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干胶回想了下方淼的表情，觉得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他对着洗手台前的镜子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而后掏出手机做出打电话的样子，走出洗手间往方淼的方向走去。
“……好我知道了，你们什么也别做，集装箱谁也不能动，我到了再说。”他挂掉电话，对方淼说，“小淼，公司里有点急事，我必须马上回去。”
他看到了方淼身边坐着的女伴，但没在意。可这个时候那个女人闻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这个眉眼伶俐的短发女人有着让人过目不忘的气质，何况他们见面的场合对整个复合事务所而言都印象深刻，不干胶一眼就认出来，她是那个在复合大师APP上线发布会上，对李断步步紧逼的女人。
发布会上他就坐在李断的身边，不知道这个女人当时注意到他了没。
这时他察觉到女人眼神里的嘲讽。不干胶几乎瞬间明白——她认出来了。
不干胶不动声色，但能感到冷汗从鬓角上落下来——局势不妙啊。
方淼也依稀察觉出两人间气氛古怪，忙笑道，“请我吃午餐已经很谢谢了。介绍一个，这我闺蜜，贺周一。周一，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甘先生！你就叫他甘少好了。”
贺周一主动向不干胶伸出手，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微笑，“你好，甘少。”
不干胶也微笑，“你好，贺周一。”
“甘少看起来很眼熟啊。对了……我以前见过你。”
不干胶尽力维持镇定，“有吗？我怎么没印象？”
“前年我们报社做过一期百大青年新贵富豪榜的专题，所有人都是我采访的，其实就有你，对吧？”
不干胶愣了愣，不太确定贺周一是认错了还是另有盘算，“哦……对吧？”
贺周一笑起来，“看你，肯定是不记得了敷衍我们呢。也能理解了，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接受采访太多了，怎么会记得我这样的小记者，对吧？”
不干胶忙道，“啊……你一说好像还真的有点儿印象呢。”
“我提示你一下吧，采访就是在我们报社的小白楼做的，还有印象吗？”
她哪句认真哪句试探，不干胶已经完全判断不出来，只能勉力招架，“啊哈哈小白楼对小白楼……”
方淼却认真了，“哇真的吗？那大家太有缘分了呀。”
贺周一瞟他一眼，笑，“可不嘛，太有缘分了。对了甘少，我都忘了采访的时候您自曝身家是多少来着，七十亿还是六十五亿？”
“嗯……呵呵，那些数字嘛，都是浮云，不值一提……”再说下去肯定露馅儿，不干胶忙转向方淼，“小淼，我公司真的还有事儿得走了。吃完让我司机送你回去。”他拿出一张百夫长黑卡放在桌子上，“这卡没有密码，直接刷就行。你们慢慢吃。这羊排真的不错！大记者，幸会哈，有缘再见。”
贺周一显然没料到他能拿出黑卡来，也稍有些讶异。却还是从容笑着，“再见。”
方淼还在客套，“哎呀不用司机了你着急你走，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但不干胶不等她说完，已经匆匆离去。
方淼拿起桌上的黑卡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对贺周一说，“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他这么厉害呢？他人是不是挺好的？”
贺周一意味深长，“相当……不错呀。”
“那你觉得我们可以交往吗？”
贺周一微笑着，“当然了，必须交往啊。他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很有想象力，你要不深入了解都不知道他身上会有那么多的故事——我们一起走着看呗，我也很好奇他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正说着，她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响了一声。贺周一掏出手机看了看——是林悠扬的公众号推送了一篇图文消息，《李断：一个刻意包装的骗子大师？》
贺周一脸上不觉浮现出笑容——被委托人攻击，李断这次的委托还真是有趣。
作为目前时尚类自媒体的No。1，林悠扬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发布半小时内，已经有三家主流门户网站转发了相关的消息。前阵子才因为庞伟事件被送上风口浪尖的复合大师，再度因为林悠扬的攻击挤进了热搜榜。
复合事务所内此刻也是一片人仰马翻。
叶子和周末在网上搜集舆论风向，包教授实时监控着相关关键词的流量信息。李断则亲自打电话和林悠扬沟通——接连打了几次，林悠扬都不肯接。
“还没接通吗？”包教授问，“李断两个字可已经是爬到微博热搜榜的前五位了，他再不删帖，事儿就大了。”
李断皱着眉，不明白这无妄之灾从何而来，“他不肯接电话。”
“案子做得好好儿的，他来这出。这个林悠扬是脑子坏掉了吗？还是他想搏出位，拿我们当枪使？”包教授也很糊涂，“可没道理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断扫了周末一眼。
周末只是拼命的刷着网页，一言不发。
