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复合事务所。
李断看着父母发过来的合影——他们旅行到了非洲,在草原上和动物合了影,迫不及待的发给李断炫耀。照片上两个人哪里还有在家时争吵的样子,都笑得跟真的在度蜜月一般幸福明媚。
他妈妈还给他发来语音留言,“……儿子你好。我和你爸爸已经到了非洲。东非大草原。我们在肯尼亚的玛沙玛拉野生动物保护区。这里太美了。当地的马赛人住在红土和牛粪搭的破房子里,照样无忧无虑。随行的我认识了很多姐妹,一个湖南来的旅行团,我们在一起玩的很好。你爸不合群,可是他语言不好,所以不管我们都哪儿去玩,他只能乖乖跟着。”
李断不由笑起来,把合影细心收藏好,在会议区坐下,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
“开会了。”
叶子刚刚送走了客户,把签好的合同收纳起来后,飞快应了一声,“就到。”
包教授也扣下电话,抱起笔记本电脑向会议区走过来。
不干胶撞开门,左手举着一大叠打印纸,放在桌上打印机旁,右手拎五杯咖啡,放到李断面前的桌上。
“五种口味,选一杯吗?”
“嗯?”
所有人都忍不住恶作剧地笑看着李断。
李断皱眉,端详五个不同的杯子,忽然迅速选定了一杯。
“就这个好了。”
不干胶惊,“哎?今儿怎么选这么快?”
叶子也笑,“是啊老大,你今天怎么了?”
李断微笑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串通好了,故意用五个不同的杯子装咖啡来耍我?其实里面的咖啡是同一种,对不对?”
包教授立刻明白,“咱们中间出奸细了。”
众人对视,一起看周末,周末干脆大方挎住李断的胳膊。
“就是看不惯你们耍恩公,怎样?”
李断略有些尴尬,但没有马上抽走胳膊。只是看着周末,等她自己良心发现。
周末眨着眼睛假装看不懂,死不松手。
李断只好提醒,“上班呢。别闹。”
叶子三人集体对视,“哦啊……有情况。”
有没有情况,李断也不知道——只是他确实越来越习惯周末的缠磨,对她动手动脚的容忍度也越来越宽泛了。
他笑了笑,“别八卦,开会!教授——咱们最近的数据怎么样?”
包教授扫一眼电脑屏幕,“微博粉丝数150万3千2,app用户数六十一万零五十四,用户评分3.7星,比上周同期提高50%。”
不干胶补充,“光今天一天,就已经有7单客户签了合同。前一段经过庞伟案和林悠扬连续两个有公众影响力的案例,我们的形势大好,蒸蒸日上。就连向来挑剔的土鳖金,都对我们的工作非常满意。那边那些饮料是昨天让司机拉过来的。”
包教授控诉,“这老抠货!奖金都没有,就知道发饮料。”
叶子敲了敲桌面,“唯一不和谐的杂音,还是那个神秘的公众号。一直时不时地写文章批评我们。说实话,和最开始比,语气是温和多了,不像最开始是赤裸裸的攻击,但仍然是负面为主。”
周末知道公众号是谁的,但也不想再出卖姐姐了,干脆低头不语。
李断多少也有些猜测,却不是那么在意“哦?我最近倒没关注这事儿了。我们越来越火,黑我们的公众号也越来越多。这是很正常不过的。这种事情我说过咱们的原则,‘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他低头看了下数据,又说,“何况这个公众号,现在已经不算是黑我们的里头访问量最大的了,为什么你还单挑这个说?”
叶子提醒他,“你再仔细看看,别人的料可都是从那儿抄来的呀。”
“哦……”
“我一直在跟踪观察。”叶子对这个公众号耿耿于怀,“确实,这个号对我们的攻击逐渐变少,但总是冷不丁就会发作一次。发作时期毫无规律可言,似乎完全是凭心情。”
李断苦笑。
“而且绝大多数的那些‘跟风黑’和‘想当然黑’,这个号只要出手,总是一击必中。因为,她似乎一直非常了解我们——尤其是,了解你。”
众人互相交流眼神,李断皱起了眉。
不干胶看着李断的脸色,“其实,越来越明显了嘛,那个神秘的公众号,我觉得……”
李断看了眼周末,忙拦住他,“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不能轻易怀疑任何人。”
“不管是谁吧,难道我们就任由这号继续黑我们?”
