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站在这里时,看着底下惶惶不安的百姓,心中突然升起的感觉如此的陌生。
敬畏。
“郭大人,百姓已经惶恐不安,你感觉仅仅是我一个女子站在这里空口白话,他们会相信我吗?”
郭甫站在夏尤清的身后并未上前,下面的百姓只能看到站在上面的夏尤清。
“总也是一种尝试的方法,王丫,如果你没有办法,我并不会强迫于你。”
眉目中流转着的光芒清澈透亮,夏尤清却在心底缓缓将冒上心头的想法压了下去。
告诉百姓们九州并未放弃他们?
不可能,身后中商的士兵肯定不会让她将这些说出口。
“起乐户的城民们,我是王丫,从我的口音中大家应该知道我是起乐户人士。”
夏尤清高声的话语引起了下面人的注视,夏尤清不退不避站在城门楼上,目光自上而下俯视着这些人,这些人中有男有女,老人也有不少。
老副吏并不在其中,或许那位老人早已死在未知的某个时刻。
更夫依然背着他那杆旱烟,此时他正站在下面,身边是偶尔一起与他侃天的老兄弟几个。
“起乐户自从与九州朝廷断了联系以来,我们就被限制在了起乐户这堵城门后不得外出,即使起乐户的衙门依然正常运转,夜晚依然有更夫提醒我们‘小心火烛’,可不安地心情在起乐户的上空盘旋集聚,所以今日大家集中在这里嚎哭祈求……”
郭甫站在夏尤清的身后,她的话并未让郭甫满意,但是这种时候他也并未阻止她。
“可是,就算再聚集在这里又有何用?你们手中没有武器,亲人友眷又在身边,我们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在这起乐户中,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活下来,而且是如同以往一般安安全全的活着。”
“这样活着不甘心!”
底下的百姓喧闹起来,夏尤清何尝不知道自己话中语言的苍白,这些苍白的话语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何况那些惶恐不安的百姓?
郭甫皱起眉头,对夏尤清有些不满了,这时候,夏尤清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郭甫些许的不满渐渐打消。
“算了,”郭甫笑了笑,“让你一个小姑娘站在这里也确实为难你了。”
从城门楼上下来,夏尤清神色愈加不安起来,见郭甫想要将她带回避暑山庄,她神色诚恳地恳求道:“郭大人,就让我留在这里,我一定会想到劝服大家的办法!”
避暑山庄中磨墨的人已经找到,郭甫也在忙着搜索城内奸细的事情,而且最近这几日城内也要戒严,郭甫也实在没有时间单独送夏尤清回去,闻言也只是思考了刹那就点了点头。
“想不到办法你还是得回去磨墨,这里百姓一时出不了多大的岔子,你先想着办法也好。”
看着郭甫单独带着人走了,夏尤清神色渐渐放松了下来,她回头看向那高高的城门,微微露出了一抹笑容。
曾经风姿斐然的明王,她倒是第一次希望这一次的行动他能够失败。
夏尤清就一直呆在城门处,为了应付中商之人,她也每日都会爬上城门楼上劝说百姓回去正常生产,次数多了她再上去的时候士兵也就不再拦她了。
这一日她劝说完后,站在城门楼的高低墙处看向起乐户的城外,副官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这几日这位姑娘每日都在城门上站上一会儿,他们渐渐的也习惯了。
夏尤清表面冷静,一副沉溺于山水的模样,心里却已经紧张了起来,按照约定,李谦所找的运盐的队伍今日就会想方设法进入起乐户。
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他们入城?有什么办法?!快想,一定会有办法的!
在这焦急难耐中,突然出现的队伍让夏尤清的心刹那冰凉了起来,起头的人她还看不清楚,可那人雅致却也洒脱的身形却让夏尤清一下明白了那人是谁。
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又将那口浊气吐出,夏尤清状似悠闲地踱步,她双眼观察着城门楼上士兵的站位,捂住嘴打个哈欠的空隙,视线下瞥,看到下面隐藏在人群中气势不凡的人。
随着运盐队伍的靠近,气氛突然就开始剑拔弩张。
夏尤清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为何中商的人会知道这一次的运盐队伍有问题,难道是有人出卖李谦?
即使聪明如夏尤清,她也绝对不会想到世界上会有这么一种人,他的聪明与多疑结合在一起,会使他不放过任何的可能,所以他才会活的比任何人都累,却又比任何人成功。
城门楼上,夏尤清目光望向插在上面的中商旗子,她渐渐走到了那里,问副官,“这个旗子的图案是有何含义吗?”