李断点开林悠扬的公众号文章——林悠扬站在时尚设计师的角度，分析了他在几个重要场合下的着装，说他的服装风格看似清新自然随意，但其实在面料、裁剪、以及各种细节呼应上面都很有心计。这种刻意经营的亲切自然带有强烈的表演性质，背后是有其不可告人的心理动机的。还引用了之前“八一八”那篇长文，列举了复合大师在之前一些案子上的漏洞，认为这些案子都是虚构的，是他们进行的商业策略。
攻击意图尖锐而明确。
“我们之中，是不是有人得罪了林悠扬。”他想了想——林悠扬行事如此不合逻辑，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叶子和包教授都愣了一下，而后和李断一样，把目光投向了周末。
周末有些心虚，“怎么了？都看我干什么？”
李断这次是真的有些恼火了，“你昨天上午就离开公司，下午才回来。中间这么长时间，去干什么了？”
“我……我心情不好。就去找我姐做了个SPA。中间……叶子姐还给我打电话了呢。”
“我是打了个电话，但又不是视频聊天，我可不敢说你当时在哪儿。”
周末语塞。
包教授也说，“就算你是在做spa，两个小时也够了。”
周末看着众人鄙视的眼神，想了想，放弃了狡辩，“好吧，就是我怎么了？对，我后来的确去找了林悠扬。”
包教授也叶子都一惊，“什么？！”
“我就是想去劝劝他没必要和方淼复合……那我没想到他会攻击恩公是骗子呀！再说了，我真的觉得我们复合他们俩是个错误！我们这是把林悠扬往火坑里推！”
李断气极，反而笑起来，“好，这位正义感爆棚的小朋友，请问你了解我们全盘的复合方案吗？你是怎么得出我们要一起把林悠扬往火坑里推的结论的？还是你觉得我们集体眼瞎，所有人都不知道方淼那个乱花钱的臭毛病对未来婚姻造成的负面影响有多大？！”
周末嗫嚅，“……可你昨天又没告诉我这些。”
“我需要把我的每件工作，每步计划都一条一条地跟你汇报吗？咱们谁是老板！”
周末怯怯摇头。
李断一指门口，“收拾你的东西，回去吧。你被开除了。”
不干胶回到事务所，就看到周末拖着箱子，委屈难过的离开事务所。
他诧异的看看周末，又看向屋里——包教授和叶子正向李断回报工作，没人理会周末。
不干胶也就没问情况，直接进屋去见李断，“老大，我回来了。”
李断皱着眉，抬起头来，“方淼那边怎么样？”
“很顺利，不过有一个意外。方淼带了一个闺蜜非常的诡异……你们猜是谁？”不干胶环顾所有人，而后揭开谜底，“就是上次大闹咱们发布会的——贺周一！”
包教授和叶子都吃了一惊，“她没拆穿你吧？”
“这倒没有……”事实上那女人问话的段位太高，不干胶现在都有些不确定她是不是真认出自己来了。他看了看李断，“老大？”
李断也愣了一愣，“先别急。”他说，“情况有些复杂，我得想一想。不干，下次见面给方淼的礼物你准备好了没？”
“还没。”
“那你先做着。都先别急着跟林悠扬联系，等我想清楚再说。”
天色略有些阴沉，大雨将至。
因为李断的话，包教授和叶子都有些无所事事，干脆围在不干胶工作台前，看他造假。
不干胶正认真地对一只仿爱马仕铂金款的皮包进行加工。他洗掉了原本印在包包正面的烫金的中文商标，对商标留下的印记进行修补，又用工具在包包的开口位置印上烫金的HERMES的字样。
包教授好奇的搜出原版包的图片，对照着看了看，惊叹，“不干，你真是绝了！不但证件、护照你能模仿，连爱马仕你都能造一个？”
不干胶得意的谦虚着，“是这个包仿得像，我就是稍作调整而已。”
“你那辆豪车该不会也是你拿了哪辆国产车伪造出来的吧？”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还从没有造过假车。哪天可以试试？”
李断则坐在梯子上，静静的读书，沉思。
叶子对假包没兴趣，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去看李断，“老大，我们是不是得赶紧去解决问题啊，这么闲着完全于事无补。”
李断阖上书，“我还有些事儿没想清楚。虽然我们现在知道是因为周末找到的林悠扬，林悠扬才跟我们突然翻脸的。但是，从这些文章看，措辞之激烈，具有典型的攻击性人格的特征。这和我们了解到的林悠扬完全不一样。”
不干胶和包教授也抬头看过来。
“还有，不干胶和贺周一狭路相逢，贺周一是方淼的闺蜜，她那么敌对我们事务所，为什么却故意装作认不出来，还那么配合？这些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嘛？”
三个人都点点头，沉思起来。
“永远记住，我们的工作，面对的并不是具体的事务，而是——人。没有对全局完全的了解十足的把握，在这种时候贸然去找林悠扬，可能会刺激他继续攻击。完全于事无补。教授，你再查一次他的资料。重点是前史部分。”
“前史……要多前？”
“能具体到他小学的时候跟别人是不是打过架，幼儿园的时候喜欢哪个阿姨最好！”
李断放下书，走到窗前，俯瞰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二
贺周一坐在电脑前，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林悠扬攻击李断的文章。思绪却总是飘回到那张百夫长黑金卡上。
她确定那个所谓的“甘少”就是复合大师的人，应该是假冒富豪没错。但是那张黑金卡确实可以无密码刷卡……而真的百夫长黑金卡，只有货真价实的顶级富豪才能持有。
就算卡是假的，把无密码可以直接刷的卡给别人，也是一桩赔本生意啊。
贺周一自言自语，“里面一定有问题。”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贺周一下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就见周末沮丧难过的拖着箱子闯进来。进屋就直接趴在了沙发上。