所有人都看着李断。
李断只好说,“这样吧,教授,交给你了。你能不能加加班,彻底查出这个人是谁?等我们真的有了证据,我会找到她的,那样,她也无话可说吧。”
包教授点头,“交我身上。之前主要是咱们有正事,我腾不出手跟这号较真。真让我咬上,她跑不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
二
贺周一和同事说笑着,从《京榆时报》社里走出来。
她离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今天是回来拿离职证明的。赶上下班时间,遇到以前的同事,便一起出来吃午饭。
正要过马路,忽然前面不远处,有个老人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没两步就捂着胸口倒下。
几个同事都吃了一惊,贺周一忙要上前帮忙,就被同时拽住了。
“别过去——万一是被他讹上怎么办?这年头碰瓷的太多了,就算他是真摔了,咱们帮忙报下警,也算尽心了。”
贺周一有些着急,“咱们是做媒体的,旁人怕被讹可以袖手旁观,我们不行。这样,你们给我当个人证,给我录一下视频。”
她忙跑上前把老人搀起来,“叔叔,您没事吧?”
老人脸色很难看,捂着胸口,手指哆嗦的不知指着什么,说不出话来。
贺周一猛的明白过来,“是心口疼对吗?你身上有硝酸甘油吗?”老人摆手,贺周一忙回头问,“谁有硝酸甘油?”
同事忙道,“高主编应该有。”
“快去取……还有,赶紧打120!”
包教授用软件分析着公众号,很快就查出这个公众号的关联ID和它用过的所有IP地址。分析结果表明,有段时间,这个公众号和《京榆时报》的官微曾用过同一个IP地址。
包教授猛的一拍桌子,得意的笑,“总算让我逮住了。”
动静太大,叶子和不干胶都抬头看他。
叶子忙问,“查出那个公众号是谁了对不对?”
“这个人,果然不出我所料。”包教授嘿嘿笑着,四下找了一圈,“哎……断断呢?”
“有一个业务,是一对五十年不见的老情侣被我们联系上了。他带着周末过去拍纪念视频去了。”
“也不用非等老大回来了你才表功吧?”不干胶凑过去想看,“没人抢你的,让我先看看是什么人……”
包教授连忙挡电脑,“别。一码归一码。私下搜集他人信息已经处在灰色地带了,我要给你看了,你再发网上去,那我不违法了吗?”
“说得好像你平时多冰清玉洁似的……”
正说着,包教授手机响了,他瞪着不干胶,“反正比你强……”看也不看就接起电话,“喂——”
“你好。你父亲在路上心脏病发作摔倒了,正在医院急救,我是送你父亲来急救的,你马上带点钱过来……”
“放心吧,我马上带钱过来给你上坟!”包教授用力按屏幕,挂掉电话,“现在这电信诈骗太没创意了,一个礼拜我爸能摔倒七八回……”他正准备把号码标记成诈骗电话,就一惊——通话记录显示,刚刚那通电话真的是用他爸爸的手机打来的。
他忙拨回去,“你好,对不起是我误会了……能不能告诉我具体地址……哎!好好,我这就过去,真是谢谢您啦!”
他慌乱的收拾好东西,顺手把电脑关掉,“我爸那边出了点事,我得去看看,断断回来你们帮我跟他说一声……”跑了两步,又回头冲叶子和不干胶嘱咐,“……别偷着动我电脑啊!”
叶子忙叫住他,“叔叔到底怎么了?有什么需要你跟我说啊……”
包教授边走边回头,“放心。说是没什么大事,就让我去交钱……”
叶子松了口气,片刻后,目光和不干胶一对视。两人立刻飞奔到包教授电脑前,开机。
屏幕上跳出一行大字——“说了别动我电脑!”
包教授气喘吁吁的推开病房门,看到他爸一身病号服坐在床上,神色平稳,头脑清醒,才长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您!没事吧?”
他走上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先歇歇脚。
他爸也有些后怕,“没事儿。偏巧今天出门忘带药了,得亏救我的那姑娘有经验,发现不对赶紧帮我找硝酸甘油。不然等120来,就真来不及了。”
“下次您千万记得带着药。要不是碰上好心人,都不敢想后果。”
“是啊,险些两世为人。对了,救我那小姑娘刚出去了——人家身上也没带那么多现金,为了给我办上住院,把身份证、工作证全押上了。刚刚说她妹妹送钱来了,就出去了——你们没碰见?”
