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盈在巴黎逗留得第五天,她回到熟悉的玛莱区。当年毕加索博物馆给他们安排了Francs Bourgeois这条街上的酒店式公寓,方便他们每天步行往返。公寓的厨房设施齐全,她每天都打着“讨论工作”的旗号厚着脸皮去唐瑞年的房间蹭饭。
舒盈再度踏上这条街,景物依旧,奈何物是人已非。唐瑞年不知所踪,昔日师徒两人并肩走过得这条路,如今只剩她一人。在事业上亦是如此,他是她的引路人,然而现在她不得不独自前行。
经过师徒俩经常吃早餐的咖啡馆,怀旧情绪开始泛滥,于是舒盈在沿街的座椅上落座,随手将皮包搁在一旁。
她翻了翻菜单,咖啡比当年贵了两欧,不过依旧算得上价格公道。舒盈点了一杯牛奶咖啡,再加一份提拉米苏,她记得这家店的甜点不错。
变故发生的时候,舒盈正埋头苦吃。她的味蕾被朗姆酒的香味重重包裹,内心因为美食涌起了无法言说的满足感。等她反应过来有人拿走了旁边椅子上的皮包,那个人已经跑出了五六十米远。
有些人说巴黎被恐怖分子盯上了,有些人说巴黎治安不好,有些人说巴黎小偷很多……舒盈平安无事地过了四天,警惕心放松下来的第五天竟然让她碰上了“抢劫”,果然一刻都不能松懈啊!
她迅速起身,冲着店内大喊一句“我的包被抢了”,拔腿朝前追去。
一想到皮包里的证件、信用卡,舒盈自然而然加快了速度,恍若脚底生风。她的耐力一向不错,十年前在网球部女生组别里能排第一,这些年尽管疏于锻炼,但底子还在。她追了五百米,不断缩短与抢劫者之间的距离。
前面的男人频频回头看她,棒球帽沿压得极低,她看不清他的模样。舒盈气势十足,大喝道:“还给我!”
眼看她快追到了,男人猛地停下脚步。待他转过身时,手中胡乱挥舞着一把匕首试图喝退她,寒光闪得她眼花。
舒盈不再奔跑,她举起双手缓慢靠近,希望对方能冷静下来好好听自己的诉求。“钱包里的现金可以给你,全给你,我不会报警。你把证件和信用卡还给我,好不好?”
她说得是法语,可是他没有反应,仍然一手捏着她的包,一手拿刀子对着她挥动。舒盈晃晃双手安抚他不要激动,改用英语再说了一遍。
这回,男人算是听明白了。他的手放了下来,那不是一个攻击性的姿势。
舒盈以为双方达成了协议,她朝他慢慢靠近,准备拿回自己的皮包。不料男人突然抬起了手,向她的手腕抓去。
舒盈愣住了,第一反应便是他不但要劫财,竟还要劫色。她慌乱得想躲开,一个不小心崴到了脚,左边的肩膀仍旧没有逃脱对方的魔掌。就在舒盈脱口而出喊“救命”的同时,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巷子里忽得窜出来一个人,直接朝两人撞过来。
他出手迅猛,一把推开男人,再送上一脚踹飞对方手里的凶器。男人眼看舒盈有了帮手,再也无心恋战,掉转头立即往前逃窜。
“啊,我的证件……”舒盈拖着崴到得右脚追了两步,钻心的疼痛使得她被迫停下来。她回头望向见义勇为的猛士,想着要不要拜托他帮忙帮到底,把自己的皮包抢回来。她的目光终于移到了他的脸,瞬间心跳漏了一拍:神啊,0.01%的奇迹发生了!
程、季、康!她找遍蒙马特高地、圣日耳曼德佩区、拉丁区三个地方始终不见踪影的男人,仿若天神一般降落在面前。在她绝望地打算放弃后,他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她揉了揉眼睛,心跳恢复正常。没错,确实是他!
“你的证件在包里?”季康皱着眉说道,“你等着,我去追。”
他的声音,一如十年前那般磁性,以现在流行的说法叫做“耳朵能怀孕”。舒盈拉住了他的胳膊,死死拽着他不放,大声质问道:“程季康,整整十年,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歇斯底里,分贝接近尖叫。季康耳膜一紧,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他用目光来回扫视舒盈的脸,表情越来越困惑。“我认识你么?”