贺周一愣了愣，上前拍拍她的后背，“怎么了末末？谁欺负你了？”
周末抬起头，露出一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姐……我被开除了。”
贺周一愣了一下，有些不太能感同身受，“……就这个？”
“我的第一份工作啊！上班没两天就惨遭炒鱿鱼，这对我未来的职业生涯多大打击？你怎么还挺高兴的样子？你是不是我亲姐啊？！”
贺周一岂止是高兴，简直是再愉快不过——她本来就不喜欢妹妹和李断搅和到一块儿去。这下好了，两个人总算分道扬镳了，她能不称心如意吗？
“好了好了，多大点儿事儿啊，看你难过的。”她拿了纸巾上前帮周末擦脸。
周末一把推开她，拉下脸，冷冷的看着。
贺周一只好正经起来，“真想听姐劝么？第一，所谓人生第一份工作，丢了就丢了，没什么了不起。全国新入职者的最新统计，工作两年内跳槽者已经高达66％。说明什么？第一份工作，只是你的起点，不是你的终点。其实工作就像恋爱，最初的未必最好，最初的只是最难忘而已。”
“可我不是跳槽，我是被炒鱿鱼。”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一对情侣分手，总有一个分，一个被分。所以对同一次分手，他们两个人的感受总会截然不同。但这感受有任何实际意义吗？并没有。分，就是分了。无论谁主动谁被动，结果是一样的，他们不会在一起了。”
“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能聊到分手上去？我说的是我的工作。”
“工作也一样啊。反正解除工作合同了，老板炒你还是你炒老板，有区别吗？”
“问题是我完全不想炒老板呀！我喜欢这份工作。”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你喜欢，不一定能干好。开除对你来说，也是好事，像你这样的富家大小姐，没有分寸，没有纪律，还我行我素，压根就不适合职场，更不适合复合大师这种强扭别人的瓜的活儿。正好反思一下吧你。”
周末顶嘴，“我是富家二小姐，你才是大小姐。”
贺周一也拉下脸来，“你那个家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过了一会儿又说，“还有一点，我必须得告诉你。”
“什么？”
贺周一说，“李断不是个好东西。”
周末有些懵，“你……你凭什么这么说呀？”
“就我闺蜜那件事，那不足以证明吗？”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是很不赞成你和他一起工作的，但看你兴致勃勃的也没法劝你。现在正好，他不要咱们，咱们还不搭理他呢。赶紧换个工作，别跟他那浪费生命了。”
“我不！生命如此美好，必须浪费在自己喜欢的事儿上。我舍不得那么有意思的工作。你帮我想想办法呀！我不想被开除！”
“我能替你想什么办法？”
“你是记者啊。你要是写个什么报道，替我们老板澄清事实，林悠扬那边也就会偃旗息鼓了。”
“我已经辞职了你忘了？”
“你不是还有公众号什么的吗？肯定比报纸更有效果。你文采那么好，肯定行。”
贺周一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法和她沟通了——她满脑子都是李断、复合大师，到她这个亲姐这儿来，不是为了坑她，就是为了求她帮忙。
她干脆起身，不再多说。
周末忙拦住她，“姐？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好吧，你要是真那么想工作，再多求求我，我可以允许你来跟我干。”
周末撇嘴，“来你这儿跟你干？那能有什么出息？”
贺周一变色，“反正比那个复合大师强。复合大师有什么了不起？在全国同类型APP里到底能排第几？知道真正的行业翘楚在哪儿嘛？”她指了指自己，“自我介绍一下，我现在是分手大师的掌门人。排名不知道比你们分手大师高到哪里去了！”
说到一半又有些心虚，“……不过我也是才接手，之前的成绩都是我师父梅远贵做出的。”
周末瞪大了眼睛，看看她，看看桌子上的电脑——电脑屏幕上正显示这贺周一为分手大师写的公众号文章。
她虽然性格不讲理，头脑却很敏捷。将这些日子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一联系，立刻就明白贺周一没骗她。
“真没想到……原来是你。”
贺周一略觉得她反应有些不太对，“反正我现在也缺人手，你要不要过来帮我？”
周末喃喃着，“……所以昨天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昨天我跟你说工作的时候，你就不大对头。你是故意诱导我，林悠扬和方淼不合适，怂恿我去找林悠扬的吧？”
贺周一脸上一红，“这话可不能乱说。林悠扬方淼不合适，是你自己的观点，怎么变成我诱导你了呢？你要去找林悠扬，我不拦着你也是我错？周末，你不能因为你承受不了负疚感，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我本来没真打算去找他的，就是说说而已啊！”周末都快哭出来了，“是你说这么做也应该，我才去的！你敢说你当时就没有私心？”
贺周一没做声——她明知周末的想法不对，却还是随口附和，当然正是因为有私心。
“你这也太卑鄙了吧！认识你这么多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贺周一脸色有些难看，“这话就太重了吧！”
“你就是卑鄙！”周末已经气昏了头，“如果我今天不说我被开除了，你会跟我承认你是分手大师吗？你就利用我的无知，故意教唆我、让我去捣乱，让他们俩分手！你还想让我去你那儿？我才不会做这么缺德的职业！”