副官目光注视着外面缓缓靠近的队伍,并未听清夏尤清的话,而夏尤清却仿似不满一般,踮着脚尖抬着头尽力地去看旗子上的图案,她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不一会儿抬头抬的脖子疼,她忍不住拿手摸了摸喉咙,有些酸累。
“王爷,你看对方帅旗下面站着的女子,是不是清嫔娘娘?”
李谦早已看到了站在显眼处的女子,人的视线总会不知不觉被高处且显眼的东西吸引,作为原来插着九州旗子的城门楼处,没有敌方的帅旗更加引人注目的地方了。
是以李谦早早就发现了那举止怪异的女子。
女子一直在重复着抹脖子的动作,而且踮着脚的样子如同被人扼制住了喉咙。
起乐户上一片的平静,上面连早先探查的士兵站位都未曾有异,但是为何心里却感觉不对劲?
当他再次看到夏尤清重复了一次动作后,他一勒马绳低声疾呼!
“不好,我们被发现了,扔掉东西快跑!”
副官一直在注视着那一行人,当他发现对方居然扔了东西快速向后方撤退后,他手一挥。
“开城门,追!”
夏尤清似乎被副官吓了一跳,她惊恐地退后一步跌坐在城墙内,可是副官仅仅是看了她一眼,也未曾想将她扶起来就带着人急急地下了城门楼。
城门快速开启的震动连在城门楼上都感觉得到,夏尤清这时候抬头看向头顶的那烈旗子,良久,唇角一勾,笑了。
起乐户……完了……
只要顾怀信在这里,他们就很难找到今日的机会,以后起乐户中必定戒严,而她也必须找一个假死脱身的办法离开起乐户了。
郭甫禀告了陛下让人给跑了的消息后,一脸阴沉地来到城门楼上,他视线一眼扫过夏尤清并未停留。
“明明我们提前安排了兵力,只等着对方进来就能捉拿,为何会让对方察觉?”
副官经过了思索,反复想己方到底哪里出的破绽让对方察觉,最后想或许还真是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杀意让对方察觉到了。
“回禀大人,因为提前知道对方是九州的奸细,大家巡逻时未免动作僵硬,想来这些让对方察觉出了不对。”
郭甫一个冷眼扫过来,“四十大板!陛下这一次十分生气,好好管好自己底下的人!”
夏尤清低下头,遮掩住自己的神色。
“至于你,王丫,跟我回避暑山庄。”
郭甫说完就要走,可是刚走了两步就让王丫叫住了。
“大人,王丫能否留在这里?”留在这里,然后伺机逃走。
郭甫皱着眉有些不悦,“你一个女流之辈留在这里干什么?跟我回去!”
回去后夏尤清才发现自己回来的真正原因,居然是因为顾怀信!
夏尤清到了耳房,居然看到顾怀信拿着本书坐在里面翻看着,看书的姿势端正挺拔,一丝不苟。
“奴婢参见皇上。”夏尤清立马跪了下来。
将书稍往下移,顾怀信看了夏尤清一眼,将书案上的另一卷书往夏尤清的面前一扔,神色淡淡地说着,“继续念吧。”
夏尤清不敢多嘴,捡起地上的书翻了两页,她的眼睫微不可查地一颤。
居然是她写给丁大人的土地改革及兵士改革!
这些东西怎么会落到顾怀信的手里?!
夏尤清心中震动,翻着书页的动作不免就慢了些,顾怀信手里的书没放下,但是长时间没听到念书的声音传来,他还是再次抬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顾怀信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即使是问着,也有些严肃命令的味道。
收敛起心神,夏尤清面不改色地开始念起自己出嫁路上写的这些东西。
顾怀信偶尔看一眼夏尤清,表示他正在听,而他手里的书偶尔也被他翻上一页。
“夏尤清,”顾怀信笑了笑,“是个才女。”
猛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让夏尤清差点应了声“是”,回过身来她自己背上就出了层冷汗。
“你们九州的女子是否都如她一般聪慧?”顾怀信问道。
夏尤清想摇头,却感觉这样做有些羞耻,仿佛她脸皮很厚一般。
可是点头更加是昧着良心,她也就是家学渊源才有机会读书,普通的女子如同王丫,甚至连识字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