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皓白的爷爷，坐在书房，怀里揣着一块怀表，穿着米白色的老式盘扣唐装，脖子上挂着檀香木珠穿成的链子。头发花白，整个人透着旧时老爷子的气质。
“爷爷。”彭皓白牵着我的手走进去。
“这是薇安。”
他很给面子地没叫我小薇。
“爷爷您好。”这样的场景让我有些紧张，鞠躬时有些颤：“我是陆薇安。”
彭爷爷的气场太强，看上去温温和和的一个老人，他站起来靠近我的时候，我整个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陆薇安。”
他开口，重复我的名字。
“是……”
我声音也在颤抖。
“陆家千金，爸妈死了被慕淮南养着，后来怀了他的孩子，但那只老狐狸不肯要孩子，所以打掉了，你为了躲他出了国，和彭皓白在一起，直到现在，对么。”
他一口气说完我这些年遭遇的那些事情，原本都是那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在这个老人家的嘴里，却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感觉。
我揪着一颗心听他说完。
情绪起伏，脸颊发红，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爷爷！”彭皓白开口，有些责备：“你这是干什么！”
“你闭嘴。”
彭爷爷瞪了彭皓白一眼，眼神呵的彭皓白便不敢多言语。
看样子，他很害怕他爷爷。
“您说的没错。”
“那你接近我孙子，什么目的。”彭爷爷很直白：“如果只是为了找一个庇护所，不让慕淮南继续折磨你，那很抱歉，我不同意。”
“我……”和彭爷爷比起来，我气场太弱了。
“不是您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我和慕淮南早就没有关系了，我恨他，因为他残忍杀害了我的孩子。”
彭爷爷面无表情。
“你说你恨他？有多恨，恨到想要杀死他？”
我犹豫了几秒，但还是点点头。
“对，我恨他，恨不得杀死他。”
彭爷爷思考几秒，靠在桌边，拿起桌上的茶水，轻轻刮着上面的茶叶，抿了一口后抬头看我：“那可以理解成，你接近彭皓白是因为想借他的手报仇？”
这个叫彭湃的老头，处处给我留陷阱，我不得不很谨慎地对待这个看上去温吞的老人家了。
“不是的……”
我解释不出来，被这样步步紧逼，我根本答不上来，我为什么要嫁给彭皓白。
不是因为逃避不是因为报复，但我也说不口－－－－因为“爱情”。
没办法，我目光悄然转向彭皓白，求助于他。
彭皓白也很为难，他脸色很差，想说话却又不敢。
他是真的害怕他爷爷。
我听见有东西丢在桌上的声音，转头看过去，桌上多出了一摞照片。
我低头看过去。
是我在和安坊，拿枪对着慕淮南的时候，被拍下来的照片。
身后是浑身鲜血的彭皓白。
我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你开枪了，对吧。”澎湃问我。
我轻轻地点点头，心里没底。
彭湃伸出手，将桌上的照片摊开，露出下面的照片。
“可是。”彭湃忽然复杂地叹了口气：“你没有打中，从耳朵旁边错过去了。”
是开枪之后，慕淮南左脸是血的照片。
我看着，听着彭湃的叹息声，只觉得背脊都窜过了一抹冷意。
老奸巨猾，我根本揣测不出他的目的，更不知道怎样防备。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故意打偏的，对吧。”
“我……”我很心虚：“我没有……”
“距离这么近，如果不是故意，不可能打不中。”彭湃继续说着：“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知道错过这一次，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能杀死他的机会了吧。”
听他这样说我心理忽然有些疑惑。
“您为什么这么关心我能不能杀死慕淮南这个问题？”
彭湃笑了笑。
“请问你笑什么。”
我语气已经很不好了。
嫁给彭皓白，不是我软磨硬泡求着他要嫁的，为什么现在要被他爷爷这样质问？
我心里很不舒服。
“因为你下不了手，你忘不了那个男人。”
我愣住。
彭皓白终于忍不住了。
“爷爷！”
“陆小姐，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彭湃咄咄逼人，让我的心绪无处可遁。
“你嫁给我孙子，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忍不住握紧拳头，心里的火越烧越烈。
我刚开始小心翼翼地对待，只是因为尊重他是彭皓白的爷爷，可就算他是多厉害的人，也不应该这样不尊重人。
从一开始，他就将我那些难以面对的痛和酸楚拿出来，暴露在阳光下。
就像把我刚愈合的伤口强行撕扯开，不留余地。
然后开始怀疑我，还拿出那些所谓的照片当做证据。
既然他这样怀疑我，不希望我嫁到他们彭家。
我陆薇安确实也不稀罕。
“彭老爷。”我深呼一口气，抬起头来，目光不避不闪地看着他。
“是彭皓白跟我求婚，不是我死乞白赖要进你们家的。这是第一。”
“第二，我关于我的目的，我却觉得彭老爷您比我还要可疑。”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彭湃的表情。