“没注意,再说碰见了我也不认识啊。”
“那等会儿人回来,你可得好好谢谢她。”
“放心吧。她救了你的命,那就是咱们全家的救命恩人,绝不能亏待人家。”
他爸又称赞,“重点是,那姑娘真不错。善良,长得也好。人还大气,风风火火的不磨叽。”
包教授快奔四了还没结婚,他爸出门逛个菜市场都能给他相到几个“不错”的姑娘,天天念叨他“九零后都开花结果了,你个八零前还瞎晃悠”……包教授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又起意撮合他们了。
忙岔开话题,“对了,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他爸手里拿着个精致的古董盒子。听他问,讪讪的打开给他看——是个斗彩鸡缸杯,还附着一张鉴定报告。包教授一看就明白了,“你这心脏病都发作了,看来又让人骗了呗?”
“怎么就叫让人骗了呢?这个斗彩鸡缸杯,品相也对,颜色也对,杯底的落款也对……”
“但就是专家给你的鉴定报告不对。”
他爸退休前在故宫博物院工作——当然,不是专家,是做行政工作的。
这两年国内古董市场太疯狂了,他身边儿不少人都开始玩儿古董。在故宫博物院工作过的人,好东西见多了,多少都有点眼力,还真有熟人在边边角角儿花千百块淘来的东西,转手卖出几百万。据说这叫“捡漏儿”。他爸艳羡得很,也跟着玩儿起来。他没那份眼力价儿和好运气,没几年,手里退休金就全搭里边儿了。到头来还得包教授给他补亏空。
“那是这些专家水平不够……”他爸还想争辩呢。
“好好好,你的水平够。不过你也少玩儿点这玩意儿吧。这么多人玩儿古董,真捡到漏儿的有几个,还不是一个个连棺材本儿都被骗光了?您还要我攒钱娶媳妇儿呐,我赚那点儿,给您补亏空都不够。”
他爸说不出反驳的话,干脆一摸心口,“唉哟……”的叫唤起来。
包教授吓得赶紧闭嘴,“不说了不说了……”
“水……给我倒口水。”
包教授瞧见他爸偷偷睁开条缝儿看他,心里觉着好笑。刚好他找不着水杯,就拿起热水壶,直接倒进了鸡缸杯。
他爸立刻蹦起来,“嘿你别往这里头倒啊!”
包教授赶紧扶他躺下,“你可别起来,你心脏不适合……”
正说着,门开了。
包教授扭头去看,就看见贺周一走进来。
他爸忙招手,“小贺回来了。快,这是我儿子。”又用力戳包教授,“这是我救命恩人。”
两个人四目相对,贺周一惊讶,包教授也沉下脸色。
剩包教授他爸一人左看看,右看看,“你们……认识?”
包教授兴致缺缺,“啊……不能算认识,勉强算见过吧。”
贺周一也冷淡下来,“对,不熟。”
“那个……我爸的事儿,多谢你了。”
“应该的。”贺周一看了看表,“我还有些旁的事,既然你来了,我就先走了。账单我一会儿发给你,你转账给我就行。”
包教授他爸看出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忙叫住贺周一,“不行不行,我这还有很多话没说呢。你先等等啊小贺,我得说我儿子两句。”
贺周一笑了笑,“那你们聊,我在外面等着……”
贺周一等在病房外,病房隔音不是特别好,依稀能听到里头包教授他爸训他的声音。
——不少话故意加重了声音,应该是特意让贺周一听到的。
不多会儿包教授就一脸尴尬的走出来。
“我爸的事儿,真的谢谢你……”他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把住院费转给你。”
两个人默不作声,只有包教授手指飞翻,片刻之后就转账给她。
贺周一确认了一下数目,点头,“收到了。”又说,“我本来也不是要帮你,你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就成。”
“那我爸要是问你……”
“我理解,会帮你打掩护的。”又把医嘱转告给他,“他床头柜上的药,下午六点、晚上九点还各有一次,别忘了提醒他。我先走了,就不跟他打招呼了。”
她转身离开。
包教授踟躇片刻,“等等。”
贺周一停住脚步,“还有什么事?”
包教授犹豫再三,掏手机让贺周一看,“这个老攻击我们的id……是你吗?”
贺周一瞟一眼,承认得很坦然,“没错。”
包教授激动起来,“我就知道是你!”
贺周一笑了,“你们怎么才知道呀?从庞伟案开始,我就明说了我反对你们呀。复合大师水平未免太次了吧。”
包教授愤慨不已,“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必须要有实证!其实事务所每个人都猜是你,唯有李断,就是一直往下压,明里暗里都不让我们议论。是我们几个气不过,坚持要查,今天下午我才彻底破案水落石出的。没想到到这儿正好碰上你——我问你,你为什么总和我们过不去?”
