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喜欢这些?”夏尤清问道。
顾怀信手里的书册并未放下,夏尤清问完后等了一会儿顾怀信才说道:“继续念。”
夏尤清自己写的东西,如今再念的时候就会发现一些东西当初的自己太过于想当然,现在土地改革慢慢在各地实施,里面暴露出来的问题幸亏有丁振国及时与她讨论改进。
每到碰到不合理的地方时,夏尤清都会下意识停顿一下,为自己留出短暂的思索时间。
开始时顾怀信还未曾在意,渐渐的顾怀信将手里的书册放在身边的书案上,眉目间一片冷凝,他注视着夏尤清,一语不发。
可夏尤清早已陷入自己的思绪,一时她已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手中拿着书册时如同拿着奏折,她将书案上的东西推到一边,顾怀信见状让了让地方,并未打扰陷入自己思绪的夏尤清。
书案上的笔墨是齐全的,夏尤清蹙着眉头,毛笔一沾墨汁,就将自己刚刚发现的问题之处标记出来。
顾怀信在旁边看着,当他看到夏尤清写在他特意让人撰抄的书册上的东西后,目光一凝,也渐渐沉思起来。
写完第一页,刚刚想要翻页时,夏尤清猛然从习惯的状态中回过了神,她神色一愣,将手中的毛笔缓缓放置于笔架上,随后双手离开书案,动作慎重地跪在了地上。
顾怀信却并未说话,而是将书案上夏尤清写的东西拿在手中,他一边看一边观察夏尤清。
“杂耍记账?”突然,顾怀信声音冷淡地说道。
夏尤清一句都未曾为自己辩解,只是跪着,即使她能找到很好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但是一个平凡女子又如何能够将九州的土地改革了解的如此详细?
耳房中只有沙沙的纸页翻动的声音,夏尤清无从探究顾怀信的表情,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当她还是九州皇城内那锦衣华服的清嫔娘娘时,她高坐上首,下面跪着的朝臣在她沉默不语的沉思时又该是何种的战战兢兢。
可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当时的心境,她才明白这时候为自己辩驳是多么的傻。
当她沉思时最忌下面的人打扰,一旦被打扰反而心中会升起一些这人在狡辩的心思,而当她自己思考完毕或者有想不通待下结论的时候,她自然会开口询问。
耳房中的气氛极其凝滞,夏尤清却并无多少恐惧。
“说说吧,这些是从哪里习来的?”
顾怀信的声音很是平淡,就如同他未曾发现什么不对,但是如果未曾发现,他就不会这么问了。
中商的皇帝,他的智慧夏尤清从未看轻过。
当她想要将自己心中早已想好的答案说出时,顾怀信不轻不重地提点。
“说出足以说服朕的理由之前,要先想想你的理由是否符合你待会要编造的身份。”
顾怀信的话几乎将夏尤清所有的理由都封锁了起来,但是事实往往是最不能说的,夏尤清直起上身,看着顾怀信,眼前的男子眼神冰冷,神色严肃,嘴角的笑容严苛却又异常的吸引人。
夏尤清平视着顾怀信,没有丝毫的闪躲,“我是避暑山庄一代代留下来的管理者。”
“哦?”顾怀信只是发出一个单音节,却让夏尤清压力倍增。
但是当说出一个凭空捏造的身份后,后面的话就仿佛越来越顺畅,夏尤清不卑不亢地挺直着脊背。
“避暑山庄建立在起乐户中的缘由,不仅仅是这里夏日凉爽之故,更是因为山后的中商威胁着京城,每到夏日九州物产丰饶,朝廷担心中商会趁机进犯,所以定下了规矩,夏日天子就要移驾避暑山庄,也是为了看顾京城之意。”
顾怀信并未说自己是否相信,闻言也只是挑挑眉,“继续。”
“因每年帝王来避暑山庄成了定例,避暑山庄又不能无人打理,所以先祖就是先皇留下的奴才,只为日日看护打扫避暑山庄,可自从州文帝始避暑山庄就很少再接到皇族的消息,父亲怕我就此耽误,所以开始请先生教习识字,以免皇上突然来临奴婢手脚粗陋犯了错误。”
“是个很好的理由。”
闻言夏尤清感觉自己眼角抽了抽,心中突然有些被戏耍的愤怒与无奈,也有些忐忑及恐惧,复杂的思绪混杂在脑海中,让她思路越加的清晰。
“奴婢想说的就是这些,之前并无意欺瞒于皇上,当奴婢听到中商的军队进了起乐户时,奴婢就知道这避暑山庄必然会被中商的军队看上,所以在你们来之前,我就先跑了……”
顾怀信点头,“继续。”
继续,还要如何继续?