这话触到了贺周一的底线，她沉着脸反驳，“分手是让两个痛苦的人解脱，怎么就缺德了？痛苦的爱不是爱，早分开早解脱。林悠扬和方淼确实不合适，难道你就不这么认为吗？”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觉得林悠扬和方淼必须在一起，林悠扬对方淼那么好，她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倾尽所有，方淼应该懂得珍惜！”
贺周一被气笑了，“哦，为她花钱就是爱？”
“当然！爱一个人就两个标志，一，肯给她花时间；二，肯给她花钱。”
“那方淼不喜欢他为自己花钱呢？”
“你怎么知道不喜欢？”周末看着她，“哦，我知道了，因为你从来都看不上别人为你付出！对，你很坚强，你不需要，你也不领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别人都是因为爱才这么做的！你总在背后说李断的坏话，可我和李断整天在一起，他根本就不像你说的那样！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温和最能理解他人的人。自己心态不好才会诋毁别人呢。还什么‘痛苦的爱不是爱，早分开早解脱’，你说的是你和你的初恋男友吧？”
气氛突然凝固了，贺周一眼圈红了，完全说不出话。
周末话一出口也有些后悔，看着贺周一的样子，更是懊恼不已。她想道歉，又张不开嘴，干脆跺脚跑了。
窗外雷声大作，暴雨终于来了。
三
窗外传来阵阵下雨声。
贺周一哭够了，一个人抱着膝盖发呆。
周末最后那句话揭破了她最痛苦的记忆，她心里茫然、混乱，却连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她惯于在朋友面前表现得坚强、不在乎，就算现在他们肯听，她也说不出口。
她掏出手机，点开了和梅远贵的聊天框，“师傅，有一个女孩，她男朋友曾经对她特别好，她以前觉得在一起很痛苦，无法继续，可是现在……又有点疑惑。你说，她是不是不应该轻易放弃，应该珍惜，或者，起码，应该懂得感恩？你说，我应该劝她要珍惜吗？”
聊天框里很快有回复，“每一场恋爱都可以看成一场赌博，在手气不好的时候就抽身离场，有可能是止损，也有可能丧失了翻盘的机会。”
贺周一回复，“可如果是赌博，影响结果的因素就太多了，智慧、心态、勇气、运气，还有对手。不都说十赌九输嘛，从概率上来说，还是应该及时抽身的吧？到底什么时候分手，总有个明确的判断标准吧。”
“有明确标准的那不叫爱情，那叫竞技。不知道结果还猛上孤注，才是爱情吧？”
“师傅，你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周一，奉劝你一句，你要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也要学会表达自己的感谢。”
贺周一愣了愣，赶紧辩解，“诶，师傅，不是，我说的是客户，不是我自己！”
对面没有再回复。
贺周一等了许久，确信梅远贵不会再回复了，才丢开手机，倒在了床上。
她望着天花板，抬手遮住了眼睛。
——接受别人的好意，表达自己的感谢。
可善意来自李断，要她接受和感谢又谈何容易。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空气里还带着潮意。
贺周一开车上班，远远的就看到了李断。
他正在路边打车——上下班时间哪有那么多空置出租车？贺周一犹豫了片刻，在他旁边停下来，摇下了车窗。
李断看到是她，有些怔愣，“……嗨，你怎么……”
“我就在这附近上班。”贺周一帮他打开车门，“上车吧。”
李断略一犹豫，坐上了副驾驶座。
“去哪儿？”
李断报了个小区名，贺周一觉着耳熟，想了想就记起来——这地址余光给她的资料里有，林悠扬的事务所就在那一带。
她安静的打方向盘，往前开。
车里气氛有些尴尬。
贺周一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看到李断打了个哈欠，便问，“最近很忙？”
“还好，有一个客户沟通出了一点小问题。”
“一点小问题？骗子复合大师，阅读量过百万。不是小问题吧？”
“我能hold住。”
贺周一笑了笑，“有时候真羡慕你这样的人，永远盲目乐观。”
“我们已经有处理方案了，我们的团队很专业。”
“你们团队？哦，我想想，一个专职骗子，一个作假能手，外加一个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想指点别人的小姑娘……我估计你所谓的处理方案，就是找人删帖吧？都已经这个阅读量了，删不删帖其实没差别，对吗？哦对了，还有一个，你的总裁助理？永远搞不清状况的闯祸精，她不会是你们这里负责公关的吧？ ”
她对李断一向刻薄，李断也习惯了，“你对我们这么了解，我真有点受宠若惊了。”他看着贺周一，认真的，“不过，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攻击而站在风口浪尖上，但是都化险为夷了，这次也不会例外。”
贺周一没有回头，“……我帮你写篇文章反击吧。”顿了顿，又说，“虽然我完全无法认同你们复合大师的理念和能力，但是说到底，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
“嗯？”
“那天……我替你接了一个电话，是林悠扬打来的。可能我的回答让他误会了。”
李断笑了笑，“不用。原因我已经查清楚了，不关你的事。”
贺周一有些烦躁，“我这个人恩怨分明，亏欠别人我睡不着觉，再说，你还是我的债主——你不相信我？我现在也坐拥几十万粉丝，不比林悠扬少！”
