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复合大师工作室。
庞伟如约来到工作室，依旧是口罩、墨镜全套潜行装备。
工作室里的人都不太想理他，就连叶子也粉转黑，看到他就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主动去接待他——工作室几个人专业能力确实都没得说，唯独个性太强，都没什么服务业该有的专业态度。
不过这一次，李断完全明白他们的感受。
庞伟显然也察觉到气氛有异，入座之后就试图扭转气氛，“都怎么了这是……”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叶子就没忍住，“现在有些人真有意思哈，八年的女友说成半年，自己幺蛾子不断却说人家脾气任性。满嘴跑火车，还说是真心想复合呢。”
庞伟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不是朝我来的吧？简直莫名其妙。你们见到缇娜了？把住址告诉我，我去找她。”
“没戏。你自己上网看吧，你那个地下女友昨晚就被人八出来，今天缇娜都上热搜了。估计现在她楼下到处都是狗仔。”
“什么？”
“何况缇娜托我们转告你——她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你们怎么办事的？！”庞伟终于急了，“不是复合大师吗？我付钱给你们，你们就整成这个样子？”
李断忍无可忍，“够了。”
叶子他们立刻噤声不语，庞伟也吓了一跳。
“现在的局面，你就没想过也有你自己的原因？”
“我那是……”
“怕让人知道了真相，影响你的名声前途是吧？又要人和你复合，又想继续藏着掖着，感情天底下的好事都让你占全了，宇宙都是绕着你转的对吧？”
庞伟张了张嘴，无从反驳。
“知道你最喜欢说的是哪三个字吗？”
“……哪三个？”
“不方便！你想让我们帮你和缇娜小姐复合。可是连你们真正交往了多久都没说实话。半句不提缇娜小姐为你受的苦，把一切轻描淡写成缇娜小姐任性不懂事。你自己是方便了，缇娜小姐呢？我们呢？现在来怪缇娜小姐甩掉你，怪我们办不好事了？可你都不给旁人方便，还想旁人给你方便？”
“我……我不是个艺人嘛。我得维护自己的公众形象啊。”
“那你维护住自己的公众形象了吗？”他指着叶子，“她是你的粉丝，你猜她现在怎么看你？”
叶子立刻配合他看向庞伟，“鄙视你！”顺便向李断抗议，“是‘前’粉丝，我昨天就粉转黑了！”
李断无视掉她的抗议，“当然，她是知道真相之后才对你粉转黑的。只要能把你和缇娜小姐的真相继续隐瞒下去，你的公众形象想必还能再维持一阵子。但缇娜小姐已经上热搜了，你必须赶紧做出决断——是不是该放弃复合的念头，立刻和她撇清关系，继续‘维护’自己的公众形象？”
李断看着庞伟，漆黑的眼睛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
庞伟沉默着，没有立刻作答。
就在李断几乎要失望的时候，他终于开口，“……我宁肯让全世界对我粉转黑，也不会这么对她。我是真的想要和她复合。”
李断笑了，“恭喜你，庞先生，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偷窥中的大众心理学》，“研究证明，名利场上，试图用谎言掩盖真相，只会挑逗起大众的好奇心。当你的谎言激发起全民的兴趣，真相很快被揭露。那时你必然身败名裂。如果你选了刚刚选项，感情和名声，你将一样都无法顾全。”
庞伟愣了一愣，冷汗渗出额头。
李断重新在庞伟面前坐正，“我们是专业的复合大师。只要你不再有所隐瞒，把一切真相都告诉我们，我们保证，一定能达成你的委托，让缇娜回心转意。”
庞伟松了口气，端起茶，喝了一口，“我和缇娜，不只是情侣，我们俩……还曾经是夫妻。”
饶是以李断的专业态度，一时也差点没维持住表情。
三人组更是无比惊骇，“……我去。”
“八年前我们就结婚了。她做流产那次，我伤她太狠，就离了。离了之后又发现，谁也忘不了对方，就又在一起了。合了分，分了合，这些年都不知道多少回了。这两年我很红，总不见面，平时只能打打电话……她太苦了。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能等我那么久。”
他顿了顿，“实话实说吧，我正在考虑和我经纪人解约。如果缇娜可以回心转意，我愿意——退出娱乐圈。”
庞伟愿意退出娱乐圈。
毫无疑问，这将成为今年最惊爆的娱乐圈大事件之一。