贺周一很平静,“跟你们没关系,我针对的是李断。”
“可受伤的是我们所有人。我们努力工作,没干过任何亏心事,你隔三差五在网上给我们放冷箭——这不公平。”
贺周一没做声。
包教授大概也觉出来,才说要报答人家,就这么冲人让人不大好,语气稍稍平缓下来,“贺大记者,说实话,不管是上回方淼那事儿,还是今天你救我爸这事儿,我觉得你都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你这个人,真挺不错!所以我就更纳闷了,你这么和我们做对肯定有原因的,告诉我,为什么?”
贺周一冷笑,“你问我就得告诉你?我欠你的?”
包教授想了想,也笑了,“是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贺周一沉下脸来,“你说什么?”
“怎么都不敢说出口,就只有这种可能呀。被动攻击性人格,是人格障碍类型之一,患者性格固执,内心充满愤怒和不满但又不直接表现负面情绪,表面上善解人意乐于助人,暗中敷衍拖延甚至私下攻击,以求得自己狭隘内心的平衡。”
“你再说一遍?”
“如果不是,为什么不敢说?”
“你们是自己人,我说了你能信吗?”
“我这个人,向来是帮理不帮亲。你说的在理我为什么不信?”
两个人互相瞪着,各都不肯让步。
“好,既然你非要问,那我就告诉你!”
三
包教授一回到事务所,就看到李断和周末又凑在一起说话。
很平常的举动——毕竟都相处这么久了,周末对李断什么心思,事务所里是个人都心知肚明。以往他们都乐见其成,甚至主动帮周末制造独处机会。但知道了贺周一和李断的事后,包教授看到他们这样儿,心里就怒火乱窜。
——李断对贺周一做的那些事儿,真不是人玩意儿。
“你觉得这会是我们未来的老板娘吗?”叶子笑着朝周末努了努嘴。
“谁老板娘啊?”包教授不悦。
“自己长眼睛看啊。”不干胶眼神一瞟李断他们那边。
——周末正痴痴的看着李断,眼神里柔情都要溢出来。
李断的态度则很暧昧。包教授不信他就看不出小姑娘的感情,可他毫无表示,还在说工作,“……首先你要有感受力。你要感觉到两位老人苦恋一生而不可得的那种爱。那种爱,多纯粹,多绝望。”
包教授没忍住,“畜生!”
“哎对了教授,你走之前,你不是说查出那个神秘的公众号到底是谁了吗?”叶子忽然想起来,忙招手喊李断和周末出来。
“快呀,到底是谁?”
事务所几个人都看着他,包教授一抿唇,“这个号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他!”他抬手一指李断。
所有人都惊了,“谁?”
包教授冷笑着上前,“断断你让一下!”
李断茫然的让开——他身后的黑板上,贴着一张分手大师的招贴画。
包教授慷慨陈词,“就是他——梅远贵!他的app现在明显在萎缩,我们蒸蒸日上,所以别提多嫉妒了。”
不干胶有些疑惑,“对,本来他也是重点怀疑对象——可他之前发过推送说自己要和大家告别了,然后最近好像网上真的彻底没有他的踪迹了呀?”
“所以啊,他细心地擦去了一切活动的踪迹,就是为了让我们想不到他是在利用小号对我们的攻击。断断,咱们怎么做,都听你的?”
李断看了看教授,又看了看其他人,没有表态,“先这样吧。”
李断觉着今天的包教授有些不对头。有好几次他都感到锋芒在背,回头去找,就发现包教授在看着他。尤其他和周末一起说工作的时候,他看他们的眼神都非常奇怪。
而且他说私下攻击他们的人是梅远贵——李断能明显感觉到,他恐怕有所隐瞒。
他正思索着,就见事务所外,不干胶正在摩托车边,准备开锁离开。
他忙叫住不干胶,走上前去。
他伸手摸了一下那辆摩托车,“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你的踏板车。Vespa,价格在十万以上。”
不干胶不动声色,“嗯……”
“那辆豪车也不是你朋友借的。我查了一下,户头上,和你同姓。是你爸爸。”
不干胶饶有趣味的看着他,“还有呢?”