夏尤清思索片刻,只能继续编造下去,“后来听说中商军队需要宫女进避暑山庄服侍,奴婢对避暑山庄之内熟悉,又见中商的士兵并不残忍嗜杀,同时想着也是一个养活自己的营生,也就来了。”
顾怀信将那夏尤清写的东西放在书案上,看着它因为放置的不妥渐渐滑在地上,夏尤清也忍不住看了那字迹一眼。
“说了两次‘我’,”顾怀信说,“后来理顺了思绪,才改成奴婢。”
夏尤清心里暗骂一声,这男人居然连这点都注意了!
当她刚开始紧张地为自己思索脱身之策时,会说出自己最为熟练的自称,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但是这个男人不声不响地居然发现了她的破绽。
夏尤清暗暗咬牙,“奴婢确实未曾欺瞒陛下,奴婢乃一女流之辈,对陛下惶恐有之,却也更加敬佩,万不敢犯那欺君之罪!”
“欺君?”顾怀信思索着这两个字,冷笑一声,“起来吧,继续念。”
念什么?
顾怀信没说,但夏尤清赶紧将眼前的书册拿在手中,找到自己写上标注的那一页,也不停顿直接念了起来。
为什么顾怀信突然不追究了?他到底心中是如何想的?
夏尤清一边思索着一边念着,视线却不敢往顾怀信那边看一眼。
夏尤清经历过两任皇帝,一任皇帝善良而且性格软和,耳根子也软,做事也随心所欲不能控制自己,到最后因为毒瘾而死。
再一任皇帝就是眼前之人,可即使夏尤清见过的皇帝少,也足以确认眼前的皇帝是不可多得的千古帝王,他冷静而机警,强大而聪明。
即使发现了破绽也能够不动声色的隐忍,这份隐忍功夫夏尤清甚至怀疑是九州皇帝州文帝的功劳,让曾经小小的顾怀信在危机四伏的九州后宫当中韬光养晦……
正在想着,突然书页上压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夏尤清停下念书的声音,未曾抬头去探究顾怀信想要干什么。
“念书要专心,”顾怀信说着,“停顿的地方就给朕讲讲,讲的好,恕你无罪。”
停顿的地方?
难道她下意识的又曾在哪里停顿?
被顾怀信这云山雾罩的手段弄的如同杯弓蛇影的夏尤清目光匆匆地从念过的地方一扫而过,还真找到一处有问题的地方,难道她曾在这里停顿过?
她抬头去看顾怀信的神色,却见他拿着手里的书册,似乎并未听她在念什么。
可是有了之前的教训,夏尤清宁信其有的返回错漏之处重新来念,念完她停了下来。
当夏尤清果真回头念的时候,顾怀信视线一抬,眸光泛冷,这个女子……
刚刚果然在走神。
“为何停下?”顾怀信问道。
“陛下,请问这里问题要如何解释?如若陛下让奴婢口头解释,奴婢恐怕无法顺畅地表达。”
“无妨,朕有的是时间。”
结果剩下的时间,夏尤清甚至都未曾将那书册再念过一页,顾怀信的话虽少,但是每次的开口都会让夏尤清忍不住多想一层,渐渐的解释的多了,回头蓦然发现,她居然将自己当初写这东西的思路重新捋顺了一遍!
这个人太可怕了!
站在耳房的屋檐下,此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春雨贵如油,而今春却没多少雨水,反而入了夏季开始连绵下了起来,这也着实恼人。
远远地看到郭甫从雨幕中跑来,身后跟着的仆从打着伞追着郭甫,郭甫看也未看,直接进了旁边顾怀信的书房。
夏尤清拢了拢头上带着的薄纱,垂下头呼吸着泥土的芬芳。
仅仅过了两日,连郭甫身后的小厮都从中商过来了吗?
还是那小厮就是起乐户招的?
但是无论哪一种都不算是好消息,即使早前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中商这样一副安营扎寨准备长住的势头,依然会让夏尤清心头一沉。
回去,必须回去!
夏尤清思索着,身后郭甫突然来叫她。
“王丫,进去给陛下磨墨。”
郭甫看着刚刚的王丫,心里压下疑惑,刚刚这王丫在廊中看着外面时的那通体气派,看起来可不像是平常人。
王丫服了服礼,转身就想回耳房磨墨。
“你以后不在耳房了,去书房给陛下磨墨。”
夏尤清脚步一顿,良久才应了声是,当她往书房走去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身后郭甫怀疑的目光。
定时顾怀信给郭甫说了什么,所以即使他再怀疑自己也未曾将自己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