“谁会不相信你？你想做什么，最后不是都能做到吗？”
两人突然想起往事，都一阵沉默。
贺周一把车开进小区，停在了一栋楼下，“到了。”
“嗯。”李断一时没有动。贺周一又催促了一声，他才推开车门。看到单元号时他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这栋楼，我记得我没说呀。”
贺周一没法跟他说自己就是分手大师，并且是方淼那边的代理人，就敷衍着，“我也关注了林悠扬，他公众号上不就有事务所的地址吗？”
李断似乎察觉到什么，却还是笑笑，“哦。”
“那就这么说定了。一码归一码。我会帮你写一篇文章的。”
“那就多谢了。”又叮嘱，“虽然要反击，但你也别攻击林悠扬，其实……他也是受害者。”
贺周一被他给气笑了，“真不明白你这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怎么能当老板？——还有，千万别误会，文章仅此一篇。其他时候，我该反对你们还是不会客气的。”
“……比如？”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干胶难道没有给你汇报吗？你们在干什么，瞒不住我的。”
“是呀。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我的客户方淼居然是你的闺蜜。你想怎样？”
贺周一指了指单元门口，“下车吧。”
李断下了车，临道别时，贺周一又说，“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最近换工作了。”
李断也笑了笑，“哦，我也忘了告诉你，林悠扬的公众号上面没有事务所的地址。”
李断来到电梯前时，电梯刚好打开，一个女人推了推脸上的墨镜，从里面走出来。
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手上的名牌包搭配着价值不菲的衣饰，浑身上下都透着金钱打造出的精致和优雅。
李断依稀觉着在哪里见过她，进了电梯后才记起来——他第一次来见林悠扬时遇到的，正是这个女人。
电梯门正要关上，李断忙按住开门键，飞快的走出电梯，悄悄跟上了她。
贺周一回到分手事务所时，余光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贺周一已经连着两天没来上班了，看到他多少有些心虚，“这两天太忙了，彻底没没顾得上回来。你这儿怎么样？”
余光没看她，一板一眼的回答，“今天一共接待了五个客人，网上该回复的也一直在回复。详情我做成表格发你邮箱了。”又拿起几张复印的资料递给贺周一，“你要的林悠扬方淼的资料，但还没找全。明天上午九点我会回来公司继续工作。请您耐心等待。”
贺周一接过资料，“你去哪儿？”
“下班。”
“工作还没做完你就下班啊？现在情况很紧急，事态随时都在变化，你明天再把资料给我，还有什么意义？！”
“合同上写得明白，我下班是五点半。而且我是不加班的。请谅解。”
“我会付你加班工资的，你急什么！”
“这是原则问题，不是钱的事……”余光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拎起自己的包，“已经五点三十四分了。我下班了。还有，”他停住脚步，看着贺周一，“我知道你这两天一直是在家办公，但是以后碰见这种情况按照制度应该通知我。再见。”
说完微笑着对贺周一点头，径自离开。
四
贺周一写完那篇《复合大师的正确打开方式》时，已经临近子夜。
她捧着咖啡，对着电脑检查着文中的错别字——这个时间大多数上班族都已经入睡，并不是发布公众号文章的好时候，她打算明早上班后再发表。
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冒出李断的话，“虽然反击，你也别攻击林悠扬，其实，他也是受害者。”
贺周一有些烦恼的揉了揉额头，低头啜一口咖啡，看到咖啡杯上的图案，又有些失神——这杯子上大学时她就在用，那会儿她和李断还在交往，情侣件配了一套又一套。
周末有句话说的不错——李断的性格确实很温柔，温柔得有时她想讨厌他，都得先做一番心理建设，强行忽略掉他曾经对她的好才行。
她烦闷难解，干脆放下杯子拿起手机，打开了李断的微信聊天框。
“其实，今天我本来想说，谢谢你替我还了信用卡。”她打完字，手指停留在发送键上，却许久没有按下。
最后还是烦躁的关掉了屏幕，把手机丢到了一旁。
李断浏览着电脑上的信息，下意识的拿起手机，点进了和贺周一的聊天框。
点进去才发现，他其实没什么话可以对她说。
正要关掉屏幕，却意外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李断精神一振，忙盯着屏幕。
手机一震，提示有消息，李断定睛一看，贺周一却没有发来消息，连“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也没有了。
他顿了顿，手指一划，发现是教授发来的消息。
——他让包教授去调查白天他遇到的那个女人，包教授已经查出来了。
“那个女人叫罗曼曼，详细资料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了。”
李断振作精神，打开邮箱开始查看资料。随手端起手边的杯子，却发现咖啡已经喝完了。
他对着杯子上的图案看了一会儿，不由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贺周一的聊天框寂静一如往常。消息记录里空荡荡的，他们已经好多年没有互相发送过信息了。
