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舒盈坐在候机厅看书，等待飞往巴黎的航班。
路鸣离开博格克雷默画廊时大约下午三点，展厅里跟踪他的人早已不见，两人还是做足了全套戏。舒盈将他送到门口，像对待其他客户那样握手道别。
她返回工作室，《卡萨吉马斯的最后聚会》尚未收起，仍然摆放在工作台上。舒盈站在台前静静俯视它，先前“合唱”过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闭嘴！她冷冷警告“它们”。
完全没有用。那两个声音愈发肆无忌惮，吵得她耳朵疼。
舒盈拿出手机打开航空公司的APP，购买了一张当天晚上飞巴黎的单程机票。行了，你们赢了，我去巴黎找程季康！
路鸣只不过在巴黎见了他一次，纯属偶然，谁也不知道季康是常住还是仅仅路过浪漫之都。即使自己的运气好到恰巧遇上他常住巴黎的情况，不算外省，巴黎总共有20个区，茫茫人海里找到他的几率，呃，类似于“瞎猫碰上死耗子”吧。
舒盈苦笑，她自认有99.99％的可能无功而返，剩下0.01％则属于运气创造的奇迹。理性的那一面开始指责主人的盲目冲动，没错，这辈子她头一回让冲动主宰了大脑，完全不计后果。
数不清多少个失眠的夜里，舒盈经常回想十年前改变自己命运的夏日，假若当时她冲动地表白了，程季康还会不会忍心换走那幅画？
寻找程季康更像舒盈给自己的一个交待，她不在乎是否能找到他，她要得是对那个夏天说一声“再见”。
登机口准时开放，同一航班的乘客纷纷从座椅起身，有秩序地排起了长队。舒盈从通话记录找到希文的电话号码，拨通他的手机。这一周希文主要留在上海处理事务，顺便弥补前一阵对袁星彤的冷落。他持续出差两周，以至于星彤特意打电话向舒盈投诉：“要不是我相信你，我肯定以为他和你在香港双宿双飞了。”
这玩笑可轻可重，舒盈自觉应该避嫌。他回上海后，他们一直用邮件沟通工作，很少直接给对方打电话。
“舒盈，有事找我？”希文看了一眼挂钟，晚上十点一刻。他心头一紧，以为画廊发生了重大事件。
“希文，我爸爸出了些状况，我要立刻飞回伦敦。嗯，保守估计一周吧。”她暗暗向父亲道歉，不好意思老爸，又拿你做借口了。
路鸣的推测动摇了舒盈对希文的信任，尽管她不承认，但潜意识阻止她说出实话。舒盈自欺欺人得认为能否找到程季康仍是未知数，她告诉希文也没有实际意义，只会令他徒增烦恼。谢希文正与袁星彤新婚燕尔，这时候冒出来“前男友”或者“前女友”，都是给双方添堵。
听了她的话，希文的声音透出一丝紧张。“啊，要不要紧？需要我和星彤帮忙么？”
“不用，不用，我能搞定。”她忙不迭拒绝，要是他俩飞到伦敦，不就露馅了嘛。“谢谢你，希文。”舒盈诚恳得道谢。
她坚持不需要帮忙，他自然不便强求。“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希文适时提醒一句，说得真心诚意。
刹那感动，几乎驱使舒盈和盘托出“内幕”。幸好轮到她登机了，她将登机牌交给地勤，同时调整好情绪。
“谢谢，我记住了。”
舒盈切断了电话，希文盯着暗下去的屏幕，表情莫测高深。很快，他点亮手机屏幕重新进入主界面，先找到查询航班信息的APP。希文在搜索条件下拉菜单里选了单程，接着在出发和到达城市分别选择香港、伦敦，最后的日期选了当日，再点击“搜索机票”按钮——好几个直飞伦敦的夜间航班展现在眼前。
好吧，她的确要去伦敦。谢希文退出APP，将手机随手扔在书桌上。他坐在宽大的皮椅里，仰靠住头枕，暗叹自己的多心。
那幅画对于谢希文不啻于沉重的打击，导致现在的他疑神疑鬼，时刻担心有人躲在背后捅刀子。他这次回到上海，甚至做出了向来不齿的事——偷看袁星彤的手机，试图寻找与程季康有关的线索。不仅如此，希文还偷偷在星彤的手机里安装了一个隐蔽性很强的木马程序，它能让他随时掌控她的行踪。
星彤推开书房的门，她身着性感的吊带睡衣，轻盈地“飘”了进来。“亲爱的，良宵苦短，你还要忙工作吗？”美艳的女人勾住他的脖颈吐气如兰，仿佛一只慵懒的猫咪，想要偎进他的怀抱。
希文张开双臂迎接她。当空虚的怀抱被填满，他向着不知在何处的“情敌”撂下战书：来吧，程季康！这个女人，我绝不会让给你！
=====================================================================
十三小时的长途飞行，舒盈一直没能入睡。她邻座的乘客呼噜声震天响，就算带上耳塞也没有用。她无奈地从前座座椅背后取下遥控器，打开面前的多媒体荧幕，用无聊的电影打发漫长旅途。
法航提供的飞机餐内容丰富，佐以法国人引以为傲的红酒，这顿晚餐满足了辘辘饥肠。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忙得忘了吃午饭，并且在正常进食时间内的晚餐也没有吃，怪不得她把飞机餐吃得精光后还意犹未尽。
舒盈的邻座是个友善的胖子，从她的过道位挤进去的时候，他特意半转过身向她道歉。她笑了笑，倒是有些怀念以前的待遇了，拍卖行在差旅方面出手相当大方，以她的级别但凡出差一律商务舱。所以舒盈不知不觉累积了很多里程，足够兑换好几张机票。
吃饭的时候，邻座明显想和她搭讪。不过他的技巧欠佳，居然问她：“你是不是很饿啊？吃得比我还快。”
舒盈手臂上的汗毛倒竖起来，虽然与昔日同伴的和解令她克服了和别人一起吃饭的不自在感，但面对陌生人时依旧无甚起色。她还是有戒心，对他人缺乏信赖感，恐怕后半生再也找不回二十岁时的天真单纯。
若旁边坐着的人换作程季康，你会不自在吗？脑海里浮现得问题令舒盈陷入了沉思。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的心病源自十年前遭遇得背叛，而程季康身为最大的嫌疑人，正是唯一能解开她心结的那一个。
忽然之间，舒盈对巴黎之行充满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