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所有人都散去,夏尤清脱下身上华丽的衣袍,穿上一身简单的襦裙挎着菜篮子就走上了大街。
在慌乱的人群中将菜篮子顶在头顶上,几乎没有人注意这个惶惶不安的女人。
直到夏尤清即将混出城门的时候,突然有人在后面喊:
“关城门!不能让奸细混出城去!”
夏尤清闻言一急,拨开前面的人就想抢出城门,可是她却被人一推猛然摔倒在了地上。
混乱,踩踏,鲜血。
夏尤清最后看到的就是一张如同泼了墨蒙了沙的脸。
醒来的时候她跟很多女人一起被关在一个屋子里,这屋子里没窗,门被锁着。
屋里的气味很不好闻,显然她们被关了很长时间,夏尤清皱了皱眉,稍微一动就感觉头痛欲裂。
她呻吟一声,用手摸向额头,感觉上面缠了一圈的布,就这么一耽误,仿佛陷入泥沼的五感渐渐回归了她的身体。
屋里到处都是女人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哽咽声,她靠在一个人的身上,坐起来的时候身上掉下了一件衣服。
“你醒了?”女人声音柔和轻缓,让人好感倍增。
夏尤清靠着的那个女人动了一下,伸手扶住了夏尤清。
“你是?”
“昨天城门大乱,我跟在你身后出逃的,看你被人撞倒在地就把你背了出来。”
原来是这个女人救了她,夏尤清感激地说道:“多谢。”
女人为夏尤清拢了拢衣服,“你先睡会儿吧,流了不少血呢。”
摸着额头上包扎并不太好的布条,夏尤清迟疑了一下,“请问,是你为我包扎的?”
女人闻言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当时我们在城墙处,可是拥挤推搡依然不太安全,有一个小姑娘跟我们躲在一块儿,是她为你包扎的。”
夏尤清本来想问那小姑娘呢,可是想到自她睁开眼就没看到那人,想来在混乱中就失散了。
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女人能够一直护着她到这里,她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不过,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这是……中商士兵押着我们来的?”
看到一屋子的女人,夏尤清的心一直往下沉,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女人这次只是心情不太好地应了一声,再也没心思多说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交谈,但是夏尤清想要了解的东西却了解的差不多了。
看来中商的士兵确实一直关注着城门,幸亏她将自己的人分成了几部分分批出城,否则她现在就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另一个更加让人绝望的地方关着了。
夏尤清想的再多,可是在这个环境下她依然无计可施。
她尽力维持着清醒,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辰,等她默数到一定字数的时候,门在外面被人打开。
“吃饭了!”
是个太监的声音,夏尤清拜托女人为自己去拿饭,自己却趁着开门的那短短的时间看向外面。
触目可及只有院墙,没有高层的建筑,新京的建筑地形她几乎摸得清楚,假如她在这个方位看不到,那么她们很可能被运出了新京,还有一个可能则是正好院子所在的方位没有高层建筑。
而她短短昏迷了一日的时间,太监不可能从中商来到九州。
是九州的太监,周围没有高层建筑。
夏尤清无比确信的一点,顾怀信骨子里的多疑是从九州为质时就深刻烙印下的,假如他在,他不可能放任这些太监跟九州的百姓接触。
那么顾怀信不在新京,此刻仍在心境当中!
将新京的地形图在心中复刻,夏尤清一一筛选着地点。
“别难过了,多吃点东西伤好的才快。”
被人推醒,夏尤清也未辩驳,结果女人递过来的窝头咬了一口。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
女人跟夏尤清坐在角落,闻言不甚在意地说道:“你就叫我王丫吧,不过这个身份曾经被人顶了,我爹一直叫我妞儿。”
夏尤清吃窝头的动作一顿,借着太监开门这一点点的光亮,仔细地打量着女人的容貌。
看到王丫的长相后,她张了张嘴,夏尤清绝没有想到会在此地、此种境遇下居然还能够再见到熟人。
“你是哪里人?”
“起乐户吧,后来逃了出来,本来想着新京会有好日子……”
“你的……父母呢?”
王丫的变化之大让夏尤清居然一时认不清,这人究竟是否是自己曾经一面之缘的王丫。
记忆中那个女孩十分的害羞,心地善良,被人一看还要跑回自己的房间待着。
而现在的王丫居然如同三十多岁的妇人,而她的真实年龄……
大概才十八吧?