李断拿出一张信用卡,递给不干胶。
“你落在方淼那的。百夫长黑卡。全球公认的‘卡片之王’,无额度上限,只能受邀办理,对象都是各国政要、亿万富翁还有社会名流。据说,美国有个持卡人的女儿因为生病住院,不能去看一个摇滚演唱会,结果发卡公司就安排了乐队明星在开演前去医院探望了这个小歌迷。只要能拿出黑卡,想上天下地都会有人满足你!”
不干胶笑了笑,“能说出这些,咱们事务所只有你了。”
“能把那么多奢侈品假货做得惟妙惟肖,咱们事务所也只有你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办完事忘了要回来?”
“呵呵,真的有点儿粗心。”
“还有,在别墅和方淼对话的时候,你竟然可以信口说出大提琴家帕夫洛卡萨尔斯的名字,以及‘拒绝的智能’的故事,很难想象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不干,你根本不是一个你之前应聘时自称的所谓街头小混混,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不干胶笑看着他,“哥,你不觉得你现在都有破案癖了吗?多大点儿事儿呀。其实没什么要隐瞒的,我只不过想认真工作,怕麻烦而已。我也知道,迟早有这天你会来找我的。”
李断也笑看着他,“好好的富二代,非要潜进我们这个小小的事务所,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说兴趣,你信吗。”
李断点头,“当然——每次制作那些小东西的时候,你那种全神贯注,那种热爱,绝不可能是演出来的。这种执着,如果去做艺术,你绝不会比任何人差。怎么偏偏喜欢干这个?”
“皇帝都有人不稀罕当,我这算什么?李煜的梦想是当诗人,明熹宗的梦想是当木匠,我的梦想,就是远离我爸周围的那些压力,随随便便干点儿自己爱干的。就打算没出息了,不行吗?”
“你爸都没说不行,我更没意见了。唉呀,这是只有你们这种人家才有的奢侈吧?”
“如果你是我,你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奢侈。还有别的事儿吗?”
李断微笑,“刚才你说的兴趣,只是你来我们这儿的一部分理由吧?更重要的,你还没说呢。”他扭头看向门口,叶子正走出来。
不干胶稍有些慌,“哥,看破别说破。”
“怎么?”
不干胶沮丧,“在她面前,我还没找着自信呢。更何况,还有一个可恶的老帮菜一直从中做梗。”正说着,包教授追着叶子出来了。
“——你们俩认识比我早,你不会拉偏手吧?”
李断忍俊不禁,“爱情面前人人平等。再说了,我看热闹还来不及呢,管你们这破事儿?”
四
分手事务所。
贺周一吃着苹果,正在接待一个女客户。
“你这种情况,我怎么形容呢。”她咬一口苹果,嘴里鼓鼓囊囊的。看女孩子满脸都是泪水,不由叹了口气,“这么说吧,前任前任?是个前任你就必须念念不忘吗?你给我记住,有些前任,你可以称之为爱过的人,而有些货,只能叫做吃过的亏!”
女孩子捂住脸,“可我一直在忍,从没有和他闹翻过,为什么他还这么对我?”
“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什么年代了?还打算靠忍功找男朋友,你以为你忍者啊?”她就着口中的苹果举例子,“就跟你花钱从市场买了一个有虫的苹果一样,老盯着它看还觉得恶心,扔了,就舒坦了”她顺势把苹果核扔垃圾桶里。
这时女孩的手机响了,女孩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爱你到死”,求助地看贺周一。
贺周一擦擦手,在手机屏幕上点了拒绝通话。拍拍女孩子的肩膀,“回去删了他所有联系方式,就这样。”
送走了客户,贺周一看了看手机——方淼发短信过来,说正在她事务所附近挑婚纱,请她下楼喝个咖啡。
贺周一不由微笑起来——林悠扬和方淼在复合后重新进入甜蜜期,方淼整个人也跟着焕然一新。这几次见面,她脸上幸福得能发出光来。两个人刚刚定下婚期,这阵子方淼忙着挑婚纱、选礼物,给同事和朋友们发邀请函,忙得不可开交。
贺周一得承认,方淼这件事她还是很感谢李断的。尽管李断对她而言是她“吃过的亏”,但抛开感情上那些她无法原谅的事,他其实也并不算一个很糟糕的人。
她拎起包离开,嘱咐余光,“我有事得出趟门,一会儿就回来。资料你整理好就先放在我桌上就行。”
余光头也不抬,“知道了。”
余光把打印好的材料放在贺周一的桌子上,正要回去,就听到有人问,“贺周一在吗?”