贺周一的公众号文章很管用。第二天推送不久后，网上关于李断的一面倒的负面消息就沉了下去，舆论很快平静下来。
——她的文字渲染能力和逻辑条理性，本来就不是林悠扬一个时尚圈的红人能比的。
但说来好笑，她在传统纸媒上做社会新闻调查时写了那么多年文章，获得的关注度和话语权，还不如在公众号上写一个月情感专栏来得多。
自媒体时代，果然和过去不一样了。
贺周一正感慨着，面前就递过来一叠资料。
贺周一抬头又看到了余光的脸，一时也不知该心虚还是尴尬。
余光却一如往常，和她聊工作时不带丝毫情绪，“林悠扬近两年来银行账户的收支明细表，我感觉里头有些问题。”
贺周一有些懵——她穷惯了也清高惯了，对“收支明细表”这种东西是一窍不通——毋宁说像个最典型的文科生一样，听到就头晕。
“收支明细……嗯……很值得研究呀……我看看。”那表格果然跟天书一样令人眼花缭乱，“是……偷税漏税吧？”
余光笑而不语，俯瞰她的眼神完全就是个数学很好的高高在上的理科生。
贺周一终于再次被他挑起怒火，“好吧，我就是看不懂又怎么样？你直接说结论吧！”
余光的表情很愉悦，语气很公事公办，“从上面记录的收支和我们所掌握的方淼的消费情况有很大的出入。林悠扬这么肯为方淼花钱，账户里的流水应该会很大。可事实上，林悠扬在奢侈品方面的开销非常有限。”
贺周一听懂了，她沉思了片刻，“这个林悠扬还真不简单。看来，这一次我得亲自出马去会会他了！余光，你去给我准备一些东西……”
林悠扬的工作时间并不算很难约，这倒是有些出乎贺周一的预料。
她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新换上的衣服——作为职业记者，她出席过很多正式场合，穿过的西装为数不少。她一向都觉得，女性西装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淡化性别特征，将“专业性”作为第一印象凸显出来，所以挑选的第一准则是“中性”。
但这一件和她以往穿过得都不同——更贴身些，线条柔和婉约，将女性的气质完美的衬托出来，然而不但没有让她显得柔弱，反而更凸显了她强势的气场。
“你看啊，你换上这一身，再加一个哑光红唇，整个人一下就有气势了……”林悠扬耐心地给她解说。
“不对啊，林sir。你上一周还在公众号里说，今年最流行的是玻尿唇。我还在你推荐下去买了一支染唇油。你怎么让我涂哑光红唇呢？”
林悠扬微笑着，“最时尚的就是坚持自己的风格。你的眉眼长得很清秀，但你的气质里却有一种冷酷、坚毅的东西。复古的红唇，硬挺的妆容，能将你的女王范彻底地挑起来。不信我给你化一个妆试试？”
他拿出了一个化妆箱，仔细地给贺周一化上妆。
“你再照照镜子。”
贺周一走到镜子前，有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耳目一新，“真没想到，我还能这样打扮自己。”
林悠扬点了点头微笑，“人生有各种各样的可能，千万别用固有的观念捆住自己。”
“林Sir，你能不能再帮我选选看其他的衣服？我突然很想尝试一下各种不同的造型。”
林悠扬绅士的点头，“给美女效劳，非常荣幸。”
他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贺周一，走到里屋去给贺周一选衣服了。
贺周一向里屋张望了一下，确信林悠扬正背对着她，便迅速地从嘴里拿出一块已经嚼软了的口香糖，又从包里取出窃听器，用口香糖粘在了林悠扬的桌子底下。
林悠扬事务所隔壁楼房的顶楼平台，余光正带着耳麦调试窃听设备。
设备里传来的声音渐渐从模糊的杂音转而清晰——
“林Sir，我只能说我实在对你相见恨晚。如果我早点认识你，让你帮重新设计形象，也许我人生的很多际遇都会变得完全不同。”
“我很谢谢你的夸奖。也是很高兴认识你。但我相信，真正能改变你人生的不是你身上的衣服，而是你心里的决心。”
余光放下耳麦，给贺周一打了个电话，“贺总，调试完毕。你可以出来了。”
电话里传来了贺周一造作的笑声，“光姐？怎么这么难得打电话给我？说出来不要嫉妒啊，我在林悠扬事务所，林sir正帮我做设计呢。哇，太好看了？”
余光莫名其妙，“贺总，我一直都是很尊重你的。你为什么要叫我光姐？”
贺周一凶狠的低声强调，“因为林sir正帮我做设计呀你聋了吗？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不许打扰我。”
余光看了看时间，“必须提醒你，我们是在工作。”
“工作你妹呀，去你的吧！”
耳麦里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噪音——估计是贺周一故意捏住窃听器整他。余光被震得赶紧摘下耳麦，只觉得自己对这个老板的忍耐，也差不多快要到极限了。
五
林悠扬事务所。
李断坐在林悠扬的对面，把一叠现金放到了桌子上。
——看完罗曼曼的资料之后，李断此前关于林悠扬的很多疑问都得到了解答，他觉得自己是时候来见一见林悠扬，解决一下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问题了。
林悠扬皱眉看着钱，又看了一眼李断，表情充满了不满，“这是什么意思？给我退钱、让我删帖？你不是早就找人删了帖子，还找了个记者帮你洗白吗？也不需要我再做什么吧。”
“退钱给你是我们的义务。我是代表复合大师团队向你表示歉意的。”
李断起身，认认真真鞠了一躬。
林悠扬有些吃惊。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真要道歉，也应该是周末来道歉。你们要是不认同方淼，就不该接我的这个案子。”
“我承认，在调查过程中，我们曾经不认同方淼的做法，出于负责，想要给你一些建议。”