王丫低着头,“嗨,死了呗,在这乱世,活着还不如死了。”
王丫的变化之大让夏尤清连相认都不敢,她曾经去起乐户为了打听消息,后来逃出后也曾费尽心思为王丫一家抹除了痕迹,本来他们只要在起乐户就能够安安生生地过完这一生……
“我听说……起乐户挺好的,为何你们还要来新京?”
“再好也不是咱们九州了,归属感吧?”王丫也不太确定,说罢自己倒是自嘲地笑了下,“早知道会成这样,就不跑了。”
夏尤清的心情更加沉重一分。
吃了窝头,夏尤清不再与王丫搭话,她心中默默计算着时辰,等到下一次来送饭的人到了,夏尤清看到了送饭的人换了。
她依然是让王丫帮自己领的饭食,她心中恍惚的想着,看来顾怀信已经回来了啊。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仅仅被关了三日,这三日不足以让夏尤清的伤势好转,但是却足够让屋里女人心中的恐惧提升到顶点。
所以听说想要出去的就必须干活,并且在一张纸上按下手印,居然所有的女人都纷纷报名。
夏尤清不想例外,那样必定会让中商的人注意到自己。
毕竟她曾经的身份过于特殊,一旦被中商的人注意到了不知是好是坏。
王丫也过去拿了张纸,还为夏尤清捎了一张。
屋里的人大多不认字,夏尤清却是认识的。
卖身契!
一旦签下,无论她们曾经在九州是何种身份,以后就会成为中商的奴隶!
世人将人的出身分为三六九等,将人的身份分为士农工商,而这奴隶却连这三六九等都不能算在其中。
看着周围喜滋滋争先恐后签下卖身契的人,连王丫也未曾犹豫,甚至还催促着夏尤清赶紧按个手印。
一屋子的女人啊……
独独她自己清醒的知道一旦这东西签下后是多么残酷的束缚!
更让她心生不安的是,这些人让她们按手印却并未在卖身契上写下何人的名字,而在最后的一行字中则写道:
奴者,背刺奴字,以此为凭,立据生效。
刺字,为奴。
也就是说,当她们签下了这张字据还不算完,还会有一个终生耻辱的刺字!
这种时刻留给夏尤清思考的时间本就很少,她手中能够让她逃脱此侮辱的砝码更少,而且她此刻受着伤,逃脱更是不利。
夏尤清拿着卖身契缓缓走到门口,此时大部分女人已经按了手印被领了出去。
夏尤清猜测着那些被领出去的女人应该是被刺字了。
在自己的丈夫面前才能够展露的身子,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下下衣。
伦理道德,以后将会成为利剑,将现在签下了卖身契的女人永远钉在了耻辱柱上。
看似只是签了一张卖身契,可是这一环扣一环的枷锁简直如同恶鬼,对夏尤清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看着手指上的红泥,夏尤清抬头,“我要见郭甫郭随侍官。”
“你是谁?”能够叫出郭随侍官的名字,众人都不敢大意。
“我是谁?”夏尤清冷笑了两下,“我昨天才来了这里,想体验下九州的风土人情,怎么就被你们给抓来了?”
夏尤清拉住王丫的手,“对了,这是我的奶娘,先给我们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
奶娘王丫震惊地看着夏尤清,被夏尤清一拉,让她背过身去。
夏尤清本来不想带着王丫,这丫头即使经过了流浪磨砺,可本性依然是那个单纯害羞的丫头,她的表情不会隐藏,很容易就会被暴露出去。
可是毕竟这人在混乱中救了她,而且她们在起乐户还有些缘分,就这样看着王丫跌入尘泥,她良心还未泯灭到那种程度。
可是中商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目光落在王丫身上,“这可就好笑了,听你的意思,你跟郭随侍官并不熟悉,这么大的事我可不敢捅到上面去。”
夏尤清本来就不想让他们将事捅上去,捅上去还有她活路?
是以她闻言后表现的很生气,“你们想怎么样?!”
“她是你奶娘?”
看这人的目光就能猜出这人的想法,他显然是想让夏尤清多出点银子。
他们中商的人把自己人给抓了,这本来就不是大事,可现在看这姑娘的额头,估计前几天还没醒让他们给顺手关在了一起。
这事说出去估计会被人参上面的大人一本。
夏尤清本来想点头,可谁知王丫居然吓的转过身来,张嘴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