她只不过把头发留长了一点,只不过从“假小子”变成了一个女人,他就不认识她了?舒盈哭笑不得,弯曲手指弹了弹自己的脸,说道:“我是舒盈,和你同一个大学,同一个网球部的舒盈。你别告诉我,你失忆了哦。”拜托,这种狗血的电视剧情千万不要发生在现实中!她有一肚子的疑问要向他寻求答案,他万万不能失忆!
“哪两个字?”他一脸茫然,继续问。
三月底的风很冷,冷不过她的心。一股寒气从舒盈心口冒了出来,冻住了思维,他的样子简直和父亲想不起她是谁的时候一模一样。舒盈鼻子发酸,她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坏事,以至于这一生要接连被自己所爱的人遗忘?
“舒服的‘舒’,盈……”她琢磨着告诉他名字或许能唤醒沉睡的那部分记忆,然而想破脑袋也接不上该怎么介绍那个“盈”字。舒盈沮丧地抓住季康的手翻转过来,在他的掌心写了好几遍,“这两个字,有没有印象?”
程季康满脸歉疚,似乎为自己无法想起她的身份深感抱歉。她看起来悲痛欲绝,让他的心也不好受了。“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他挣脱了她的手,指着抢劫者逃离的方向,问道:“你的证件,真的不要紧么?”
那个抢包的男人早就跑得影子都看不见,即使追上去也于事无补,当然是搞清楚程季康的失忆问题更重要。
“不用管它!”舒盈不顾形象一声大吼,站在她对面的男人俊美的脸庞浮现了一抹受到惊吓的神色。“发生了什么事?你当时突然断了音信,大家都以为你遇到了无法解决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她连珠炮般发问。从相逢的喜悦及后续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冷静之后的舒盈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这个男人的确不同以往,虽然他的脸还是和十年前一样令人想入非非,可他什么时候有过现在这样小心谨慎的姿态?
程季康偷觑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出过一次车祸,在医院昏迷了大半年。”
季康的回答未能驱散她的疑惑,舒盈不依不饶追问道:“你记不记得发过一封邮件,只写了‘对不起’三个字?”车祸属于不可预测的随机事件,他却在此随机事件发生以前就先发了预告的邮件,怎么想都不合理。
英挺的眉毛皱成了纠结的“川”字,程季康无奈得摇摇头。“对不起,我真不记得了。”
他忘了一切!这一回,失望宛如滔天巨浪,劈头盖脸把舒盈砸得找不着北。她怔怔得盯着这张脸看了很久,眉眼依旧,明明还是十年前的那个人,可他丢失了他们共同的记忆。
“你试过找回记忆么?”十年,他怎么甘心接受失忆的结局?忘了父母,忘了朋友,忘了自己是谁……不,程季康不会心平气和接受这样的命运安排。
他的眼神刻着伤感,哀伤已入骨。“我试过,最后不得不接受。”
舒盈沉默了,话说到这份上,再逼他也没用。想不起来代表不重要,在他的生命轮回里,她不重要。
“呃,不好意思我想问一句,你应该是我的朋友吧,你知道我的家人还健在么?”他神情忐忑,既期待又紧张。
舒盈点点头。她与季康的父母并无来往,也不清楚他们的近况,仅仅是上次聚会听袁星彤提过她在结婚前特意去程家拜访,告诉两位老人自己不等季康了。她没问星彤季康的父母说了什么,星彤也没有主动说明,或许她们都觉得忘了最好。
程季康松了口气,对她的态度更友善亲切了。“我们,你说我们一起打过网球,是搭档么?”他像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少年,对舒盈以及她所代表的“过去”世界充满好奇。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舒盈脑海里渐渐成形,她认为自己一定在发疯,被残酷的现实逼得头脑不清楚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错,我们是搭档。”反正路鸣不在,是黑是白由她说了算。
“哦,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仿佛明白了她为何如此伤心的理由。“对不起,搭档,我居然把你忘了。”季康诚恳地道歉。
“我还是你的未婚妻。”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舒盈毅然开口。
程季康目瞪口呆地凝视面前的女人,一脸“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