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季康周一出门上班后,舒盈终于等到了和谢希文联系的机会。她不想让大家现在就知道自己找到了季康,特别是希文和星彤两人。一方面他们刚新婚,季康的出现不能说是破坏,至少会有影响;另一方面他的失忆也是个大问题,在没有妥善的解决方案之前她不敢贸然带他回国。
她不能当着季康的面给希文打电话,万一露出破绽难以自圆其说。舒盈问过季康周一是否上班,他一脸好笑,揶揄道:“虽然法国失业率高,他们人又懒,不过我是中国人,吃苦耐劳勤奋上进踏实努力……”
舒盈坏心眼地笑笑,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看他还能说出多少个四字词汇来。果然,季康很快就词穷了,同时也发现了舒盈的小小诡计。他夸张地叫了一声,用手指轻弹她的脸颊,说道:“坏女孩,等着看我出糗吗?”
“没有啊,怕你在国外十年忘了自己的母语,正好锻炼一下。”她说得冠冕堂皇,令他哑口无言。季康笑容无奈,抽出一张纸巾拿在手里晃了晃,“我举白旗投降,你说得没错,我和你在一起两天,说得中文比过去一个月还多。”
“你工作的地方没有中国同事么?”她试探地问,他们还没深入聊过各自的工作情况和其他可以分享的经历,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在中间,看不见但感觉得到。
“很少,而且工作中没有实际接触。”他补充道,“我和不熟的人无话可说。”
程季康说得如此干脆,舒盈不便继续追问工作方面的事情。他之前说过自己从事广告设计,就姑且当作真实可信的材料吧。
在程季康的家里没有任何与绘画有关的工具,他不仅不以此为生,看来连日常的兴趣爱好也与画画无关。十年前那个喜欢临摹艺术大师的油画并作为礼物送人的男生,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舒盈打开楼梯下方隐藏的衣帽间。白色的门与墙壁融为一体,要不是那个有设计感的把手泄露天机,她完全想不到这里居然有一个衣帽间。里面空间并不大,但是对于一个单身汉来说绰绰有余。
她先从悬挂着的西装和衬衣看起,舒盈对男士服装原本不太关注,不过在拍卖行工作的男性业务员几乎都穿高级定制的西装,每天搭配不同的衬衫、领带,看久了她自然对这些有所了解。
她取下两个衬衣架,先看了看其中一件衬衣的标签,来自于一个意大利的高端衬衣品牌。另一件,果然也是同一品牌。舒盈掏出手机查了品牌的官网,预制衬衫的售价在130美元到350美元之间;定制衬衫售价从200美元到400美元不等。
最旁边是鞋柜,一双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整整齐齐排列开来。她随意拿起一双,哦,古奇的。
这双鞋,看上去是鞋柜里最便宜的一双。
舒盈将皮鞋放回原来的位置,程季康的生活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多了。他从事得广告设计工作,貌似“钱”途不错。
视察完季康的衣帽间,舒盈回到客厅拿起了手机。不能再拖时间了,她必须联系希文给他一个交代。
希文很快接通了电话,他那边差不多是下午五点左右,快要下班了。“舒盈,伯父没事吧?”不待她开口,他抢先问道。
一周前她就是用父亲为借口请了假,见她迟迟不归,他自然会认为情况比较棘手。舒盈心头一热,很想告诉他真相。
程季康的脸适时浮现,假如他们飞到巴黎来见他,所谓的“未婚妻”身份就会被揭穿……她迟疑了,把真相吞回肚中。
“医生说还要再观察一周,希文,真的不好意思。”她的语气能让人感受到那份煎熬,非常明显。
她不知道手机那头的男人是什么表情,从他的话语里能听出关切之情。“不要紧,你安心陪伴伯父吧。工作什么时候都可以继续,家人是最重要的。”
这就是做人的差距!希文通情达理,俨然是个重情重义的好老板。反观她自己,骗了季康又骗了希文,为了私心不断地说谎,真是大写加粗的‘差劲’!舒盈沮丧地快哭了,强忍泪水回答他:“谢谢你,希文。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哽咽,“舒盈,我们既是同事更是朋友,你家里有事我应该过来帮忙的,是我不好意思才对。”稍稍一顿,他接下去说:“如果需要我们帮忙,我和星彤加急办英国签证过来。”
一听到“办签证”,而且还是“加急”,舒盈立刻找到了婉拒的理由。“不用了,希文。我一个人能应付得来,你们没必要浪费时间。”
以谢希文的经济条件,钱不是问题,时间才是。舒盈准确得切中要害,希文果然不再坚持,只叮嘱她不要太担心公司的事,务必照顾好自己。
挂断电话,舒盈自我谴责无数遍,深感对不起谢希文的信任。她只能用“我是为了你们的幸福”为自己辩护,以减少负疚感。程季康的再度出现绝对算得上重磅炸弹,最受影响的无疑正是新婚的那一对。
但愿我的决定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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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鸣在中午时分打来了电话,舒盈走得匆忙并且没告诉任何人真实的目的地,其中也包括了他。舒盈到达巴黎两天后,路鸣因为在画廊没见到人,发消息询问她在哪里,这才得知她飞去了巴黎。
他大肆嘲笑她的疯狂举动,努力不让她听出自己的妒忌。他告诉舒盈在巴黎见过程季康的时候就已有了思想准备,然而当事实摆在眼前,嫉妒心忍不住作祟:程季康这家伙何德何能,让她念念不忘许多年也就罢了,竟然到了丧失理智去做“大海捞针”那种蠢事的地步,真是可怜又可笑!