他眉角微微上扬了几分。
“陆小姐倒是说说，怎么可疑？”
“既然这张照片彭老爷手里有，说明当时现场是有您的人在的，既然如此，当时情形那样紧张，彭皓白奄奄一息，您没有第一时间派人救他，反而关注我能不能杀死慕淮南，这太可疑了，不是吗？”
“事后还让叶飞说不知情，说你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我竟然会信以为真。”
“那天我的确不知道，这照片是那天之后交到我手上的。”彭老爷慢吞吞走回座位上，靠着椅背，淡定而悠然。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这种关头拍下这种照片的人，一定是受过训练，才能做到足够隐蔽，不会被人发现，所以，应该是彭老爷您早早安插过去的吧。”
彭湃忽然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你继续说。”
“听说彭皓白被抓去和安坊的原因，是因为香坊派人炸了慕淮南的车库，我原本不能理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炸车库，这对于香坊来首没什么好处，难道是为了示威？我想您应该没有这么幼稚。”
我冷冷地笑，然后继续：“现在终于明白了，因为炸车库是这一切的导火索，您早就布置好一切了，就等着彭皓白带我回国，对吗？”
不然他不可能把我的一切摸得这么清楚，炸车库的事情也不会这样巧合，正好发生在我们刚回来的时候。
唯一能说通的，就是这一切早有预谋。
“我说完了。”
我深呼一口气，目光挺挺地看着那个老人。
我没有直白戳穿彭湃的目的，但我想，不管彭皓白之前清不清楚这件事情，他现在都应该听明白了。
如果我的分析都是正确的话，那么他爷爷就是利用我们，想要做出杀死慕淮南的工具罢了。
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工具。
让我诧异的是，他孙子也成了他的工具。
“恕我多言，彭皓白毕竟是你的亲孙子，利用我就罢了，连带着他的性命也可以不管，实在不值得。”
安安静静的屋子里，是一个有些惊讶的老人，和一个震惊无法回神的少年。
“就这样吧。”我摘下了戒指，走到彭皓白的面前。
他脸色很差，看着我，眼里像是涌动的深海。
“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希望没有影响到你和你爷爷的关系。”说着，我把戒指还他的手里：“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
“小薇！”
彭皓白拉住我的胳膊。
我轻松便挣脱开。
“你现在不应该找我，应该和你爷爷谈谈。”
他们爷孙俩，大概就是因为太缺少沟通，才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吧。
我走到门口，听见身后彭湃开口。
“等等。”
我顿住脚步。
“你的聪明程度出乎我的意料。”
这是在夸奖我都猜对了么。
“帮我除掉慕淮南，我同意你和皓白的婚事。”
我忍不住冷笑。
“对不起我不愿意。”
“你不是也恨他么。”彭湃很会抓住人心：“你帮我达到目的，我帮你夺回陆氏。”
我心里一沉。
陆氏……
那是我的软肋，是我想尽办法想从慕淮南手里夺回来的东西。
我思考了几秒，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虽然他给的条件很诱人，并且我也却是恨死了慕淮南，恨不得他快点去死，好让我有平静的生活可以过。
但是……
“对不起，我不想把结婚这种事情，当成交易的筹码来做。”
我出卖过自己一次了，下场有多惨，我永远都忘不了。
“我给你时间考虑。”
“不必了。”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彭皓白没有出来追我，在他爷爷面前，他身上的所有光芒利刺都被拔掉了。
我一个人走在沐城的街上，沐城的秋天，越来越冷了。
大概快要入冬了。
我想，我其实应该感谢彭老爷子的。
如果不是他这样做让我及时反应过来，我差一点就又要因为感恩出卖自己了。
真的嫁给彭皓白，我就或许会真的被夹在和安坊与香坊之间，进退两难，反正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沉沉叹气，抬头看天，灰蒙蒙的，已经快要完全黑下来，周围的霓虹灯三三两两地亮了起来。
有点冷了。
我找了个周围的奶茶店，进去点了杯热牛奶，坐在窗边，忽然如释重负。
窗户外面有情侣，有闺蜜，有母女，只有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数数看，陆氏倒下整十年了。
我从当年那个葬礼上哭着认爸爸的小姑娘，长成现在，也是一个十岁小孩子的妈妈了。
我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九九的照片。
只要是看到我的九九，再大的悲伤，再难扛过去的事情，我都挺得过去。
为了我的九九，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这样想想，我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