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盈走出戴高乐机场时刚过七点半。三月下旬的巴黎气温偏低,冷冽的空气拂过脸庞,她的头脑无比清醒,一心想着尽快前往市区。她的精神极度亢奋,本身由于工作关系经常会熬夜,一夜不眠对她基本没有影响。
路鸣遇见程季康的那条街属于巴黎第六区,号称“巴黎左岸”的圣日耳曼德佩区。巴黎街头最常见的风景便是咖啡馆,塞纳河左岸更是因为好几家在法国乃至世界文学艺术上赫赫有名的咖啡馆而闻名于世,比如花神、双偶、利普、波寇布……路鸣当时就坐在花神咖啡馆,点了一杯昂贵的咖啡,看着程季康走过外面的圣日耳曼大道。
她当然要去六区撞撞运气,但舒盈猜想程季康应该会租住第十八区的蒙马特高地。那里曾是画家们的“圣地”,毕加索、劳特累克、范东肯、莫迪里阿尼、梵高、马蒂斯、雷诺阿、德加……一长串星光熠熠的名字妆点了蒙马特的艺术星空。像程季康这样桀骜自由的人,蒙马特的气质更适合他。
舒盈预订了蒙马特区的酒店,她打算白天搜寻这个区域的民宅。今天是周六,她去酒店寄存行李再出门的时候正好能赶上大家去咖啡馆吃早餐,她可以先练练手。舒盈从没学过如何追踪、搜索一个大活人,她去书店找了一本介绍私家侦探的书,临时抱佛脚现学现卖,这会儿亟不可待想要“理论结合实践”了。
舒盈坐上出租车直奔酒店,前台的小帅哥皮埃尔热情地接待了她。在帮她寄存行李之后皮埃尔笑眯眯地摊开一张地图,一边在地图上圈地方,一边介绍附近有哪些不错的餐厅。看来在“吃”这方面,中法人民果然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
“请问,这附近有没有房产中介?”她接过地图,随口问了一句。
“您要在蒙马特区租房么?”皮埃尔一脸“你真有眼光”的欣赏表情,他没有拿回地图,伸出手比划着方向告诉她左转、右转、笔直往前走。最后他说:“您还可以上网看看,很多房东现在喜欢把房子挂在网上出租,给中介的费用能少一点。”
舒盈谢过皮埃尔,拿着地图出了酒店。她订得酒店距离红磨坊、双磨坊咖啡馆咫尺之遥,到圣心教堂也就一公里以内。她路过因为《天使爱美丽》这部电影而声名大噪的双磨坊咖啡馆,露天的位子坐满了人。
舒盈走了进去,随意扫视周围。
店堂里当然没有古灵精怪充满想象力的艾米莉,但不妨碍络绎不绝前来朝圣的游客。他们与艾米莉的电影海报合影留念,嘻嘻哈哈笑闹着,丝毫不介意巴黎人眼里的傲慢与不屑。
没有空位,也没有程季康。舒盈走到外面,空气依然清冷,可是阳光努力穿过了云层,暖洋洋地照着她。
她四处闲逛,找寻记忆中的蒙马特。舒盈来过巴黎五、六次,还曾经在玛莱区的毕加索博物馆跟着唐瑞年做过三个月的修复工作,以前的她像普通游客一般热衷于到巴黎的各个著名景点“打卡”。那时她还年轻,不想错过任何事物。
她走到了圣心大教堂,站在最下方的平台仰望台阶之上白色的建筑。有一件事舒盈隐瞒了所有朋友,特别是袁星彤。她曾经收到过寄自巴黎的明信片,除了她家的地址什么都没有,包括落款和日期。
舒盈后来仔细辨认过邮戳,确信明信片在程季康“失踪”前寄出,与星彤收到得最后一封邮件是同一天。所以他并非一声不吭人间蒸发,他对袁星彤说了“对不起”,而留给她得则是沉默。
那张明信片的主角正是圣心大教堂,庄严的圆顶建筑兼具罗马式与拜占庭式风格,别具一格。舒盈始终认为这是程季康给自己的线索,暗示他和蒙马特有渊源。
她收到明信片之后立刻托人办签证飞到巴黎,将蒙马特高地逛了个遍,可惜没能找出程季康。失望之余,舒盈又觉得自己的判断或许有误。他寄给她的明信片其实在蒙马特所有的小店都有售,若有心给她线索的话,好歹买一张“独家所有,别无分号”的明信片才是。像这样满大街都有的明信片,到底该询问哪家店主呢?
距离圣心大教堂不远便是小丘广场,她上次来时见到几个画家在给游客画像。舒盈过去总认为程季康必然靠此种方式才能养活自己,心想说不定他们是同行,便在其中一人完工后上前打探消息。
她拿了他们在机场的合照,那时她的法语说得结结巴巴,使得对方误以为她想以照片为原型画一张画。舒盈解释半天,他才明白她问得是有没有见过照片中的人。
“不,我不认识他。”说完,他不再搭理舒盈,转身招呼其他游人。
舒盈不死心,又问了另外几个人,无一例外得到“不认识”的答复。看起来程季康的生活比她想象中好多了,至少不用靠街头帮人画画谋生。
这一次她路过小丘广场时间还早,画家们尚未出动,倒是附近街区的一些居民在广场上摆开了摊位售卖奶酪和香肠。舒盈在广场上转了转,在某个帐篷搭成的咖啡馆喝了一杯牛奶咖啡,全身都热乎起来了。
她买了一个羊角包边走边吃,顺路拐到爱墙那里看了一眼。那面墙用全世界各种文字写满“我爱你”,听上去就像浪漫的法国人会做得事。
十年前的袁星彤对巴黎憧憬万分,在她的必游清单里就有“爱墙”。她在五人组的聚会中,当着大家的面对程季康说:“将来,我们要去蒙马特的爱墙,和中文的‘我爱你’三个字合影。”
舒盈想起希文说过他陪着袁星彤去了三次巴黎,她相信他们一定来过蒙马特高地,一定找到了中文写得“我爱你”。那一天,舒盈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孩站在爱墙前泪流满面——她终于来到巴黎,却找不到最爱的那个人。
程季康亏欠袁星彤那么多,他有何立场责怪她移情别恋?说他因此迁怒希文,这个理由细细掂量确实有些牵强。理性的天平逐渐向路鸣的猜想倾斜,舒盈顿住脚步拍拍脸想把这个疯狂的念头驱逐出脑海——难道谢希文真的与《独自喝酒的女人》调包事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