听了舒盈像无头苍蝇一样的寻找经历,路鸣明知不该窃喜,嘴角却不可抑制地上扬了几分。他装模作样安慰了她,鼓励道:“来都来了,那就好好再找一遍。季康若是常住巴黎,他总要吃饭、工作、逛街,那小子喜欢做菜,你记得去周末集市看看。”说完这些,他觉得简直在自虐。
“谢谢你,路鸣。”舒盈不疑有他,真诚地道谢。殊不知她愈是诚恳,路鸣内心的痛苦愈是多一分——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他认识舒盈超过十年,以前没觉得自己有多喜欢她,也没摆明车马追求过,甚至她大学三年级离开社团退学去了纽约,他最大的遗憾不过是少了个可以随便开玩笑的“搭档”。没想到多年后重逢,他才惊觉怀念有那么深,深到他在这些年里找过的女朋友都有点像她。
路鸣花过力气想忘记舒盈,奈何收效甚微。他利用袁星彤和谢希文的婚礼再度接近她,但还没开始就注定失败的结局——十年过去,舒盈仍然爱着程季康。
舒盈接通了他的电话,声音一如既往的撩人。“路鸣,你好。”
“你还在巴黎?”他希望她已离开,至少证明她没找到季康。
她没有说话,沉默了将近半分钟。在这三十秒里,路鸣的神经高度紧张,他有预感舒盈的犹豫一定与程季康有关。
那么大的巴黎,难道真被她找到了?
“路鸣,你先答应我保密,行不行?这件事现在万万不能让希文和星彤知道。”舒盈终于开口,她不知道自己正在打破路鸣最后一丝幻想。
他强颜欢笑,揶揄道:“你忘了我做哪行嘛,保密工作我最擅长了。”
舒盈轻轻一笑。她咽了口唾沫缓解喉咙的干涩,宣布道:“我找到程季康了。”
预感被证实,他反而如释重负,像是悬了很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总算落下来,一了百了。“那两幅毕加索的赝品究竟怎么回事,你问过他了么?”他心急得问,十年前舒家被调包的《独自喝酒的女人》,十年后《卡萨吉马斯最后的聚会》,能解答疑问的只有程季康本人。
舒盈深深地叹了口气,“路鸣,我不让你现在告诉他们是有原因的,季康失忆了。”
“什么?”他大叫一声,反应和她第一次得知季康失忆时相差无几。“这种剧情一般电视剧才有,他会不会因为没办法面对你,索性装失忆?”他很快冷静下来,并且提出了质疑。
路鸣的猜想不无道理,她也曾怀疑过。“我试探过几次,他的失忆看来是真的。”她把心一横,在退缩之前说出了秘密,“路鸣,我骗了季康,说自己是他的未婚妻。他相信了。”
舒盈的重点是“他相信了”,路鸣关注得却是“未婚妻”三个字。刹那间,仿佛一记重拳击中他的心脏,闷闷得说不出话来。她误会了他的默不作声,以为路鸣鄙视自己的做法,期期艾艾解释道:“我是不得已,他完全不记得大家,要不是这么说,他就走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么?我不认为靠你一个人就能帮他找回记忆。”多年的职业训练帮助路鸣迅速恢复了镇定,他一针见血得指出她将要面对的问题:到底用什么办法能刺激程季康恢复记忆?
“另外,从失联到你重新找到他差不多十年时间,他有没有尝试过找回记忆?”他继续问,怀疑的态度表现得很明显。
舒盈感觉到他的不信任,“路鸣,失忆的人其实心态很矛盾,他一方面想了解过去的自己,另一方面又害怕是不是发生过不好的事情,所以大脑才强迫自己忘记。”她不自觉地站在季康那一边,为他的“不作为”进行辩护。
嘲讽的笑声从手机传入耳朵,路鸣笑得那么大声,唯恐她听不到似的。她翻了个白眼,一怒之下切断了通话。
路鸣没有再打来,她盯着手机看了很久,一直没等到它再响起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