而现在，操作这件事的机会，居然落到了他们手里。
李断克制住激动，宣布，“开会，研讨策略。”
虽然没人主动去说，但工作室的氛围瞬间就被激活，每个人都恨不能撸起袖子立刻上阵大干一场。叶子飞快的抱来资料，拖来白板和马克笔，把会议现场布置好。包教授调出电脑里的资料和分析成果，不干胶把需要打印的材料打印好，张贴、罗列，交到每个人手里。
一眨眼工夫，工作室变会议室。
每个人都恢复了专业的工作态度。
“这组绯闻照片，前几章都不成问题。这几张，庞伟和绯闻对象保持了安全距离，这两章热吻照，马赛克打得人都看不清。只要用技术解开马赛克，让大家看清楚不是你，瞬间真相大白。包教授已经解得差不多了。真正要紧的，是这几张。”李断抽出几张照片，看向包教授。
包教授接着说，“从角度、像素上看，应该是视频的截图。”
李断点头，“这年头PS太多，看客都不吃这一套了。但视频不同，哪怕看不清，普通人也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庞伟说，“你们可以去找那个女孩对质呀！”
李断微笑，“按照一般思路，应该去找她。但事实证明，公众事件里，多一个人出场，只会让事情新一轮发酵。你是要揭开误会，不是要炒作，当然要让事情尽可能简单、直接。所以从一开始我布置的思路，就是放弃人证，主攻物证。”
庞伟恍然大悟。
李断接着说，“现在的问题，是要先找到原始视频。只要找到了视频，后面的就都好办了。”
“那太好了，你们已经有线索了吧？”
李断清了清嗓子，“虽然现在还没有，但……也不是毫无思路。”
——昨天遇到的那个叫周末的小姑娘，是庞伟粉丝会的会长。狂热粉丝不会放过关于偶像的任何蛛丝马迹，她们手上很可能有那条视频的线索。
但狂热粉丝同样也是不可控变量，除非万不得已，李断是不会主动求助的。
“总之，我们群策群力，再想办法嘛……”
二
魏公村，理工大学家属院，贺周一家。
贺周一觉得自己有可能要时来运转了。
从周末哪里得知视频的事，她立刻就去报社里查看小田用过的笔记本，结果真给她翻出了视频——还没有公布的视频，绝对独家的绝密情报。只要把稿子码出来一发，绝对是个大热门。
这一天她根本就没出门，穿着睡衣、敷着面膜窝在电脑前，思如泉涌、手指翻飞，赶稿赶得停不下来。
被门铃声打断思路时，已经快到中午。
贺周一挠着鸟窝似的头发去开门。
开门就看到妹妹腆着一张无事献殷勤的笑脸，她反手要关。
周末赶紧挤进来，“姐姐姐，我给你送饭来的！”
“自己进来关门，我赶稿子呢没功夫搭理你。”
贺周一抱起电脑正要继续，旁边就凑过来个脑袋。她赶紧伸手遮挡，“干嘛呢你？”
周末抱怨道，“不让看就不看。写你的吧！”扭头就去四处乱翻，看到贺周一的ipad丢在沙发上，拿起来点开，“你说你老大不小了，外面那么美妙的阳光，怎么也应该去撩个汉吧？”
贺周一嗤之以鼻。
“小小年纪撩什么汉？没听过那句话吗？女人是书，男人是猪，你能指望猪读懂书？”
“这话都是那些没人读的书上面说的吧？老宅自己这小窝里赶稿子，你的人生有何价值？”
“那也比你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追偶像当什么粉丝会会长强。我跟你不一样，你什么都不干也有人养，我每分钱都得自己挣？当初给你起名起多好？周末！多潇洒呀，你人生每天都可以当周末过。我呢？叫周一就注定我劳碌命了吧，我还得贺？有什么可贺的？”
说话间就写废了好几行，贺周一心疼不已。
周末捧着她的ipad，又凑过来，指着照片里的一个人，兴奋的问，“这神秘男子谁啊。”
贺周一扭头看了一眼，不由愣了一下。
那是她读大学时和同学的合影，那个人的头刚好被PS成了猪。
这么多年了，就算P上一张猪脸，可只需要看一眼，立刻就能想起他本来的模样。
当初应该直接用剪切把他扣掉的。
她一把ipad夺过来，“别乱翻我东西。”
周末也不跟她抢，只意味深长的对她笑，“男人是猪哦。一张张把脸都P掉，你这别是因爱生恨吧？”她指着客厅里姐妹两个和父亲的合照——合照上父亲的头也被蜘蛛侠的照片P掉了，“这恨的级别看来不亚于咱爸啊。”
“你爸！那是你爸。怎么回事还要我说多少遍？”
“好好好，我的亲姐。回回说到这个就翻脸……饺子都快凉了，你要是不写了，先过来吃点吧。”
贺周一被她惹了一肚子气，这会儿还真的有些饿了。
起身，洗手，吃饺子。
才吃了一口，就听到周末惊叫，“天啊，你真的在写伟仔的稿子！”
“才说不让你乱翻！”
