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舒家别墅的聚会也接近了尾声。袁星彤到来后,谢希文先从附近大型超市的网上商城购买了啤酒和红酒,再用外卖APP点了好几个大家都喜欢的炒菜,一小时之内本来空空如也的餐桌便又有酒又有菜,令程季康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身在国外的他虽然听说过国内移动支付、电子商务以及物流等方面在全球居于领先地位,亲身体验则是第一回。他离开的十年,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让他错过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坐在自己对面悠闲得品着红酒。一念及此,季康免不了怒从心头起,要不是舒盈适时起身为大家倒酒,他差点当场与希文翻脸。
酒过三巡,各人脸上都有了几分醉意。当程季康讲述完自己平淡无奇的求学、工作经历后,希文忽然面向舒盈说道:“舒盈,能让我们再看看那幅《独自喝酒的女人》吗?”
舒盈冷不防被他这一问,一下子愣住了。她下意识看了看程季康,他倒是神情淡定,恍似从来不知道有这幅画。她定了定神,刚想回复希文,袁星彤抢先开了口:“好端端得喝着酒,看什么画呀!”
舒盈家的毕加索真迹被调包一事,袁星彤是在自己的单身派对上得知的。她后来仔细回想十年前那一夜的情形,确定程季康不可能有时间去二楼作案,她坚信他清白无辜。此刻听到希文故意提及此事,星彤第一反应便是他想借机羞辱季康,以惩罚自己方才的失态。
她表现得非常差劲,面对前男友可以情绪激动,但万万不能当着自己丈夫的面。她伤害了希文的感情,更受伤得则是他的自尊。星彤自知理亏,希文怎么惩罚她都行,不过没必要扯进程季康。尤其他已经失忆了,根本不记得他们过去的海誓山盟。
袁星彤有意无意的维护不啻于火上浇油,希文在心底冷笑。幸好酒精没冲昏头脑,他还记得自己有更重要的目的。“季康,舒盈有没有告诉你她家收藏了一幅毕加索蓝色时期的真迹?”
这已不是试探,而是直接下战书了。季康抬眼注视对面的男人,他的眼睛清亮有神,与脸上的薄醉恰成对比。谢希文没有消除戒心,他用最大的秘密挑战他和舒盈的忍耐底线,在他们被酒精操控后给出致命一击。
“毕加索的真迹,你确定?”季康大吃一惊,声音都变了调。“舒盈,别告诉我你家这么有钱,我会自卑得不敢追你。”他假意调侃,眼角余光观察希文的反应。
在场四人,袁星彤对暗流涌动背后的原因一无所知,她仅仅能联想到希文屡次挑衅是因为吃醋;两个男人经历岁月洗礼,皆修炼到滴水不漏的境界;剩下的舒盈成为最弱的一环,她背负卧底任务,每一句话都得小心翼翼不能引起希文怀疑,而目前的“剧情”设定又是程季康失忆,她得配合着希文试探他是否能恢复记忆。如此一来,舒盈的神经自然高度紧张,偏偏喝下去的酒精千方百计搞破坏想让神经松弛下来,她越来越没办法控制那股松懈的劲头。
季康说完之后,舒盈没有立即给出回应,她的反应慢了几拍。她甩甩头,想把晕眩感从沉甸甸的脑袋里甩出去,结果头更晕了,她抓不住他话里的重点。
眼看她有些意识涣散,程季康再度出声:“舒盈,能让我看看希文说得那幅画么?”
