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慕淮南能帮我担负起这人世的所有苦难，但时至今日我才发现，他才是最大的难。
那天晚上我回家，彭皓白照常在外面鬼混。
我疲倦的厉害，脑袋乱七八糟缠成一团，恼人的厉害。
我洗了澡就早早睡觉了，几乎一闭眼，就进入了梦里。
我又梦见那个晚上，在幽静的医院的走廊，我被人按在病床上，挣扎无力，知道被人打了镇定剂，渐渐在绝望中失去意识。
然后隐约听见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我在冷漠的江海里挣扎，可没人救我，没人陪伴我。
我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是梦，又是梦。
七年了，这个噩梦几乎缠绕了我整整七年。
虽然九九最后平安无事，但没当到了雷电季节，我总会忍不住后怕。
我一个人坐在诺大的床上，窗外，狂风大作，好像有一只野兽在咆哮一般，我觉得房间闷热的厉害，让我窒息。
浑身冷汗，我从床上下去，走到窗边，用力地打开窗户，大口大口地吸气，倚在窗户边上。我木讷地看着这满世界的黑暗。
就在此时此刻，门忽然被外面推开。
今晚因为下大雨，赵妈就没有回家，直接再别墅里住下，我遥遥听见她的声音。
“回少爷的话，刚才的尖叫就是从夫人房间里传出来的，应该是夫人做噩梦了。”
“行，你退下吧，我知道了。”
是彭皓白的声音。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然后我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彭皓白朝着我这里走进来。
他进来以后，随手便把门给关上，房间里很黑，没有开灯。
我站在窗边，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黑暗里，那抹身影格外高大，挺拔。
彭皓白似乎没有发现床上没有人，他只是站在那里，从门口走进来寥寥几步的位置，他的目光好像一直落在床上的位置。
床上的被子微微隆起，我下床的时候不经意就用被子盖住了我一直习惯抱着睡觉的玩具熊。
床上那里，看上去就像是躺了个人。
我站在窗口，外面风雨大作，吹着窗户砸在墙壁上呼呼做响。我紧绷着心弦，呼吸也有些粗重，我闻不到彭皓白身上有没有酒味，也算不准他究竟想要干嘛。
终于，气氛凝固了几秒之后，我看见彭皓白终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顺手点了根烟，在夜色里，那只烟在彭皓白的指缝中，飘散着袅袅白烟。
我站在他身后的夜色里，受着窗外的风，静静看着他。
过了很久，他好像在和被子里的人说话。
但声音很小，人也只是坐在沙发上没有靠近。
“知道你怕，有我陪着你。”
寥寥几个字，我狠狠一震。
我害怕打雷，这个毛病从七年开始的，因为那件事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太重，所以现在都很害怕。
我以为彭皓白烦透了我，早就厌烦我了。不然他怎么会那样对我，胁迫我，伤害我。
可现在……
眼泪，终于毫无防备地从眼眶中滚落。
他之所以深夜忽然到我房间里来，只是因为担心我害怕着暴雨的天气，因为他知道，有他在我身边，我就会不那么害怕了。
我记得刚去美国的时候，连续都是雷雨天，我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神志不清呢喃着那天的场景。
我抓着被角，一遍遍求医生，求护士，求慕淮南，求他们放过我肚子里的孩子。
彭皓白陪了我几次，到后来干脆把被褥搬到我房间里，只要我一做噩梦，他就能及时过来，抱住我，好让我能平静地度过后半个夜晚。
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
习惯了彭皓白对我的好，对我无条件的纵容，对我一切伤害的原谅，他太好了，温柔到无可挑剔，所以我才会忘了，他也是个男人，也有血有肉，有自己小情绪和暴脾气，我让他压抑了太久，他如果恨我，我不会怪他。
彭皓白坐在那里，忽然好想意识到了什么，起身，就把床上被子一把掀起。
只有一只熊安静地躺在那里。
下一秒，他又忽地扭过头开。
窗口，风呼呼地吹着。
我呆呆地望着他，早已攥着拳头泪流满面，我眼里没有意思防备和坚硬，只有这些年对彭皓白的抱歉和愧疚。
柔软地望着那个男人。
但那个男人却丝毫没有温柔的意思。
他好像被我激怒了。
黑夜里，他攥着拳头朝我走过来，一点点逼近，我终于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他走过来，呼吸粗重，把烟头重重地摁灭了，动作太用力，我看到他的手指被烟头烫到，但他却丝毫没觉得痛。
我看得出来，他很生气，非常生气。
“耍我？”
印着窗外的月色，我看见他眉心皱成一团，低低压过来，薄唇轻启：“看我两个傻逼一样在那里自言自语，很有意思？”
我知道我解释没有用，在彭皓白的眼里，我的解释，早就像跳梁小丑一样，哗众取宠都没人会笑了。
我转身把窗户关上，然后绕过他，悄然抹掉了自己脸上的眼泪。
“只不过外面刮风，我起床关窗户而已。”
