,他偷偷瞪了陈庆生一眼,再次深施一礼。
“娘娘,此次臣等前来,是请娘娘垂帘听政。”
果然,夏尤清神色动也未动,她只是瞥了一眼众位大臣的脸,收回目光后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丁大人还是请回吧,操办完国丧,明王殿下也该回来了。”
摆摆手,不让丁振国接着说,夏尤清慢慢地坐正,“明王殿下本身就才思敏捷,更是不可多得的治世之才,尔等应尽全力辅佐明王殿下才对。”
“可是娘娘已怀里先皇的孩子。”丁振国劝服道,“娘娘这段时日代替皇上处理朝事,大臣们都心悦诚服,由此可见娘娘定能够教导小太子成为明君,明王殿下身为小太子皇叔,实在不应该在此刻回京乱了朝纲。”
“朝纲?”夏尤清轻笑,“丁大人,我现在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尚未可知,你又如何能说他就是位太子而非公主?回吧,每个人都办好自己的事情,新皇登基后自然一切照旧。”
陈庆生从刚才起就未曾说话,听到这里的时候他似乎极为惊讶,忍不住就抬了下头,却并未看夏尤清,只是抬了下头而已。
“陈大人似乎有话要说?”
夏尤清对陈庆生刚才的动作有些兴趣,不知这顽固的新任右茶心中是何想法,她倒是挺有兴致看看这位开口法闭口律的陈庆生与丁左茶吵架的光景。
可陈庆生的反应同样也出乎了夏尤清的预料。
“娘娘,下官也恳请娘娘垂帘听政。”
丁振国说出这话她未在意,可是这陈庆生……
夏尤清眼睁睁看着丁振国与陈庆生带领着众位官员跪在了华清宫外,这让她心中大为触动。
“陈大人,前几日的话我可是言犹在耳。”
“那是下官糊涂,之前因为前左茶大人曹汉宝的原因下官未查明真相就对娘娘有所偏见,实非臣子所为,回去后下官认真拜读了娘娘送予丁大人的书册,才发觉下官居然如同井底之蛙,因一叶障目而不见娘娘的才华。”
“如今九州百废待兴,娘娘见识广博自然能够带领臣等寻得生路,而前线中商频频生动,此刻实非将明王殿下调回京城的良机,下官恳请娘娘三思,垂帘听政。”
这些话看似句句肺腑,但是夏尤清却冷静地从中分析着利弊。
是走还是留?
无论走还是留她都有风险,九州的兵力如何她并不太清楚。
在长山户时她还能凭借苏扶砺的话进行判断,但是来了京中以后,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现在兵力被明王训练了几何她却并未太关注。
换句话说,她不确定这九州能够阻拦中商的铁骑!
而李谦回来继位,那即使是国破他依然能有保命的可能,而在边境,一支箭矢或许就会要了李谦的命。
夏尤清的信到底没送出去,因为李谦的信先送入了京师。
四个字,让夏尤清所有的谋算都彻底变成了空——
中商犯镜。
迟来了四个月的中商,战线全面拉开,李谦在前线全面御敌,脱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