“好,跟我来。”她终于把那股晕乎乎的感觉压下去了,尽管声音依然高亢得不像话,但理智回来了。
那幅画在她离家前又被挂到了墙上,当时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挂上去,现在看来倒像是为了应付突发的情况提早做好了准备,至少当大家来到书房时墙上不是空荡荡的。
舒盈按下开关点亮书房里的灯,程季康被突然的亮光刺得闭了一下眼睛。等他再度张开眼,十年来从未忘记过的画面跃入了眼帘。
这幅画闪耀着天赋的光芒,他用超群的记忆力和画功还原了毕加索的原作,除去那个特意留下的破绽。程季康的本意只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等真相大白之日,他可以藉此证明自己没说谎。
算计他的男人正在身后,密切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他“失忆”了,关于这幅画以及此后围绕“她”的种种故事都消失在脑海里,他不会知道它是赝品。
程季康走上前,先确认画布上有无毕加索的签名。大多数世界名画都有无数的复制品,约定俗成的规定便是这些复制品上不能有任何模仿的签名,否则就有伪造名画的嫌疑。他的举动符合画廊经纪人的角色定位,当他认定画布一角毕加索的签名“货真价实”后,他表现出来得狂热显示又切换回艺术系学生模式。
他在油画前来回走动,从不同的角度欣赏面前的“杰作”,一边喃喃自语,好一会儿才回到舒盈面前站定。“舒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太让我意外了。”
灯亮起的瞬间,舒盈脑中一片清明,仿佛到了舞台中央的演员,不用导演提点也知道该如何把戏接下去。她恰到好处得流露出一丝尴尬,不情愿地说道:“这是祖辈传下来得,和我其实没多大关系,你不用在意。”
谢希文不止盯着程季康,同时也盯着舒盈。她的窘迫打消了他的疑虑,毕竟他和袁星彤知晓这幅画的秘密,她既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谎又不能揭穿真相给程季康难堪。想到此,希文动摇了,他觉得自己未免过度担心了。
“季康,你要相信舒盈,她从来没把有钱当作炫耀的资本,我和星彤可以作证。”他笑着说。
袁星彤正琢磨着找什么借口将大家带离书房,突然被点到名,微微有些错愕。她没留心希文刚才说得话,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情急之下她索性装头晕,抚着额头一个踉跄倒在希文肩头,“老公,我喝多了,头好晕。”她脸泛桃花,衬得肤色愈发晶莹剔透。“我想回家。”
家,这个字眼明显触动了希文。在另两人眼里,那张斯文俊逸的脸浮现了温柔,他凝视袁星彤的眼神宠溺又深情。“舒盈、季康,不好意思,我们先回去了。”他搂着星彤向他们道歉,担心的视线却还是留在妻子脸上。
舒盈松了一口气,心里在欢呼:“终于结束啦!”这场戏耗时太长,她几乎精疲力竭。她看了看身旁的男人,程季康的表情同样如释重负。还好谢希文此时关注焦点只在袁星彤,否则绝对会被他看出“不正常”。
代驾接走谢希文和袁星彤后,时间已近零点。舒盈瘫倒在沙发上一动不想动,季康端着一杯红酒走过来,她懒洋洋抬起眼一瞥,问道:“刚才还没喝够么?”
“酒喝多了,酒量自然会越来越好。”他浅啜一小口,“做不到千杯不醉,难免酒后吐真言。”
说得人若无其事,听得人却心疼不已。她向他张开了双臂,“过来,让我抱抱你。”
季康放下酒杯朝她俯身,两人静静相拥,一种泛着哀伤的甜蜜在彼此之间流转——除了怀抱里的这个人,世间再无灵魂可以依赖栖息之所。
“今天晚上看着那幅画,我感到非常抱歉。”他为自己十年前的冲动道歉过好几次,可是今晚活生生的证据摆在眼前,冲击力强大得难以抵御。他付出十年作为年轻气盛的代价,然而比之舒家蒙受的损失,十年时间微不足道。
“假如没发生这件事,今天晚上站在星彤身边的男人应该是你。”她轻声说道。一幅画改变了大家的人生,他们走上命中注定的轨道无法回头。十年后,停摆的时钟拧紧了发条,她能听见命运的脚步声随着时间“滴答滴答”的流逝逐渐逼近。
漫长的岁月里,程季康设想过各种可能性,包括舒盈提出得这一种。他默认了她的说法,如果没有经历这一切,他和袁星彤在毕业那天会举行婚礼。至于舒盈,他会把她锁进心底的深井,永不见天日。
她抚摸程季康的脸,闭上眼睛想象失去他的未来。当你拥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之后出现得所有人,全都比不上他。
舒盈忽然意识到在零点以前的那个晚上,最痛苦的人莫过于袁星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