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余有淡淡的星辰,淡淡的雾。
碉楼前,太太从容地登上了两人抬的轿子,另有一家丁跟着。
老纪目送着太太远去,转身对门房:叫伙计们出发。
门房:我也去。
见老纪犹豫,门房:老爷、太太对我不薄,多个人,多把手。
老纪点头,这时十来个伙计都拿着毛瑟枪出来了。
老纪对玫姑:看好家。
一行人离开,玫姑随即拴上大门。宗翰手里拿着大柴刀和鞋子,光着脚蹑手蹑脚下了楼,等着玫姑回房,他轻轻拉开大门,又轻轻带上。
轿夫在青石板路疾走,不时溅起水花。
老纪等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泥土路上奔跑。
宗翰瘦小的身躯在悠长的巷子里气喘嘘嘘穿行,投下细长的身影。
船上匪帮的马仔隐约看到太太的轿子来到岸边,马仔进了船舱。
马仔:苏爷,那女人来了。
欧阳俊和旺才这一惊可不小,龅牙苏则满眼放光。
欧阳俊急了,挣扎着欲语不得。
龅牙苏走出船舱,旺才跟出去,马仔想拦,被旺才拨开。
龅牙苏望向对岸,只见太太已下了轿。
天边此时泛着红霞,太太素白的衣衫在红霞中异常耀眼。离太太不远处的岸边摆放着龅牙苏备好的一艘小船。
龅牙苏对旺才:就是她?
旺才点点头。
老纪等人也到了岸边,埋伏在芦苇丛中。
龅牙苏:让人过来!
旺才:慢!人已经来了,把货和其他人先放了。
龅牙苏犹豫。
旺才:我留下来做人质。
龅牙苏迟疑了一下,摆摆手,马仔进了船舱。不一会儿手臂被捆绑着,嘴里塞了破布的欧阳俊和其他几个伙计被带了出来。
龅牙苏吼道:一人划船,其他人不许松绑,别跟我动心眼儿,否则谁都好不了。
透过淡淡的雾气,太太想看清楚对岸那是枉然,只隐隐绰绰地见一批人上了自家货船。
老纪等家人枪上膛,瞄着对岸。
宗翰已是筋疲力尽,他用大柴刀烦躁地砍杀芦苇,一路跌跌撞撞,怕是早迷了路。突然,一个饿虎扑食,来人从背后扑倒宗翰,转过脸一看是自家伙计。宗翰刚要说什么,伙计“嘘”了一声,弯下腰,引着他走。
龅牙苏和旺才仍站在船板上,匪徒使劲向对岸挥着手,示意太太的船过来。
太太上了船,由龅牙苏的马仔撑船向对岸划来。
欧阳俊等人的船也离了岸。
龅牙苏用枪抵着旺才的头。
匪徒纷纷端起了毛瑟枪,瞄准欧阳俊的那几艘船。
在太太的船离开岸边二三十米的地方,两个方向的船看清了对方。太太十分诧异,老爷竟然在那只船上,只是他嘴被堵着无法说话。太太望向对岸,辨认出被扣留下来的竟是旺才。
旺才见欧阳俊的船离对岸不远了,突然高声叫喊:别过来,太太别过来!
几乎是同时,一个伙计从水中跃起,把太太船上的撑船人拉下水,结果了性命。伙计随即喊道:太太,快下水。
龅牙苏自知上当,把枪口更紧地抵着旺才的头,吼道:快过来,不然他就没命了。
这时,老纪带人冲出芦苇丛,卧倒在岸边,宗翰则被按住,留在芦苇丛中。
太太看看丈夫,又看看旺才,抓起浆继续向前划。
旺才急了,喊道:太太,千万不能过来。
龅牙苏用枪柄敲旺才的头:你真是活腻了。
太太加快了划船的速度,这时,宗翰冲出芦苇丛,失声大喊:妈,不要啊!
太太手里的桨顿了一下,并不回头。
宗翰瞬间被伙计按倒。
见太太的船离自己更近了,旺才知道,以太太的脾气,她是如何都不会丢下自己逃命的。
欧阳俊痛苦不堪的表情。
突然,一声闷响,旺才的血飞溅出来,众人惊呆。
静!
原来旺才自己扣动了龅牙苏手中的扳机,用死绝了太太救他的念想……
枪声四起,老纪等开枪掩护太太。
太太只得跳下水。
欧阳俊的船靠了岸。
匪徒们和这边交火,龅牙苏眼见着到手的鸭子飞了,半晌方缓过神来,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撤!
