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季康回来的时候舒盈正在吃午饭,她先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疑惑地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下午一点刚过几分钟,他这就回家了?
她手握刀叉站在玄关尽头靠近厨房的位置,以防万一进门的是个陌生人,自己能就近拿起武器防卫。门打开了,出现得人是她熟悉的那一个。
“你下班了?”她惊讶极了,这个点就下班,法国公司也太松懈了。
程季康换了拖鞋走进来,始终藏在身后的右手伸到前面,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在他手上。“坐到电脑前才想起来忘了一件事,没心思上班就请假回来了。”
就这工作态度,除非是大牛,否则老板能忍受才怪!舒盈在心里嘀咕,莫非他是巴黎广告界的“明星”?尽管有疑惑,她接过玫瑰时仍然笑容满面,问他道:“什么事忘了呀?”
他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笑眯眯的表情。“忘了告别吻。”话音未落,他的唇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舒盈愣住了,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欢快。她敢打赌程季康一定听到了自己不规则的心跳,否则他退开时为何笑得如此暧昧,让人既想打他,又想扑倒他。
她尚在纠结,季康已自顾自走到餐桌边观察她的午饭。早上出门前他问过舒盈午餐怎么解决,她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够搞定,结果就是从超市买回来四分之一个烤鸡和羊角面包,打算马马虎虎解决一餐。没想到他提前回家了,被逮了个正着。
“你所谓的搞定?”他挑着眉问,语气不太友善。
她尴尬地干笑两声,手脚麻利地切下一块鸡腿肉送到他嘴边,“烤鸡的味道不错,不信你尝尝。”
一开始,程季康做出了“躲开”的反应,他的头下意识偏向一侧。但几乎在下一秒他就改变了主意,头转回来刚好接住叉子上的鸡肉。“有点淡,我给你加一点自制的调料。”对于美食,他和从前一样执着。
季康从橱柜里取出一个刻花的小玻璃瓶,拿到桌边放下。“我做得辣椒酱,你试试。”
玻璃瓶子里的红辣椒剁得极碎,红彤彤的颜色混着白白的辣椒籽,色泽鲜明。她拧开瓶盖,辛辣的香味扑鼻而来。舒盈深深吸了口气,用叉子挑起一点辣椒酱抹在鸡腿上,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就一口,她被辣得流下了眼泪,伸出舌头用手扇着降温。季康连忙从厨房接了一杯水给她,忍着笑说道:“对不起,我忘了提醒你有点辣,不能多吃。”
她一口气灌下半杯水才算缓过来,“程季康,你做了那么重口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批评我重口。”她将剩余的酱均匀地抹开,免得再被辣出洋相。“你吃过饭了么?”
他点点头,倒了一杯水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饭。舒盈原先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一度极其讨厌自己进食的时候旁边有人坐着,但她的原则被老朋友们接二连三地打破,于是心平气和在他的注视下吃完盘中餐。
没有讨厌的感觉,反而有些心动过速。嗯,主要还是看脸。
她抬起眼睛,望向对面男人颠倒众生的脸。唉,肤浅的女人,看人不能只看脸!舒盈的理智狠狠骂了几句,那个不服气的自我大声抗辩道:那又怎样?不管他做过什么,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当然选择原谅他啊!
她的心理活动如此丰富,以至于面部表情也精彩万分。程季康只见她一会儿秀眉深锁,一会儿又得意洋洋喜不自胜,再一会儿又抛来妩媚至极的眼风……他捉住她的手,将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扣在掌心。“舒盈,你又在怀念我们的过去?”精致的五官笼罩着淡淡哀伤,他为想不起来两人共同经历的“过去”而苦恼。
她总不能承认自己正在琢磨他和毕加索的赝品画有没有关系,于是顺着他的意思直率地认错:“对不起,是我犯规了。我们说好要重新认识的。”
“舒盈,我也想找回所有的记忆,就怕适得其反,白白给了你希望。”程季康的微笑透着苦涩,自己的失忆俨然已带来了伤害,他不忍心让她再失望一次。
他的温柔和体贴打动了舒盈,路鸣的警告被她抛在了脑后。她站起来走到季康身旁,从背后环抱住他,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直到永远。”她喃喃自语,低沉的声音像似梦里传来。
吻她!大脑发出了指令。他侧过身,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托起她的下巴。他的眼神带着迷人的危险气息,舒盈快不能呼吸了。
他用手指描摹她的唇,似乎在寻找被遗忘的那份熟悉。她紧张万分,要是程季康突然想起自己吻过得人不是自己,那就糟糕了!