余光抬头,就看到周末站在门外,正向里张望。
“请进。”余光说,“你姐不在,她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哦,那我等她一会儿。”
周末进屋,随便在沙发上坐下,“你是我姐的同事对吧?”
——上次她过来的时候,余光正在接待客户,两人只打了个照面,还算不上认识。
“准确的说,她是我的老板。”
“哦。”周末想了想,“上次见面你就知道我是来找我姐的,你是不是认识我啊?”
余光微笑着,“……一零年,你在俄亥俄州立大学念了一年传媒,后来你没兴趣了,就又转了广告专业。所以你比别的留学生都多念了一年,五年才回国。在大三读广告专业的时候,你的男朋友是密歇根州立大学的汉斯钟——我们学院历史上唯一的华人橄榄球校队成员。那年圣诞,你还来我们学院参加过舞会,那个舞会我也在场。”
周末瞠目结舌,“你这知道的也太详细了吧……”不过复合事务所那边也有一堆调查狂,同一性质的分手事务所这里有个万事通,也不算很奇怪,她笑道,“这么说我们真见过?我怎么对你毫无印象啊?”
“我们身份不一样。”余光笑了笑,“你那时候是所有华人男学生的女神,我只是个普通的留学生。只有我们大家看你光芒四射的份儿吧。”
“唉呀,不管多风光,也都过去啦。英雄不提当年勇呀。”
余光看着她,“世上最恨人的,就是年轻姑娘装老。透着股气死人的自信。”
“真老了,过年就二十四了。”
余光顿了顿,难得竟露出些青涩来,“但还和过去一样好看。”
周末愣了愣——一般说来,会对她说这种话,表明这个人对他有好感。但眼前这个人是个面瘫,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周末觉着,他应该只是单纯的想陈述下事实。
真是太感动了,被人这么认真的夸赞长得好看。
“那次跳舞我太糗了。我真以为回国之后,就再没人知道那事儿了呢哈哈。”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我们学院华人学生那儿全都是轰动效应。”
周末拍着余光的肩膀哈哈大笑,“不管真的假的反正我都当真的听了啊。”
“千真万确。我手机里还有当时的老照片呢,不信你看?”
“不会吧?”这人居然这么实诚,周末忙凑过去看,“天呐,真的是耶,太巧了,简直不可思议……唉呀瞧当时我胖成那样,还婴儿肥呢。”
“那叫圆润。”
贺周一一进屋,就看到两个人凑在一起,聊得眉飞色舞。
忍不住笑道,“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姐你回来了啊!”周末回头,“刚发现你们这哥们跟我有好多共同的经历。都在美国留学过,认识好多共同认识的人。哎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余光惶恐,忙答,“余光。余额的余,月光的光。”
“加个微信呀。回头有留学生聚会局记得叫上我。”
“我要在我们大学群里说女神主动加我微信,他们会嫉妒疯的。”
“哈哈讨厌。”周末站起来,挎住贺周一的胳膊,“姐,我来找你看电影,去吗?”
“还真没空。方淼和林悠然今晚要请我们事务所吃饭,答谢之前的事。我已经答应了。”
周末有些失望,但很快打起精神来,“他们快结婚了吧?”
“听说是下个月。”
周末笑起来,“真好。好吧,看在他们俩的份上,我就饶了你。又得一个人去看电影了啊……”
余光忙举手,“哎,我有空啊!”
周末有些犹豫的看着他,正要开口,她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忙接电话,“恩公?有空有空……好啊,我这就过去。”
扣上电话就急着出门,“事务所召唤,我也得回去了。下次再请你看电影……余……”
“余光!”
周末打了个响指,“不会忘了。走了啊余光。”
贺周一看着余光,余光也看着贺周一。
贺周一有些挣扎,“方淼说要请我们事务所全员,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去吧。”
余光想了想,“她说是为了答谢之前的事?”
“对呀。”
“我没帮上什么忙,也能去?”
贺周一还真不愿意他去,但方淼和林悠扬一起去了,她一个人对着一对儿情侣,岂不是很尴尬?
“虽然你确实尽帮倒忙了,但你也是我们事务所的一份子,也……能去吧。”
余光居然真的点头,“好吧,我要去。”
五
周末推开包间的门,发现李断他们已经都到了。
不干胶和包教授分坐在叶子两边,李断一个人坐在对面。周末直接坐到李断身旁,四面张望了一下,“不是说林sir和方淼请客吗?怎么他们还没到?”