“有伟仔的消息你也不告诉我！”一牵扯到庞伟，周末就没法讲道理了，“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我吃不好睡不着。昨天还差点让人扭送给公安。你要真有内幕却不告诉我，我跟你急啊我说！”
不管怎么说，视频的事还是周末告诉她的。贺周一想了想，还是告诉她了，“就是那段绯闻视频，我找到了。你要看就自己看吧。先说好了——看完就得，绝对不许透漏给任何人。姐的前途命运，能不能升官发财，可都指着这个呢。”
周末用力点头。
复合大师办公室。
庞伟着急了，“你们耍我呢？这会儿上哪儿群策群力去？”
三人组各自看向不同的方向，假装工作繁忙。
李断正犹豫着，手机响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陌生的号码。
而昨天，他才把手机号告诉了庞伟粉丝会的会长，那个叫周末的女孩。
他接起电话，那边果然传来周末的声音，“恩公，是你吗？我是周末，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有什么事吗？”
“我弄到了伟仔的绯闻视频。”
三
咖啡馆。
李断从周末手里接过U盘，无奈道，“文件又不大，发我不久完了吗，干嘛非要见面？”
“我不是还要跟你谈条件嘛。”
“你还有条件？”
“嗯。”小姑娘搅着咖啡，难得竟也露出了正常女孩儿的认真来，“等给伟仔洗刷了冤屈，希望你能告诉他……”
“这事儿是唯伟粉丝会会长周末帮他的？”
周末忙道，“不，这种事不用告诉他。我希望你能转告他——我们全国三百万唯伟都无条件地爱他，支持他，祝福他！”
依旧是铁粉“自我感动”的画风，但不知怎么的，看到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模样，李断觉着好笑的同时，竟也有些觉得她很可爱。
“我得向你解释一件事。首先，我们确实是你偶像亲自委托的，但并不是帮他做危机公关的。”他顿了顿，“我是复合大师，庞伟委托我们帮他和缇娜和好。”
周末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会儿，才笑道，“原来是这样啊……伟仔果然是个好男人。”
“我们拿到这个视频会做什么，你应该猜到了吧？”
周末轻轻点头，“嗯。”
“还要祝福他吗？”
“那当然！”
“这我有些不太理解啊，你偶像拿到这个东西从此和缇娜言归于好了，那你们当粉丝的不更没希望了？还祝福？不嫉妒吗？”
“你太庸俗了。”周末喝着咖啡，嘴唇上占了一层白沫，“做粉丝的不是要得到谁。他的幸福就是我们的幸福。这是一种超越人类普通情感的大爱。”
李断承认，和这小姑娘的觉悟相比，自己确实有些庸俗。
这小姑娘虽然跳脱胡闹，但还真是接连刷新他的印象，突破他的成见。
他不由笑起来，“好，大爱……为了大爱，我一定帮你转告。”
他起身埋单，“我得赶紧走了，周末，谢谢你——周末愉快。”
周末不紧不慢，“等下，你不带我一起去？也行。那等你到了缇娜家，记得给我打个电话要密码啊？”
“还有密码？”对上小姑娘带笑的眼睛，李断也笑起来，“那没办法了，赶紧一起走吧。”
上了车，李断打开语音微信，开始指挥。
“叶子，不干，教授，你们三个立刻开车去台基厂二条的超剧场候命。庞伟的新闻发布会将在下午两点开始。教授，你现在马上通知各家媒体，就说庞伟将自己公布绯闻事件的独家视频，并有重大消息公布。一旦到了一点半，就开始将我交给你的那段文字用微博编辑发送出去，再私信庞伟让他转发。”
三人各自回复，“了解。”
《京榆时报》编辑部。
贺周一推开主编室的门，就看到高主编无所事事的读报纸。
贺周一急性子，看到他这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真有种由内而外的焦躁。
“上班时间您干点儿正事儿吧！”她催促，“上午发给您的稿子您看了没？行不行给个回复啊。”
“年轻人，性子这么急干什么？”一边说一边带上老花镜，点开邮箱开始找。
贺周一干脆直接口头汇报，“我在小田用过的电脑里，找到了绯闻的原是视频。视频可以证明这完全是一起炒作事件。独家视频，要抢时效，您就别拖了。”
高主编惊喜的抬头看着贺周一，“独家视频？事实反转？”他立刻把握住了关键，兴奋得直搓手，“这份视频，绝对是现在每一个娱乐记者和公众号梦寐以求的东西……”
“是吧……”
“但这么珍贵一份原始视频，不能就这么一篇社评就给交代了。你先去在官方账号上发一条，‘本报特讯，据可靠信息源和本报记者联系有庞伟绯闻事件原始视频，详情下周一见。’”
贺周一有些懵，“下个礼拜再发？”