“我们去卢浮宫。”他的提议与此刻旖旎风马牛不相及,令舒盈措手不及的转变。
她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眼看接下来就要接吻了,怎么会联想到卢浮宫?舒盈长叹一口气,只有一个解释——他还没准备好。
==================================================================================
卢浮宫永远是巴黎最热门的景点,除了周二闭馆,每天都有无数游客在贝聿铭设计的玻璃金字塔入口大排长龙。他们没有选择从这里进入,而是走了卢浮宫商场的入口,排队的人少了很多。
路过小金字塔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有几名中国游客请他们帮忙拍合影,季康欣然接过相机拍了好几张。还回去的时候阿姨们纷纷称赞他不仅长得帅脾气好,拍照技术也一级棒,热情地询问他俩要不要合影。
季康用眼神询问舒盈的意思,她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以赶时间为由婉言谢绝。
他看着她的侧面,明白自己搞砸了。
过了安检进入大金字塔下方的地下大厅,程季康在自助售票机买了两张门票,递了一张给她。“你应该来过很多次吧。”他努力寻找话题,想挽救弄僵掉的气氛。
舒盈一路上很安静,偶尔回应他几句,情绪明显受到了影响。这会儿她也只是低着头接过门票,淡淡地回了一个“嗯”。
他们在卢浮宫内随意闲逛,不像那些目的性明确的游客直奔“镇馆三宝”而去。舒盈的心情逐渐平复,他们正位于黎塞留馆三层的美第奇画廊,展厅里共计二十四幅肖像组画记载了亨利四世的妻子、摄政王后玛丽·德·美第奇的个人生平,这些画均出自于鲁本斯之手。
“你后来拿起过画笔么?”舒盈在展厅中央的长凳坐下,面对着《玛丽与亨利四世的婚礼》这幅画,她特意看了一眼画中站在新娘后面手持十字架的男人——那正是鲁本斯本人。
艺术家多多少少都是自恋的,除了自画像之外,有时还喜欢藏身在自己的画作中,站在某个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调皮地打量着观者。对于后世的研究学者来说,这样的发现确实别有一番乐趣。
季康点了点头,表情淡然地回答她:“画过,但问题依旧,我缺乏个人风格。”
这是程季康第一次向别人坦承自身的不足,时间最终改变了曾经骄傲不可一世的年轻人。他不再回避缺陷,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舒盈能够理解季康的痛苦,她家的墙上就挂着他的仿作。她以前只懂得仰慕他,没有仔细想过为何他送给别人的油画从未有过原创的作品,那是因为他画不出“自己的”画。
“其实现在也很好,至少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比卖画为生保险多了。”她笨拙地安慰他,差点又要以梵高作为例子。
季康微微一笑,拍拍她的肩膀表示自己早已看开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你能猜到卢浮宫里我最喜欢哪一幅画么?”他调皮地眨眨眼,撂下战书。
在别人眼里这个挑战难度不小,卢浮宫常年展出的藏品大概有三万五千件,其中又以油画为最多。他要她猜最喜欢的画,就像从大海里寻找宝藏。
“我首先排除蒙娜丽莎,否则太没难度了。”舒盈笑嘻嘻地接受了挑战。她站起身,用目光扫视一圈美第奇画廊,摇头否定道:“也不是鲁本斯,你不喜欢丰腴的女人。”
要不是顾忌大笑会影响其他参观者,程季康肯定会笑出来。他也站了起来,跟着她走出展厅,愉快地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去找你最喜欢的画呀。”舒盈回头一笑,他设计的小游戏显然引起了她的兴趣,令她的心情也一同好转。
他们走到同一层的绘画馆,这个展厅因为伦勃朗的自画像和《拨示巴出浴》引来了众多参观者。伦勃朗的油画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他杰出的布光方式在绘画史上被称为“伦勃朗光”,对后世的绘画及摄影都产生过影响。这幅《拨示巴出浴》也不例外,能清楚地看到光线从画面左上方照射下来,刚刚出浴的拨示巴就被这道“伦勃朗光”笼罩着,她手中捏着信纸,侧低着头,表情忧愁。
“你认为是这幅画?”程季康笑着问道,看他得意的神色就知道肯定不是。
“不,我只是带你来看看我喜欢的画家。”
“哦,原来是伦勃朗。那么,有机会我们去阿姆斯特丹看《夜巡》。”
“好,一言为定。”舒盈爽快地答应。
他们继续往前走,离开黎塞留馆进入叙利馆。叙利馆的一、二层主要是古埃及、古希腊、古罗马和古代伊朗等国的文物,三楼展馆为17-19世纪的法国绘画。季康原本以为舒盈会去三楼,然而她仅仅是借道路过,目的地依然是德农馆。
德农馆的参观者一直是三个展馆中最多的,集中于大画廊与《蒙娜丽莎》所在的展厅。舒盈领着程季康径直走到达·芬奇的另一杰作《岩间圣母》面前,抬手指向画面。“你最喜欢的画,是她。”
程季康一脸不可思议,他提议玩这个游戏的初衷是为了调节气氛,也没料到舒盈会当真,而且还一猜即中。他先看了看画中的圣母,再看看她的脸,咋舌惊叹道:“天啊,你怎么猜到得?”
舒盈的笑容里有苦涩,她不想卖关子故弄玄虚,直接揭晓谜底。“因为有一次你问过我在卢浮宫有没有看到达·芬奇的《岩间圣母》,那么多名家名作里你唯独关心这一幅,我不猜她还能猜谁呢?”
直到这一刻,程季康才彻底相信她与自己关系匪浅。他跨前一步,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人声鼎沸的德农馆瞬间安静了,周遭的一切仿佛统统化作了海市蜃楼,唯有唇上柔软的触感是真实的。
她用了十年走到他面前,完成这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