林悠扬冷笑了一声，“不只是建议吧？我不糊涂，周末完全是在劝我放弃复合啊！”
“这不关周末的事。是我传达有误，让她产生了误会。”
林悠扬不为所动，“你们之间的误会与我无关，但你们没有资格对我女朋友评头论足。”
李断看着林悠扬，忽然说，“使人疲惫的不是远方的高山，而是鞋子里的一粒沙子。”
“所以呢？”
“伏尔泰的这句话告诉我们，不要因为鞋里的沙子就放弃远行，就像我们之间的不愉快，也不应该成为您终止复合的原因。”
林悠扬被他拽文给逗笑了，“你想凭这番话就打动我吗？看来，我对复合大师有点估计过高啊。”
“伏尔泰还说过一句话，人的本能是追逐从他身边飞走的东西，却逃避追逐他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
李断拿出罗曼曼的照片，摆在林悠扬面前，“罗曼曼，您的老板，她一直在追求您，对吗？”
林悠扬脸色一变，“我没有老板，我是独立的事务所。”
李断没有接他的话，“我注意到，你的照片有80％都是在她的杂志上刊登的。作为中国最著名的时尚集团掌舵人，正是因为她青睐你看中你，不断邀请你参加各种酒会、首映、颁奖礼，你才能在时尚圈有今天的位置，不是吗？”
林悠扬有些忍无可忍的站起身，“我知道你们这些家伙会怎么想——你们觉得我是利用了她的感情才到达今天的位置！可事实上，那时候我都不认识她。她一直在时尚集团的欧洲分部担任主管。只是她喜欢我的作品，才不停地跟人推荐我。过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些。我很感激她，真心的。但我对她的感情不会比感激更多！”
李断点头，“嗯，我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林悠扬看着他，察觉出他眼中的真诚，态度稍缓。
李断又问，“但方淼知道罗曼曼的存在吗？”
“方淼是我最爱的女人。在她面前，无论灵魂还是过往，我必须是透明的。罗曼曼是我的合作人，她对我有好感。我唯一不会瞒着的，就是她。”
李断有些吃惊，“你是说，方淼是知道的？”
“当然，倒是你，是怎么知道罗曼曼的？”
李断笑了笑，“我们有义务也有权利了解委托人的全面信息。昨天下午我来找您，看到了这位一身华服的女士，我突然想起第一次来你家的时候，也曾经见过这位女士，这种线索我自然不能放过。”
林悠扬叹了口气，“她最近来见我确实有点频繁……不过，我可以保证，我和罗曼曼的关系，永远都只会是工作上的关系。她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所以这件事跟我和方淼的复合无关。”
李断注视着林悠扬，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相信你。”
林悠扬有些吃惊。他重新在李断面前坐下来，眼中暴风骤雨一般说不上是攻击性还是戒备心的东西消失了，又变回那个烦恼的、温和的私人设计师。
李断问，“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是不顾一切的想和方淼在一起吗？”
“当然……”林悠扬有些沮丧，但毫不犹豫的说，“从我第一次在舞台下看到方淼的那一刻起，这一点就从没有变过。”
李断点了点头，“恋爱就像一场赌博，谁也不敢说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是，在我看来，只要其中一个人还有不顾一切也要在一起的决心，就有翻盘的机会。所以……”他诚恳地看着林悠扬的眼睛，毫无矫饰，“我们复合大师一定会陪你赌完这一把。”
“好，我再信你一次！”林悠扬把桌上的钱推回去，“只要你能做到你所说的，我会全额履行合同，并公开向你们道歉！”
李断心里一块石头落定，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好。我也预先把我们复合的方案和你透个气，你好有个心理准备……”
分手事务所。
贺周一发誓，窃听林悠扬完全是出于调查需要，会听到李断和林悠扬的对话，完全是不可抗力造成的，不是她的初衷。但既然送上门来了，那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听到李断说“复合的方案”，她稍稍有些犹豫——他们毕竟是竞争对手，再听下去，似乎就真有些卑鄙了。
她还没来得及拿定主意，面前突然伸过一只手，啪的关上了窃听器。
贺周一回过头，就看到了周末怒气冲冲的脸，“你居然在林sir家装窃听器！”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开始就在。”
贺周一扭头去看余光，却发现余光正在外面接待女客户。
周末气不打一处来，“别看你，他提醒过你，是你听到恩公和林sir说话，叫他闭嘴的。”
贺周一被她噎了一句——她蹲守社会新闻时也用过隐形摄像头，但那会儿她是记者，道德允许。这会儿却是货真价实的非法窃听，难免就就有些心虚，顾此失彼。
只好换话题，“我们做的是同样的职业，你们能做的我不能做？”
“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全面进入我的黑名单了。”
贺周一哭笑不得，“我不是早就已经进去了吗？你还想拉黑我两回啊”
“那不同，本来我看到你在公众号上发了篇给断断洗白的长文，想要来感谢你的。是你自己做事太卑鄙了，又把印象分给扣光了。这次是重新进入。贺周一，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她稍稍别扭了一下，看她眉飞色舞的表情，贺周一就估计，她八成听到了李断在林悠扬面前替她开脱的话了，这会儿急着回去呢。