“说是看婚纱去了,要晚点过来。”
“这样啊。”周末略有些踟躇,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
“怎么了?”
周末犹豫了片刻,“……林sir和方淼应该也请了我姐。我姐对你可能有些成见,如果林sir和方淼还没来,我姐看到只有我们几个人在这里……”
李断有些意外,“也对——没有你姐帮忙,这个案子也不会做得这么圆满。他说要答谢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了……这样,我给林sir打个电话。”
他才掏出手机,就听到一声,“怎么挑了这么大一个包间啊,淼你……”贺周一推门进来,正和李断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一愣。
随即贺周一也立刻想到了原委,她面色阴沉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李断站起来正要解释些什么,贺周一已经冷着脸走进来。周末一喜,忙跑过来迎接,“姐你太棒了,我特别担心你扭头就走。必须亲一个,表示鼓励!”
说着不由分说就抱住亲了贺周一一口。
贺周一用力把她推开,“笑话,我凭什么要走。我闺蜜和她未婚夫请客,我走了她岂不是很没面子?要走也不该是我走。”
余光从贺周一身后闪出来,笑着对周末招了招手,“嗨,女神。”
李断稍有些尴尬,向其余人介绍,“这位是贺周一,之前在剧场里大家都见过。林悠扬和方淼的案子,多亏有她帮忙。这位是——”
“我的助理,余光。”贺周一冷冷的,“顺便,我帮的可不是你们……”
正说着,两人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来。
两人分头去接电话,片刻后各自回来。贺周一黑着脸,李断则清了清嗓子,尴尬的解释,“……林悠扬和方淼临时遇到些事,得再晚些来……他让我们先开席,不用等他们。”
两拨人马对视着,一时都没什么人说话。
片刻后,贺周一上前,端起一杯酒,“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我先代表方淼敬大家一杯。尽管贵团队这次的工作错漏百出,但多少还是帮上了些忙,帮方淼找回了幸福。我替方淼谢谢大家。”说着就举杯一饮而尽。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包教授站起来,替她打了个圆场,“来都来了,别都傻站着啊。既然是林sir请客,今晚咱们就放开了吃喝,不醉不归。”
叶子取笑他,“你也就能慷他人之慨了。”
包教授瞟了李断一眼,冷笑中带着些意味深长,“反正咱们没干亏心事,吃得光明正大。”
林悠扬和方淼一直没出现。
一行人先还有些尴尬,但随着桌上空酒瓶越来越多,所有人都渐渐放开了。
在包教授的提议下,他们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李断和余光输了几次,都选的大冒险。两人组团去隔壁包间吃人家的火锅,冲着从卫生间出来的客人鼓掌鞠躬……包教授选了真心话,趁机向叶子告白。不干胶不甘心,也想输一次,但瓶子口兜兜转转,就是不肯指向他。这次输的是周末,她选真心话,站在椅子上狂喊,“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现在!”……
气氛越炒越热,桌面上杯盘狼藉,所有人都醉的七倒八歪。
酒瓶子在桌面上咕噜噜转,瓶口缓缓慢下来。不干胶红着眼睛瞪着瓶口,“选我,选我,选——我——我最喜欢的人是……”
包教授歪歪斜斜的一巴掌拍他头上,大着舌头,“游戏规则明白不?轮到你才能说……”
瓶口终于停了下来,这次对准的,是贺周一。
周末拍着手,“哈哈,姐,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贺周一说,“真心话吧。”
“快快,说说你经历过的最浪漫的事!”
“……不记得了。”
“不行别耍赖,必须说!”
众人纷纷起哄,“必须说!”
贺周一脸颊泛着红,眼里雾蒙蒙一片,过量的酒精瓦解了她的自制力。
“大二,那天晚上,我刚查到期末成绩。那是我唯一一次挂科,特别特别难过,不想回家,不想回宿舍。有一个人就和我说,我们离家出走吧。我们去了那个城市最高的山,山顶上有一个很小的亭子,晚上一阵凉风,周围都是夜来香,那种很轻很轻的香味。”
周末很认真在听。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我和那个人就坐在亭子里看月亮,月亮特别圆,但是周围有很厚的云,看不见星星,我一边哭,一边朝月亮的方向使劲喊——月亮!月亮!喂,喂!结果我一喊,突然月亮就被乌云挡住,哗啦哗啦的下起雨了。破亭子还漏雨,我们都被淋透了,那个人搂着我,天很冷,他的声音很暖……他说,你看,连月亮也和你一起哭鼻子呢。他这么安慰我。”
李断别开了头。
包教授冷笑着,眼睛直勾勾看着李断。
周末全神贯注在听,“后来呢?”
