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打更人敲打着锣喊道:风干物燥,小心火烛了。风干物燥,小心火烛了。
声音渐渐远去。
玫姑坐在灯下缝缝补补,和德志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今天来了个客人,给你猜一百次,你也想不到是谁?
德志:我才不费那脑子呢。
玫姑:你这孩子,怎么老气横秋的,什么事都不关心,一点不像个小伙子。
德志:我一天累得没个人样,没那份闲心。
玫姑:谁让我是个八婆来的,我上赶子告诉你,丹朱的亲妈,她来这了。
德志把眼皮扇了两下:丹朱的亲妈?
玫姑:对呀。 就是走了的那个陈周氏。你还记得不?不过那时候你还小。
德志关切地:我有印象。她现在人呢?留下来了吗?太太怎么对她?
玫姑:太太对她挺好的,还把当年旺才的身股翻出来给她。
德志:我不是问这些,我问太太让他们母女相认了吗?
玫姑:没有。不过,太太让她们见了一面。
德志:见面?怎么见呢?
玫姑:太太说丹朱的妈是“老介福”的裁缝,让她给小姐量尺寸。
德志:亏太太能想出来这么一招。
玫姑:最玄的是,丹朱这丫头鬼机灵,她嗅出点味道来了,还跑来问我。
德志:你告诉她了?
玫姑:哪能呢,我还没老糊涂,这要是一捅出来,不就乱套了嘛。
德志:就是,咱可不能捅了这个马蜂窝。
玫姑:我还想提醒你呢,你倒叮嘱起我来了。
德志:我是谁呀。
玫姑:这我就放心了。睡吧,天不早了。
德志的睡意已经去了大半,不由得眼光光地望着天花出神。
玫姑起得最早,她从碉楼里面打开大门,发现门槛上放着一布包东西,她拾了起来,往门外望了望,又关上了大门,赶紧奔了主卧房。
布包被打开,太太从里面拿出两件做工精美的旗袍,旗袍中间夹着一张纸,原来是旺才的身股。太太脸上现出复杂的表情。
太太一整天都被陈周氏的事折磨着,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判断,这回她突然变得不自信了,想了很多很多。
晚上,老爷和太太躺在床上,太太拉下老爷手中的报纸:我想跟你聊聊。
老爷摘下老花镜:聊什么?你的心事?
太太:是心病。
老爷:陈周氏?
太太奇怪地:你怎么知道的?
老爷故作神秘地:你什么事能瞒得了我?
太太:既然知道了,还让我一个苦恼了那么久?
老爷: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况且女人的事情,我也不便于多嘴。
太太:唉,事情似乎已经结束了,可我心里还是不安落。我是不是有点太狠心,太绝情了?
老爷:站在常人的角度可以说是,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又不是。
太太:不论你的出发点是什么,伤害一个好人,都会让人非常不安的。
又是一年,这年是公历一九二五年。
老爷的杨氏太极拳,载着一屡晨光,做了个收势。
一旁观看的太太上前,为老爷擦汗:出这么多汗,要擦干,不要感冒。
老爷:转眼芒种都过了,天一天比一天热了。不过说到底,还是老了。
太太:许久不练了,悠着点吧。我已经叫玫姑做好了骨腩粥,咱们下去吧。
老爷拉回太太:再陪我呆会儿。
太太奇怪地打量着老爷:好兴致啊你?
老爷:早晨的空气真好。
太太:是啊,好久都没起过大早了?这把剑都要生锈了。
老爷:人的惰性是真真厉害,这一点都不消隐瞒。
太太:态度倒是瞒诚恳的。
老爷笑:有一件事我思量很久了,想和你商量商量。
太太:说吧。
老爷:我想回乡下住几天,主要是祭祖,同时想把弟弟的坟迁回去。
太太:想好了?
老爷:弟弟虽然做了一些对家族不好的事,毕竟他当时不知情。况且他也用他的死,表达了最深刻的歉疚和悔意。我想,先人们不会纠缠着晚辈的不是不放的。
太太点点头:我听你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老爷:越快越好,要不过几天就走,怎么样?
太太:你呀,总是夜里想了千条路,白天照样卖豆腐!想好了就做,干吗要再等几天。
老爷笑。
太太:就明天,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老爷:真是急性子。哎,不是说有骨腩粥吗,我还真有点饿了,吃了再说。
说走就走,一辆马车侯在门口,老纪张罗着老爷、太太出门。
玫姑拿着两把雨伞追了出来,塞进车里。
老爷:东西已经不少了,伞就不带了。
玫姑固执地:不行,看这天闷的,说话就要下雨。别小看了雨伞,你带着它不一定下;等你不带,非得下场大的叫人抓瞎。
老纪:我看玫姑说得有道理。
太太:好吧带上,不过也用不着两把。
玫姑:旱了个把月了,这场雨来头不小。带一把伞,照我说不如不带。
太太:为什么?
玫姑:您想呀,下起雨的时候,您和老爷拿着一把伞你推我让,结果两个人反倒都湿透了,跟不带伞有什么区别?
老爷和太太都笑:玫姑这张嘴呀!好,两把都带上!
老纪:贵人出门多风雨,是吉利的兆头。
老爷:老纪,店里你就帮我把着点儿。玫姑,家就交给你了。
玫姑:放心去吧,保管把少爷、小姐伺候得好好的,一根汗毛都少不了。
马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