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我那天说了很多,至于具体内容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只记得文颜说我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有太多的东西积压在我心里,而心理医师本就是高度紧张的职业,两者叠加,我自然就有了问题。
这种话我也常对病人说起,不过这些都是宽慰人的经典说辞,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第二日清晨,当第一缕带着丝丝凉意的阳光照的我睁不开眼时,诊所的大门也随之被敲响。略显轻快的门铃音乐配合着沉重的拍门声显得那么的不协调。
透过连接着监控器的电脑,我看见一身便衣的刘轩站在门口,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眼手表,仿佛很赶时间似的。
看他这副穿着大概是被停职后上门讨说法的典型。
说实话,我并不是怕他,只是忽然觉得有那么点对不住他。自己唯一的弟弟死了,换作是谁都会很伤心难过,情绪失控也是难免的事。如果他表现的无所谓,那才是真正的不寻常。
而我却因为再正常不过的事,硬生生的将他停了职。
从前,他为了让刘鑫过的和别人一样,几乎倾尽了自己全部的工资,对自己倒是没留下一点,用他的话来说,凑合凑合就过去了。现在他被停了职,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没有了经济来源,那他要靠什么生活?怎么说也是我的不是,都是我考虑不周。
所以他今天来找说法也没什么不对的。我这个人总是后知后觉,做错了事后才发现自己错的很彻底,可又拉不下脸来道歉,说白了,我就是太自负。
我随手抓了件风衣套在身上,便跑过去开门。相信刘轩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更何况,做人要坦然,尽管有时不那么坦然也要装出无比坦然的样子。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比千言万语都管用。
“请进。”我十分客气地开了门,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见我如此温和的对人还是第一次吧?
“我看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侧身刚想把他让进屋,却被他拉住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看见一叠纸扑散着向我飞来,冰凉厚沉的纸页划过我肩头再飘落在地上,甚至还有几张随着光滑的地面滑出好远。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发什么疯啊你。”
我毫不客气的吼了一句。
刘轩指着地上零落的纸张,咬牙切齿地说:“报告出来了,我弟弟体内含有安眠药的成分。”
“什么?”我真的愣住了,为什么刘鑫体内有安眠药的成分?难道凶手给两人都下了药?难道凶手觉得,这样更方便行凶吗?
不明白了,实在是想不明白了。
“那程楠呢?他的报告出来了吗?”
“还没有,应该快了。”
如果最后的报告显示程楠的血液里并没有安眠药的成分,那些警察肯定不会放过他,一来可以为同事的弟弟报仇,二来,保住刘轩的饭碗。
反过来说,就算有,他们也不会信,他们已经认定程楠就是凶手,接下来的一切都只是个过程。一个让他成功入狱的过程,相信凶手要的就是这个过程吧?
“如果报告出来了,我会给你看,我要让你看清楚你病人的为人。”
“我病人的为人是你们这些警察一辈子也无法了解的,毕竟,我们不是同一种人。如果没什么事,就请你走吧,我还要做生意,你站在门口别人都不敢进来了。”
我说的别人所指的就是程楠,昨天约好了让他八点到,现在应该差不多了,要是让刘轩碰见他,那就麻烦了,加上刘鑫体内有安眠药的成分,而刘轩自己也已经相信程楠就是凶手。以他暴躁不计后果的脾气,很有可能将他再打一顿。
“好,但是你要记得,我一定会让程楠付出应有的代价。”
刘轩甩下一句狠话,然后就走了,连地上的验尸报告都没拿走。
我蹲在地上,将纸一张张捡起,整好,刚想关门回屋,却听见有人在叫我,寻着声音望去,我看见程楠站在楼梯口,原来,他早就到了,只是一直没出声而已。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程楠低着头,显然是听见了刚才的对话,不知道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此刻的程楠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的一根稻草一下子被人从手心抽走,那种无助和失落感是我此时无法体会的。
我将半敞的门开到最大,生怕他撞上了一样。他像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失魂落魄地走着,我带着他进了治疗室,让他坐在纯白色的沙发上,借着我去倒水的时间让他一个人静静,平复一下情绪。
我故意将刘轩带来的报告留在茶几上,为的就是让他好好想想。
我喝水习惯用半杯热水冲半杯冷水,这些从秦路之身上延续下来的习惯一直跟随着我,怎么也改不了。
当我紧握着杯子站在门后观察他时,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验尸报告。
那种眼神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就像一匹饿狼在扑向猎物时脸上露出的欣喜与激动,可就在几分钟后,饿狼跌倒在地,它太虚弱了,连最后捕食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它只能看着自己的猎物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一点点的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那种看着到手的东西飞走是最难受的,因为它是你的屈辱。
他将报告单重重地砸在地上,仿佛看不见了就不知道了一般,对于他的自欺欺人我也无能为力,都说,骗子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骗自己,想来,他是个不合格的骗子。
我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再将他扔掉的报告单一张张捡起。
然后在他对面坐下,“陈医生,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的声音开始变轻,好像他也不确定一样。
“就算我相信你是无辜的,可那些警察也未必会信,他们要的是证据,懂吗?”