“下个礼拜也别全发，先放一部分料，比如几个似是而非的片段。再让他发酵几天，等热度要降了，再放出‘惊人反转，有证据表明庞伟是被人陷害’。蹭足了热度，再放出全文。”
“这么一破事儿，就生生拖到两个礼拜？”
“没准还有后续呢。等这件事写完，咱们社销量肯定能涨，到时你也差不多是娱乐版一姐了。”
“那两周之后呢？”也不怕把读者的胃口吊恶心了？
——贺周一头一次觉得，自己大概不太适合这个行业。
电话铃声及时想起来，打断了高主编的授课。
高主编接起电话，“喂……什么？啊，好好好，我马上派人。”
他放下电话，“有人电话挨个媒体通知，说庞伟要召开记者招待会，说……会公布绯闻原始视频？”
贺周一一愣，“真的假的？”
“你确定你那视频没有被人看到过？”
贺周一想起周末，含糊道，“我，我确定啊。记者招待会那边我这就去。”
四
缇娜别墅。
缇娜单手拎着酒瓶，醉醺醺的打开了门。
看到李断，眼神迷离的一笑，“……保安经理？”又看了一眼周末，“庞伟的粉丝。”
李断有些尴尬，“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正式自我介绍一下，中国最大的移动互联情感软件复合大师app创始人，我叫李断。别，您别关门，”他赶紧抵住门，把手上的U盘亮给缇娜看，“这里有个视频，您一定会感兴趣的。”
缇娜看着U盘，又看了看周末，“那么，她来干什么？”
李断解释，“视频就是她提供的。”他见缇娜有所动摇，又说，“就是她排除万难，不顾一切的拿到了这份证明庞伟清白的视频。”
“清白？”缇娜冷笑起来，“是不是我看完了，你们就不会再来骚扰我了？”
李断和周末一对视，都感到此行怕不会太顺利。
李断点头，“……是。”
缇娜终于让开了门，“那就进来吧。”
李断找出视频，点开播放。
缇娜点了一支烟，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看着。
她像是在看，又像是在发呆。眼睛一明一暗的，映着电视上变幻闪动的光。
直到手上烟灰长得自动断落了，她都没有抽一口。
超剧场，记者招待会现场。
庞伟向会场上一扫——底下坐满的记者，长枪短枪一般的摄像头密密麻麻的对准他——他想，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站起身，“感谢所有媒体朋友的到来。我这点儿乱七八糟的事情，必须要做一个了断了。还有半个小时，怕大家无聊我准备了一个小视频当前菜，就是之前传我绯闻的那个。”
工作人员打开投影仪，开始播放视频。
庞伟关了耳麦，紧张的看了眼手机。
1点20分，距说好的时间还有10分钟。
不知李断那边进展如何，缇娜是不是愿意原谅他。
底下似乎有片刻骚乱，庞伟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他的经纪人推开房门，从外面飞奔过来，沿途不留神撞翻好几个人。
庞伟不太喜欢这个举止浮夸的经纪人，尽管不可否认这个人很有能力——若不是有他运营，庞伟也不会这么火——但跟他越久，庞伟就越有种自己的生活被他掌控了的感觉。
当明星，连人设都是包装好了的，面对着镜头该说什么话，都是预先设定好的。从日程安排到代言什么产品，全是经纪人说了算——这些庞伟勉强能忍。
庞伟不能忍的是，这个人连他的私生活都要商品化。因为他个人的感情生活不符合他的设定，就想尽办法破坏和“纠正”。
本来庞伟进入娱乐圈就是处于少年意气和虚荣，拜他所赐，这两年更是逐渐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他确实没那么喜欢演戏，至少没喜欢到愿意付出这种代价的地步。最近他经常会想起当年和缇娜一起在哈尔滨街头牵着手撸串喝酒的情形，会想，若当年他没有选错，缇娜没有流产，他们一家三口如今是不是也过上了这样快乐、自在的生活。
好在，现在认清自己的心，及时抽身也不晚。
经纪人终于挤进了来。
他对庞伟越过他直接做决定的行为很不满，隔着玫瑰金框的眼睛，都能看出他眼中的火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庞伟微笑道，“你小点声。媒体都在。”
经纪人看了看台下——有几个记者已经注意到这边了，只好压住火气和声音。
“看来我这个堂堂的经纪人是最后一个得到通知的嘛？”
“不是，我是给所有人通知的，只是你来晚了。你平时可是老教育我出通告不能迟到啊？”