“……我们在那待了整整一个晚上,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雨才停了。你们知道,雨后清晨,山顶的第一缕阳光有多美吗?那束光,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包教授问,“那你当时,为什么和那个人分开?”
李断和周末都看着贺周一。
贺周一笑着,“他是优等生,大学期间,父母不让他谈恋爱啊。所以他每次和爸妈打电话,都要假装单身。每次我明明就坐在他对面,还要配合他表演空气。可笑的是,那个不堪的前男友,我妈竟然还很喜欢他。都那个时候了,我妈还在问他,愿不愿意照顾我。我妈提出想跟他父母见面,竟然……”
她猛地喝了一杯酒。
李断看着贺周一,一脸疑惑的表情。
包教授看着李断,充满了鄙夷,“世上还有这种男人吗?幸亏不是我朋友,不然我非揍他。”
贺周一又笑了笑,“说浪漫的事情,不是说伤心的事情,跑题了,我自罚一杯!”
她又闷了一杯酒,把杯子往桌上一扣,“大家想玩的继续玩,我困了,先走了。”她又看下余光,“你呢?”
余光看着周末,周末坐在李断身旁,手正搭在他肩膀上,根本没在意余光。
“我……嗯,我走……也行。”
贺周一他们离开后,复合事务所的人又加了几道菜。一直到周末和叶子喝趴在桌子上,不得不散时几个人才散席。
李断留下来买单。
包教授扛着周末,不干胶扛着叶子,四个人一起先走出饭店。
“教授,那今儿……我送叶子?”
包教授心烦意乱的摆手,“你走。走。我今天……我有更重要的事儿。”
“扯!叶子就是最重要的事儿,什么事儿比叶子还重要?”
包教授一瞪眼,“除暴安良。”
不干胶扶着叶子上了出租车。
包教授扶着周末继续往前走,“你家里地址有没有?有你家里人电话也行,哥送你回家。”
周末听到声音,烂醉如泥的推了包教授一把,“不用你送我……恩公送我。”
正好李断出来,周末张开手臂,扑过去抱住李断,头沉在她肩膀上,“恩公……我喜欢你呀。”
李断愣了愣,无奈的笑了笑——周末的心思他还是明白了,“你先清醒清醒再说吧。”
包教授咬牙平息着怒火,上前去接周末,“我来送她吧。”
李断笑了笑,“我来吧。你醉成这样还想送别人?”
“我没醉。”
“从小一块儿玩大的,你那酒量我还不知道?真的,你早点回去睡吧。我送她就行。”
包教授大喝了一声,“放手!”
李断吓了一跳。包教授把周末放倒在车后座上,回身恶狠狠看李断。
李断有些懵,“咋啦?”
包教授一拳打在李断的脸上,李断猝不及防被打倒。他刚爬起来,包教授就又扑了上来,又是一拳。
李断也恼了,“你再不停我还手了啊。”
包教授根本不理他,又是一拳挥过来。李断被迫还手,二人彻底撕扯成一团。
李断李断制服包教授,把他摁在地上,“你疯啦?”
“我……没疯,疯的是你!你怎么对人姑娘……人家怎么对你?每天道貌岸然开会说这个说那个……就干这种事?”
“你什么意思?”
包教授摇晃着站起来,“咱做人……怎么都得拍拍胸口问问良心吧?和人姑娘谈恋爱,非装单身?人家妈妈要去世了……临终前想见一面,都不去……还叫个人吗?”
李断脸色沉下来,“什么妈妈去世?要说你说明白些!”
“你自己心里清楚!装什么大尾巴狼呀?平生最恨这种……不能祸害老人这是最起码的吧?我是在我爸病房外头听到的这个……单身你花就花点儿都能理解,咱得分个轻重缓急……人命关天啊……多少年过去了连个道歉都没有……和姐姐好过了又和妹妹好——你贾宝玉啊?!”
李断彻底呆住了,望着夹缠不清醉醺醺的包教授,一言不发。
包教授摇头惨笑,“没意思呀,没意思。呵呵。”
李断转身走了。
包教授酒劲儿稍微过去了,反应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原地。
周末摇晃着从车后座站了起来,“哎,人都去哪儿了?喝呀。再回去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