程楠点了点头,像霜打的柿子,有气无力。我再一次将报告单递给他,“你看看有什么地方是你觉得和案件有出入的?”
但这次不同于上次,他很认真地翻开,一页一页地看着。这份报告我只听刘轩说过,只知道死者体内含有安眠药的成分,但刘鑫的死因,以及他的死亡时间,一概不知。
但对警察来说又是另一番光景,在警察看来,有这点就足够了,单凭安眠药这一说,他们肯定会联想到程楠为了方便杀人,所以事先给刘鑫下了药,从犯罪学上讲,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程楠的弹簧刀是杀害刘鑫的凶器,寝室里又有他的指纹,而且两人早就认识,双方之间又隔着四条人命,说不定就是刘鑫在认出程楠后,恶言辱骂他,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持刀杀了人,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这个猜测都是行得通的。
“我觉得他的死因有问题。”
“说说看。”他毕竟是在现场待过的人,了解的情况肯定比我多。
“报告上说,刘鑫的后脑遭到硬物撞击,脖子上都大动脉也被人割开。”
很明显,这两处伤口不能同时产生,必定有一先一后,目前还没有谁能做到一手将别人推倒一手准确无误地割开受害人的大动脉,就算受害人事先被下了药,可按照人体滑落的速度以及现场光线亮度考虑,成功率都不大。
“那你觉得呢?”
“不好说,可我还是觉得切断动脉不是他真正的死因。”
“那就是说,他是因为后脑遭到猛烈撞击而死,后来被人伪装成动脉断裂失血过多?”
“有这个可能,同样是杀人了,我就不明白了,这两样手法有什么区别?”
杀人手法只是案子最渺小也最关键的一部分,它为后面的现场奠定了基础,无论是要栽赃嫁祸还是隐藏自己都起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不同的手法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如果你是凶手你会选择简单的还是复杂的?”
“当然是哪个对我有利就用哪个了。”
正是这个道理,不过杀人不能单单靠自身的有利条件选择,更多的要考虑大局,越复杂的密室和手法在布置和实施上的确有一定的难度,可也给警察制造了许多的悬念,至少在侦破上要花比平常更多的时间。
“对凶手来说,他要的是不被人怀疑,和将你成功拉下水。
就算那些警察再无能,那毕竟也是个警察,没点真本事怎么在队里混?
他们破不了的案子就不会找别人破?谁也说不准警察会不会找专业的侦探来破案,所以凶手一定会在杀人手法或者密室设计上运用些不一样的东西,给警方制造迷雾。
这样既能将案件的走向掌握在自己手里,又能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
“我了解过你的生活环境,也知道你一个人过的很不容易,但我只问你一件事,如果因此伤害了你,我很抱歉。”
程楠点点头,我相信只要关于案子的事他一定会告诉我,即使他有多么不想让人知道的过去,但相比于真相,他会做出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