“我他妈是在忙你的事儿！”又压了压火气，改作怀柔，“最近多火啊，我刚给你谈下个千万级别的大代言，你这辈子最大的一单。你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好歹？”又推了推庞伟，“去，跟他们重新说，说你是开玩笑呢只是好久没聚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想给媒体的老朋友一点惊喜。”
说实话，庞伟他爸对他都没这么霸道。
“我生日不是今天，网上能查到啊。”
“那就阴历生日爱咋的咋的。我刚才在路上已经让助理按着人头数去准备车马费和礼品了。这样的话，没准明天还能上个头条？”
庞伟觉得好笑，“到现在你还想着炒呢？”顿了顿，又道，“龙哥，就咱俩，你给我交个底，是不是这些新闻都是你做的？”
经纪人慌忙否认，“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炒你这些绯闻呢！咱俩是一条船上的！”过了一会，语气又一转，“可是，不是我说，缇娜真是不够档次！”
庞伟脸色一沉，“别提她。”
经纪人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肯定是那姐们撺掇的你。你脑子进水啦？兄弟，醒醒，看看多少记者为你而来？你当火，她过气啦。”
庞伟怒道，“让你别提她！”
他们这边的动静再次引起记者的关注。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经纪人向下看了看，催促庞伟，“别犯糊涂，快去把视频关掉。”
庞伟没理他，低头看了看手机。
1点30分——复合工作室发微博了。
他正要转发，忽然见一个小个子的短发的干练女记者挤上前来，“庞伟你好，我是《京榆时报》的记者贺周一，刚刚看了视频，相信您的这次绯闻是被炒作的。有个问题想采访你！”
——贺周一当然也在发布会现场。
进来一看到视频她就明白了——肯定是周末那个为了追星不顾亲姐前途的叛徒，把视频给了庞伟。
当然，这会儿去追究这些毫无意义。
眼下最要紧的，是趁着其余的记者还在看视频，赶紧抢到头条。
但没想到经纪人出面阻拦，“庞伟先生现在不方便回答问题。”
贺周一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吗？张口就怼，“他不方便你方便？”再度转向庞伟，“庞伟先生，你经纪人不让你回答问题，你打算继续做他的乖宝宝，听他的话吗？”
其余的记者也回过神，齐齐望过来。
经纪人不由退了一步。
庞伟笑道，“你有什么问题？”
贺周一一笑，“你召集了这么多媒体，之前声称有重大消息会公布，我大胆猜测一下，是否和之前网络上猜测的缇娜有关？”
经纪人愤怒阻拦，“说什么呢你？这个问题我们不回答……”
贺周一再怼，“把‘们’字去掉，是你不回答。又没问你，皇上不急太监急。”
经纪人急得跺脚，“小伟！你想清楚再说。咱们俩的恩怨放在一边，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不要一时冲动！”
庞伟看看经纪人，笑着站起身，正对着底下所有媒体，“是的，当然是缇娜的事情。那是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人。一会儿在发布会上，我会和缇娜一起，向大家宣布一个重要决定。”
现场一片哗然，经纪人气急败坏的看着庞伟，却无可奈何。
贺周一兴奋的问，“两点发布会就开始了。可现在只剩半个小时了呀。我希望你对着全国媒体把刚才说的再重复一遍——你确定缇娜会出现吗？”
庞伟看看手表，“我确定。”
庞伟掏出手机，找到复合大师刚发的微博，屏幕输入“缇娜，春暖花开，我在等你”，随后点击了“转发微博”的发送按钮。
发完了，庞伟长出一口气，笑着面向会场，“在缇娜出现之前，让我们先把这段视频看完。”
五
缇娜家。
视频播完，画面定格。
李断向缇娜解释，“很正常的一次酒局，在座那么多人，只有从偷拍的那个角度看才很像是独处。那些打马赛克的照片都是网络上下载的图片，有人别有用心地串在了一起才造成了庞伟幽会热吻神秘女郎的假象。所以，这是一次赤裸裸的炒作。”
缇娜忽然轻蔑的笑了，“你们太逗了。费这么大功夫把这种东西找给我看。”她起身给自己到了杯酒，“其实，看到照片我就知道这个绯闻是假的。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怀疑过。”
李断一惊，“什么？”
周末更是无法理解，“……明知绯闻是假的，你还闹分手？”
