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楼的房檐下软软地垂挂着蓝白两色的丧幡。
老爷虚弱地躺在床上,老纪站在床边:“高先生”,顿住,“二老爷的丧事准备怎么办?”
老爷:祖上的规矩怎么办?
老纪:祖上的规矩要七七四十九天停灵,由家人日夜守候,出殡时请和尚、道士、喇嘛各八位,两班吹鼓手,驱魔法师和镇邪武士各一名,四名抬祭礼的挑夫,八名扛夫抬灵柩,方能安葬入土。
老爷吓了一跳:这么繁复?
老纪:是啊,随后还有三年的居丧期,在此期间,族人要节衣敛食,添丁嫁娶不行庆典…
老爷:你可真是好记性。
老纪:这也是我们这行一代代传下来的老令儿,要牢记主人家的规矩,遇有婚丧嫁娶、大小事宜,都有所参照。
老爷赞赏地微微点点头。
老纪:我接着说下去,我们还要应酬来吊丧的客人、族人,还有一些听都没听说过的远房旁支也要安排住处,发零用钱,还要雇上一些短工,笔笔开销都大得惊人。
老爷:我们现有的银两,应付得过来吗?
老纪:我们的银两多压在货上,如果不变卖产业,这样规格的丧事只能应付个零头。但是我们又实在没有什么好变卖的了。再说…
老爷:再说什么?
老纪看看太太。
太太鼓励道:你说吧,老纪。
老纪:再说,二老爷的走法,还是不张扬的为好。
老爷沉吟了片刻,转头对太太说:把祖上传下来的棋盒拿来。
太太出去。
老爷又吩咐着老纪:棺木就用我为自己准备的那副楠木的吧。寿衣要尽快赶出来,一定要物色个手巧活快,父母、兄弟姊妹、后代都健在的全福人来缝制。
老纪:记下了。
太太把棋盒递给老爷,老爷细细地抚摸着棋盒,然后果断地对老纪说:把这个也一并陪他去吧。
老纪:老爷,这可是皇上赐赠的宝器,是欧阳家的传家宝。
老爷悲痛地:我这个兄弟自小就被人拐走,没在家里享过一天的福。几十年来,我们虽是苦苦寻找,百般牵挂,终不得求。没想到今时今日,竟要以这种方式相认,然而又对面相失,从此无缘。如果能换回他的性命,让我们兄弟团聚,哪怕是倾家荡产亦不足惜。
太太:世事难料,岂能尽随人意。走的人一了百了,也是个解脱。苦的是活着的人,还有好多苦难要受。
老爷叹道:既然他尘缘已尽,就让祖上这件器物陪着他上路吧,愿他能返本归初,和先人同在,也算是我做兄长的一点心意。
这日,乌龙和几个伙计压着澳门茶庄的货回来了,乌龙马上找郭掌柜清点账目。
老纪从茶庄里走出来:乌龙,你忙完了来一下。
乌龙:好的。
郭掌柜:你去吧,这都忙得差不多了。
乌龙:那您先帮我盯着,我还真有事要禀报。
郭掌柜:去吧。
乌龙穿过茶庄的大堂,进了里屋。
老纪:大少爷呢?
乌龙:走了。
老纪:去哪了?
乌龙:不清楚。
老纪:把你留在大少爷身边,就因为你稳当、可靠,怎么搞的?一问摇头三不知。
乌龙从怀里掏出信:其实一直都挺好的,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这是给老爷、太太的信,大少爷说都写在上面了。
老纪把信拿过来:信先给我,老爷已经病倒了,现在千万不能再惊动他了。
乌龙:我懂。
老纪:你忙去吧。
乌龙出了里屋。
郭掌柜进来了。
老纪:都忙完了。
郭掌柜:忙完了。这是帐本和柜上的钥匙。
老纪不解地:帐本?钥匙?掌柜的交帐本和钥匙干什么?又不是查帐的时候,不想干了?
郭掌柜:您还真说对了,是不想干了。
老纪:这怎么话说的?我不过是和你开了个玩笑。
郭掌柜:老纪,我不是冲你,我就是不能干了。
老纪:为什么?
郭掌柜:我家八十岁的老母卧病在床,最近我老婆又累病了,家里离不开人手。
老纪:这不是真话。你家这种情况又不是一年两年了。
郭掌柜: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要走的。
老纪:老爷、太太对你不薄吧?
郭掌柜不语。
老纪:店里现在这么乱,老爷家里又出了这么大事,你在这时候走,不等于火上浇油吗?
郭掌柜:老纪,你就别难为我了,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就让我走吧。
老纪:好吧,我只有一个要求。
郭掌柜:你说。
老纪:给我句真话,为什么要走?
郭掌柜把脸扭向一边,扇了一下自己嘴巴:说出来我这老脸没处放。
老纪:说。
郭掌柜一咬牙:我是卖给了人家。
老纪:谁?
郭掌柜:你就别问了。
老纪:赵四?
郭掌柜羞愧地点头。
老纪: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郭掌柜:他答应只要我现在离开古风堂,他给我三倍的薪水还有……
老纪打断他:你走吧。
郭掌柜:别怪我,我家里真有难处。
老纪:走!
郭掌柜灰溜溜地离开。
晚上,老纪来碉楼找太太合计: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只是没想到郭掌柜这样几十年的老人儿,在这种时候也能弃我们而去。
太太:跟他这种人,不用那么多话,就两个字,“滚蛋”。
老纪:太太,我第一次听您讲这种话。
太太: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我现在唯一的心思就是希望老爷的病赶快好起来,其他任何事情我都无所谓。
老纪:太太,您别灰心。
太太打断他:老纪,你不用教育我,我什么都明白。可你明白我吗?你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孩子,丈夫!眼见着他们走的走,病的病,我的天就快塌了,什么茶园、茶庄,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好挂心的?
老纪:太太,我不烦您了,早点休息吧。对了,镇上有位郎中据说很神,只是…
太太:只是什么?
老纪:只是他刚给赵四的儿子瞧过病,怕您忌讳。
太太:这有什么忌讳的,他瞧他的,我瞧我的。不过,他儿子的病不传染吧?
老纪:那倒不会,据说赵四的这根独苗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屁大点的年纪老喘不过气,每次发起病来都要死要活的。
太太“哼”了一声:万事都有个盛衰消长、报应轮回啊!老纪,你快去把郎中给我请来。另外,家里的大事小情就都靠你了,店里的事情尽量不要来烦老爷了。
老纪:我明白,所以才来跟您商量。
太太:你就做主吧。
老纪:那哪成,好多事情我做不了主。
太太:哎呀,我得看看老爷的药煎得怎么样了,最近玫姑越来越粗心,药总是煎得不认真,大夫说了要泡两个小时再煎,你不盯着,她马上就忘,兑了水就架火上了,也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太太急急忙忙就要走开,老纪:太太,差点给忘了,这是大少爷捎来的信。
太太把信抢过去,展开一看,眼泪就喷出来了:这个混球儿,你能去哪呢?回家呀,多大的事儿有妈给你顶着,你跑什么呀?
老纪扶着太太又坐下:太太,您别太难过了。
太太:老纪,你先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