他站在我身后，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慢慢爬上床，用被子裹着自己，准备休息。
他一直站在那里，知道气氛凝重，他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却还是停下了脚步，我没看到他有没有回头，只是听见他有些沙哑的嗓音。
问我：“害怕么。”
我受不了，短短三个字，让我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情绪，又一次崩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流成江河。
彭皓白你别对我好，我就不会这么愧疚，这么难受了。
我把头蒙在被子里，尽量安安静静地流泪，不让他发现。
我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是彭皓白朝我走过来了。
我慌忙拿被子抹了抹眼泪。
他坐在床边，轻轻按住我的肩膀，将我的身体转过去。
他低头看着我，伸手碰了碰我脸颊的泪，沉沉叹息一声。
“哭什么。”他苦涩一笑：“我今天又没对你做什么吧。”
我看着他，就这样，忍不住哭的更厉害了。
“好了……”彭皓白手忙脚乱帮我擦着眼泪，然后又匆忙站起来：“你怕我，我就不待在这里了，你休息吧，如果害怕打雷，就叫赵妈进来陪你。”
说着他转身就要朝门口走。
我心里的酸楚满溢成江河，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彭皓白。
“等等。”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看过。
“彭皓白，我们离婚吧。”
我宁可他恨我，恨到想杀了我，也不想他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一丁点感情了。
我和他的婚姻，只会把我们两个，折磨的更加惨痛而已。
我已然这样，早就没救了。
可彭皓白不该就这样毁在我的手上的。
他愣在那里，很久才回过神来，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又问了一遍。
“你再说一次。”
我深呼吸，似乎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敢说第二遍。
“我说彭皓白，我们离婚吧。”
外面风雨大作，好像吹的更加猛烈了。
彭皓白朝我一步步走来，他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眼睛里面，好像簇着一团火。
他重新站在我的床边，伸手把按下墙上的开关，重新打开了灯。
彭皓白肩膀绷着，似乎努力压制着怒意。
我知道，这句话，足以惹怒他了。
“陆薇安，我给你一次机会，收回这句话。”
我却摇了摇头。
“彭皓白，你我现在互相折磨，有意思吗？不如离婚，你可以继续到外面花天酒地，而我，也给我个自由。”
“给你自由？！”他冷笑：“你想要的是自由，还是了无牵挂地回到和安坊？！”
“彭皓白，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啊？来来来，你告诉我一下。今天说是去参加庆功宴，怎么，不小心就上了慕淮南的车子？你他妈的真当我是傻子？被慕淮南抛弃的时候，有我帮忙，现在慕淮南肯要了你，又像什么似的把我推开？你真以为老子那么好糊弄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我面对彭皓白，真的百口莫辩。
他的理解没有错，毕竟即便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想。
这只不过是人之常情的想法而已。
“我们离婚，你认认真真找一个爱你的女人，你彭皓白那么优秀，比我好的妻子，你随便一抓一大把，又何苦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垂下头，认认真真地说：“小白，我真的只是不希望你继续痛苦下去。”
当年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把他牵扯进来，害的他变成和我一样痛苦的人。
“晚了。”他苦笑着坐在我身边：“早就晚了，陆薇安。”
“从我见你第一面起在，这结局就注定了，不是么。”
人生在世，多的是身不由己。
“对不起，彭皓白，把你牵扯进来。”
“现在说对不起太晚了，但你至少有弥补的机会。”
我多了几分警惕似的后退。
“放心，陆薇安，我知道你杀不了慕淮南，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乖乖当我的彭夫人半个月，我就放你走。”
“半个月。”
我皱眉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俯身过来，掐着我的下巴：“你是因为你陆景瑜的失踪，才被慕淮南牵着鼻子走的吧。”
我浑身一震：“你知道这件事情？”
他知道这件事情却无动于衷：“你故意的？！”
彭皓白摇了摇头。
“放心，你乖乖当彭夫人，我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