“真的假的有分别吗？他的公司每个月都在做类似的新闻，我每天都生活在他的假绯闻里。最开始，我的朋友们还会问我真假，后来次数多了也没人问了，可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里都是同情。我们是姐弟恋，没人觉得能长久。他们说，就冲每天炒这些绯闻，他总有一天都会抛弃我。”
“你很介意你们是姐弟恋？”
缇娜沉默，又点了根烟，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感受。
“从两性性生理的发展轨迹来看姐弟恋其实更科学，有研究表明，30岁的男性和40岁的女性结合，理论上讲最理想的。感情上容易理解，生活中相得益彰。当然，如果当年男性追求“姐弟恋”时怀有功利性的目的，那时间久了自然会因为女性容貌的衰减产生变数，可这是姐弟恋才有的问题吗？什么感情不都有可能？别去考虑那些外部的因素，你呢，相信庞伟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嘛？”
缇娜吸了一口烟，“我不知道。我也不愿意去想了。我太累了。”
“那么，我来替你分析一下，好吗？”
缇娜点了点头，面色镇静，手却微微有些发抖，“随你。”
李断继续道，“你们只见是姐弟恋。刚认识时你处于优势地位，庞伟不自觉地依赖你。然而现在庞伟火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需要你，而你却开始奔四张。你害怕失去他，只好拼命压抑自己的感受，直到这次爆发。”
缇娜怔怔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爱情，也有各种各样阻碍爱情的理由，”李断温和的凝视着她的眼睛，“但爱情之所以成之为爱情永远只有一个关键：你们真的需要对方吗？起码庞伟，是需要你的。”
缇娜抬起头，身体不自觉的向李断倾斜。
“据我所知，他所以会出现在那间会所，也是和朋友谈投资。他想在你面前做个男人，顶天立地，他的计划是将自己的副业推上正轨之后，就慢慢淡出演艺圈。”
缇娜却反应剧烈的抗拒起来，“什么？那不行，那绝对不行！”
周末感到一头雾水，“这又为什么？你现在的所有烦恼不就是因为伟仔的公司不允许你们俩在一起？现在他要为你放弃全世界，你怎么可以退缩呢？”
缇娜眼圈红了，“你还小，你不会明白。我已经退出这个行业了，体会过从台上到台下的差别。那是两个世界。我们已经习惯了台上，一旦回到现实我们什么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可能连蛋炒饭也炒不好！现在他要放弃一切，经历此刻我所经历的每一天，他会恨我的！”
周末脸上流露出同情的表情。她翻箱倒柜地从包里找到了纸巾，递过去。
李断点开手机，看了看时间——1点31分。
他打开手机微博，递给缇娜，“这是庞伟刚刚转发的一条微博。‘西方有卷《传道书》，上面有句名言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因为二人劳碌同得美好的果效。若是跌倒，这人可以扶起他的同伴。若是孤身跌倒，没有别人扶起他来，这人就有祸了。’”
李断定定地注视着缇娜，无比温柔，“虽然庞伟被媒体冤枉，和经纪公司破裂，但他并没有跌倒，他比什么时候都更明确自己是谁，他要什么。而你，其实你早就跌倒了，你孤身一个人，没有人扶起你。来，把手给我，我们去找庞伟。”
缇娜满眼泪水的看着屏幕上的，“春暖花开，我在等你”，犹豫着……
李断紧张地瞟了一下屋子里的时钟，时间越来越近了。
缇娜最终无力地吐出了一句，“我不能……”
周末忍无可忍，“姐姐，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伟仔？！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自私吗！”
李断惊了。
“姑奶奶你到底是在搞什么鬼？不是说好了你就在旁边坐着，什么话也不说！”
“恩公都费了那么多口舌，都把我要听哭了，你居然还是无动于衷，铁石心肠！”周末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论怎么样，那都是五年的感情啊！你下意识老是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认为是自己在付出自己在吃亏自己在受委屈，难道你就没想过伟仔？”
李断用力戳她，提醒，“你少说两句……”
但狂热粉永远都是不可控变量。