便也不留她，“赶紧走，你个小没良心的！”
复合事务所。
李断在黑板上写下：1、送礼物、约方淼；2、别墅－开荒；3、别墅－古董字画；4、宴席。而后拍了拍手，召集三人组，“开会。”
——搞定了林悠扬那边，他们的复合机换也可以继续进行下去了。目前不干胶已经得到了方淼的好感，计划中让方淼“邂逅有钱人”的部分基本结束，剩下的就只有让她体验“毫无尊严”的部分了。
“林悠扬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朋友的别墅，信息我发到群里了，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明天傍晚，我们准时在那里给方淼摆个鸿门宴。现在大家认领任务吧。”
不干胶走上前，把第一项和第三项都勾上，写了一个干字。包教授走过来，把第四项勾选上，写了一个包字。
叶子看了看黑板上“宴席”两个字，又看了看包教授，果断向李断建议，“我觉得做饭这个事，还是外聘个靠谱人士吧。”
包教授不服气，“就凭我的厨艺，我完全可以做厨师啊。何必还要多花钱啊？”
不干胶也站在叶子这边，“教授，我知道你想给公司省钱。但抠也得看时候！毕竟是别墅大餐，你的厨艺我怕镇不住场子啊！”
“嘿，你们这些人……哥这厨艺不是我吹……”
李断赶紧掐断纷争，“教授，你敢不敢写个保证书给我，要出了事，我扣你钱！”
“没问题！”
“那么就你了。”
话音刚落，教授就朝李断伸出一只手。
“又怎么？”
“没钱怎么买菜！”
李断掏出三百块给他，包教授抗议，“哥，大别墅！场面！不是大排档撸串儿，能理解不？”
李断无奈，只好又多拿了二百，“买原料而已……真正的上流社会吃饭都是很朴素的，地主老财才大鱼大肉呢。哎，你抠我不管，要是偷工减料，你就死定了。”
他敲了敲黑板，“那开荒呢，谁去？”
三个人都缩头。
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我。”
周末怯怯的进来，小心翼翼的看着李断。
三人组松了口气，都着望向李断。
李断别扭的清了清嗓子，拿起笔，勾上第三项，写了一个“周”字。
六。
瑜伽馆，更衣室。
贺周一一边换衣服，一遍悄悄的打量着方淼——虽然是闺蜜，但仔细论说起来，在这次接到方淼的委托之前，她们一年也不过能见三四次面。她印象中的方淼，还是当年那个和她合租陋室的贫穷却又单纯的女演员。
可从她最近对林悠扬的调查中来看，方淼也许已经有了她并不熟悉的地方。
——她身上的奢侈品，她的言行举止，她想和林悠扬分手的真正原因。
“淼，你是真的想让我帮你吗？”犹豫了许久，她终于还是问出来。
“那还用问？”
“那你必须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离开林悠扬？”
方淼心不在焉的敷衍着，“我不是说了嘛，他只知道给我花钱，我们之间根本没有精神交流……”
“我要听实话。”
方淼愣了愣，掩饰着眼神，“这不是实话吗？”
“不是。你说的话，只对了一半。是的，他只知道给你花钱，但他能花的那点儿钱，已经满足不了你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所以你们之间才无法达成精神交流，对吗？”
方淼想辩解，一时却想不出什么话。
贺周一又问，“之前你让我看的那个镶钻的金手镯，我还以为你是高风亮节还给了他，原来，你是觉得那东西太便宜了才拒绝接受，对吗？”
方淼默认了。
贺周一叹了口气，“……何必呢。”但公事归公事，“我最近一直在帮你调查林悠扬，他身上确实还有一些可疑的细节……”
方淼忙问，“快说，是什么？”
贺周一摇了摇头，“原谅我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时不能把这些告诉你，因为这对他不公平，更因为，调查的过程中，我反而越来越相信他可能是真心的爱你……”
方淼有些不耐烦，“别跟我说这个。那又能怎样呢？”
“我不是劝你要和他好，我现在关心的是，你内心深处到底怎么想？林悠扬纵然不能算是真正的有钱人，可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因为他不能把每季的新款包都买给你你就坚决要离开他？”
方淼爆发了，“是，就是这样，可以吗？”
这次轮到贺周一张口结舌愣住了。
“那些东西我本来都不懂，是他硬要教给我的。他把我领进了那个世界，却没有能力陪我在那个世界里厮守，我当然要离开。我为什么一定要当你刚开始认识的那个姑娘呢？和人合租在二十平米的房子里，挤公交挤地铁，逛菜市场买打折菜？我是一个女孩，唯一拥有的就是我自己，我希望改变我的生活，拥有我自己的幸福。我们又没有结婚，分手有问题吗？”她看着贺周一，“咱们是最好的姐妹——你就说帮不帮忙吧。”
贺周一苦笑着，“不止是姐妹，你现在还是我的雇主。你说什么是什么。”
“那好，那你倒说说看，你刚才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帮我分手还是在帮林悠扬复合？”
“当然是分手。”贺周一没犹豫，“你找我希望的不也是和平友好的分手吗？不弄清事情的原委，我没有方向啊……”
方淼打断了她，“行了你快别说了，我就是觉得你现在没有方向立场严重混淆，你自己反思一下吧。”
贺周一语塞了。
这时方淼的电话响了，她看了眼屏幕，表情立刻变得甜美可人起来。声音也捏得细细软软的，“喂，甘少呀。不要不要……我包包去年刚换过真的不用……嗯，那好吧。”
贺周一看着方淼，一时竟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