欧阳俊把整个经过捋了一遍,脑子里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龅牙苏守在赵氏宗祠门外,不时地伸头向里面窥视。
赵四捧着香跪在灵位前磕了三个头,口中念念有词:各位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终于要为赵家一吐多年的怨气了。欧阳俊已经被打入死囚,等候查办。祖宗放心,我决不会就此罢手的,不把欧阳家搞得家破人亡,为家族雪恨,誓不为人。
赵四站起身,掸掸长衫的大襟,出了宗祠。
在门口等候的龅牙苏立刻跟了上去。
这天晚上,月朗星稀,古风堂茶庄牢牢地上着门板,封条贴得到处都是。
领班串头和几个伙计在收拾东西。
伙计小张:茶庄已经停业几天了,这么下去,东家不要亏死了。
串头:闲吃萝卜淡操心!你们都不知道吧,东家在外面应酬,一顿饭钱就够咱们挣一年的。
另一伙计:你又知道?
串头正要开吹:我怎么不知道?上次…
老纪从门外进来:大伙都撤了吧,早点歇。
串头立刻转换话题:纪叔,这封条揭了吧,多碍眼呀。
老纪:还嫌不够乱啊,找不自在。
串头灰头土脸地:那我们就先走了。
老纪点点头,看着串头出了门,对伙计小张使了个眼色,小张跟出了门。
串头脚步匆匆,在巷子里东拐西转的。
小张吃力地跟着。
龅牙苏陪着赵四喝酒,馋嘴的花猫在桌子下“喵喵”地要吃的。
龅牙苏:四叔公,今儿您高兴,我有个事想问问您。
赵四:你小子又打我主意?
龅牙苏:您借我个胆儿也不敢。
赵四:问吧。
龅牙苏:欧阳俊到底什么事惹着您了…
赵四接着话茬:我总跟他过不去?
龅牙苏点点头。
赵四:其实和欧阳俊本人,我连句话都没有过过。
龅牙苏惊讶的表情。
赵四:但是,我们背后都有个家族,他们家可是欠着我们赵家几条人命!
终于,串头闪了出来,他左右望了望,来到赵四家门前,这是个古式大屋,水磨青砖高墙,学士门口,黑漆大门,酸枝“趟栊”,白石门框台阶。
串头敲门,门房打开了门,显然是老相熟,立刻就让了进去。
而小张躲在胡同把脚,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客厅内杯盘狼藉,赵四和龅牙苏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赵四难得的兴致:听说过欧阳家的茶园吗?
龅牙苏:听说过,巨大无比。
赵四慢吞吞地:可那是我祖上的产业。
龅牙苏吃惊的表情。
这时,串头来到门口,见门虚掩,于是清咳了两声。
赵四看过去:是串头,进来吧。
串头满脸堆笑地进来:四爷好。
赵四假意邀请: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串头走到桌边,知趣地站在一旁:不敢,四爷您慢用。
赵四淡淡地:这两天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串头满脑子想着来请功,得意地:管家老纪整天不着家,好像在四处找关系,店里人心慌慌的,太太也病倒了。
赵四:还有呢?
串头被问得一愣:没有什么了。
赵四:以后没什么大事少走动,费事招嫌疑。
串头有点委屈:他们顾不过来。
赵四自顾自地吃着东西,龅牙苏从身上摸出点碎钱,硬塞在串头手里:拿去喝茶。
串头颠着几个碎钱,把脸一抹,放起赖来:喝茶?在小铺子里吃个鱼蛋粉都不止这个数,爷不会是想这么就把我打发了吧?
龅牙苏自觉有点理亏,又摸出来一点补上:嫌少?这回别说是喝茶了,足够你在大三元美美地威风一天!事成之后,也少不了你的。
串头:真把我当成要饭的了?
龅牙苏火上来了,抓起一杯茶,泼向串头:别不识抬举,你爱收不收。
串头抹着脸上的茶水,假装被震住了:我收了还不成?好汉不吃眼前亏!最多,我另外找个地方,补回这条数。
龅牙苏:你小子阴我?
串头:不敢。有一句老话‘兔子急了也咬人’。我们这种人命贱,有奶便是娘!大不了回去跟太太磕头认错,再去局子里作个证,一五一十地把问题都交代清楚,老爷不就能放出来了。我这也算将功赎罪,不一定闹个二掌柜的给我当当。
龅牙苏:我还最不怕人威胁。
赵四越听越不耐烦,摆摆手:费什么话,给他开个银票。
串头立刻换了张笑脸:还是四爷体面,您拔根毫毛比我的腿粗。
赵四只管逗他的花猫,龅牙苏写好了银票,打开印泥,赵四按了个手印。
龅牙苏:拿好了,当心烫手。
串头边走边说:您费心了。
赵四见他走远:吃碗面,反碗底!你看你都用的些什么货色?
龅牙苏:您什么都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