“我们伟仔对感情不认真吗？他没有付出吗？他不想未来吗！我不相信，我们普通粉丝能做到的理解和包容你们恋人之间都做不到？伟仔一个打个喷嚏都会变成公众事件的大明星，五年呀，他面对的压力比你更少吗……”
缇娜面色蜡黄，抬手一指，“让她走，我不想再见到她！”
李断不由分说的把周末拽出门去。
“捣的哪门子乱呀。眼看人家都快答应了全让你搅合了。”
周末气还没消，“她哪里要答应啊！伟仔都表白成那样了，她还是冷酷无情好像庙里坐的那些石头菩萨一样！难道要让伟仔在全世界面前当场下跪切腹自杀她才能原谅他？！作为唯伟粉丝会会长，我决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已经很犹豫了。你没注意到她的手？她的眼神？她整个的肢体语言？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向我喊着‘我想去’，只是好像有什么在阻止着她。本来我是想继续追击，解开她心里的某个心结，可你当头给她来了那么一棍子！你这不是害死我了吗！”
周末愣了一下，猛的明白过来，“天啊对不起！我……我是不是犯了很大的错？”
李断铁青着脸，“是。现在你说怎么办！”
周末想了想，转身回别墅。
李断愣了一下，赶紧拉她——没拉住。
周末上前拉住了缇娜的手，“姐姐，我错了。我刚说的都不对。我想，你一定也有说不出的苦衷，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吗？我们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缇娜挥开她的手，“够了，我现在谁都不想见。你们让我静一静。”
李断再次看了看表。
1点55分。
他揉了揉额头，掏出手机，拨通了庞伟的电话。
超剧场，记者招待会现场。
视频已然播放完毕。
缇娜依旧没有露面。记者们纷纷看表，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片刻后，有记者开始提问，“庞伟先生，你说缇娜会在两点前露面，但现在……”
正说着，庞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飞快的接起来。
而后期待、紧张的的神色，瞬间变成了绝望和沉重。
挂掉手机后，他愣愣的坐了一会儿。
而后下定了决心一般站起来，“对不起诸位，发布会……取消了。抱歉耽误大家的时间，抱歉。”
他深深的鞠躬。
快门声响成片，记者们挤成一团，拼命上前。
贺周一再度抢到最前面，“庞先生，原定的发布会这就算是取消了？半小时以前你发的微博 ‘缇娜春暖花开我在等你’是否意味着你承认了地下恋情？而缇娜没有出现是否意味着地下恋情彻底破裂？”
庞伟只是鞠着躬，一言不发。
经纪人强忍住笑意上前，“好啦没什么可拍的了大家散了吧，回头微信我给大家把红包都补上。”
媒体们发着牢骚陆陆续续的离开。
前一刻还吵闹的发布会现场，很快便清冷起来。
叶子想上前安慰庞伟，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干胶也抱怨，“断哥怎么搞的？就是扛也得把缇娜扛过来呀！”
就只有包教授眼镜上映着电脑屏幕的光，神色狂热，“快看微博！庞伟取消发布会已经上热搜第一名了。我们‘复合大师’也跟着上了热搜榜的前五。APP用户数也涨了，十六万三千二百五十八。噢又多了三十个！”
缇娜别墅。
李断最后看向缇娜——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着。像是已经和世界隔绝起来。
午后两点，日光也不再那么炽热灼人。透过窗子落尽来，依稀有种尘埃落定的寂寥。
周末愧疚的跟在他身边，完全不敢发声，也不敢看他。
李断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走吧。”
两人一道出门，转身关门的时候，李断忽然看到角落里的垃圾筐里，丢着一个很大的牛皮信封。他疑惑的上前把信封拿起来，翻看了落款，脸色瞬间一变。
他推开门，快步进屋，走到缇娜面前。
缇娜疲倦的望过来。
李断想了想，掏出手机，点开相册，把手机屏幕朝向了缇娜的方向。
“这是我的爸妈，今天是他们结婚30周年纪念日。”
缇娜有些莫名其妙。
“看照片很恩爱吧？可从结婚一直到今天，他们几乎每天都吵架。最可笑的是，他们吵架总是背着我，所以他们居然一直以为我不知道。我呢，从小就学会了装糊涂，从不说破他们。”
缇娜不为所动。周末也疑惑的跟过来，“恩公，这个……”
“为什么他们能够一直包容对方到现在，很简单，为了孩子。他们不想让我变成单亲的孩子。我猜……你就是因为出于同样的顾虑，这次才坚决离开了你的前夫庞伟吧？你手机最后一次开机是在你小区旁边的医院，那是一家妇产科医院，在这种风尖浪口的场合下你居然还会冒险去医院，可见就是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这也是你仍然瞒着任何人的真正原因——你，又一次怀了他的孩子！”
他拿出信封，信封上印着“妇产科医院检查报告”。
“如果不是，请你告诉我，这份信封里的报告究竟是什么？”
周末震惊的望向缇娜，而缇娜看向李断，面色苍白的缓缓坐起来。
李断凝视着她的眼睛，“八年前那次堕胎是你人生最大的阴影，你不希望让自己的孩子也和自己一样活在地底下，我说的对吗？”
缇娜呢喃着，“不……不……别说了……”
“所以，你不顾一切想逃！你想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坑里。你简直有点儿享受这种让所有灾难都砸到自己身上的快感，你每天都在犹豫，是生下这个不幸的孩子，还是像八年前一样干脆打掉他，想不清楚的时候你就抽烟喝酒让自己大醉酩酊爱谁谁……”
缇娜一巴掌抽在李断的脸上，李断一动不动。
“可你知道小孩子会怎么想吗？为什么我会把复合当作自己的事业？”他眼圈也泛红，“因为从小到大，一直偷偷目睹父母吵架的我，就是一个对未来无比恐惧的孩子。我绝不赞成父母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幸福，但父母也绝不要一厢情愿替孩子做选择。你们可以分手，但分手之前，双方要有起码的知情权，尤其是当你们的身份从情侣已经变成了未来的父母。”
缇娜眼中泪水霎时滚落。
李断温柔的向她伸出手，“给自己，给孩子，也给他，一个一家三口在马路边吹着风撸串喝啤酒的机会，可以吗？”
缇娜犹豫了片刻，终于握住了李断的手。
李断飞快的把缇娜拉起来，催促还在震惊的周末，“愣住干什么，快去叫车！”
周末瞬间回过神来，激动不已，“好的，我这就去！”
超剧场。
媒体已经陆续走光了，工作人员开始收拾残局。
庞伟捂着脸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贺周一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收拾好东西，也准备离开。
周末气喘吁吁的冲进会场，“伟仔！等一下！”
贺周一忙要拦住她，周末扶住她的胳膊，“姐，先给我一分钟，稍后解释！”
经纪人见又有人来，赶紧催促，“都走了走了，没听说吗？发布会取消了。”又转向庞伟，“小伟，别耗了。哥早就说了，缇娜那样的女人靠不住……唉。”
周末听到他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即反驳，“谁说靠不住！她来了！”
庞伟愣了一下，猛的抬起头来，便见远处敞开的大门外，缇娜正盈盈笑着望向他。
他推开椅子飞快跑上前迎接，伸开手臂，用力的抱住了缇娜。
手机震了一下，他嫌碍事，正要丢掉，便听缇娜笑道，“先看手机。”
他不耐烦划开手机，便见微信消息显示，“恭喜你，要升级做爸爸了。春暖花开，不负真情。李断。”
庞伟傻了眼，激动的比划着，询问，“真的吗？”
缇娜的手摸着肚子，幸福地点点头，忍住眼泪，都是笑容。
庞伟一把抱起缇娜转圈，笑和泪水混合在一起。
他放下缇娜，擦了擦眼泪，大喊，“媒体还在吗？还有媒体吗？我有消息要发布。”
贺周一兴奋的跳起来举手，“有有有！唯一一家媒体，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庞伟笑着，“我宣布，我最爱的人是缇娜，她怀了我的孩子。”
经纪人勃然变色，“庞伟，你这是自掘坟墓！咱们走着瞧吧！”
周末早忍不住了，“是你！我在报社里听到了，就是你给钱让记者制造假视频的！是你在背后陷害我们伟仔！哪句‘我们走着瞧’，声音一模一样！”
庞伟恼火的望向经纪人。
经纪人吼道，“是我炒的，怎么着？庞伟我告诉你，我能炒火你，就能废了你。像你这么无德的艺人，我可以号召整个行业封杀你。”
庞伟冷笑，“随你。”他搂住缇娜，再度转向贺周一，“为了更好照顾缇娜和我们的孩子，我愿意退出演艺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