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盈把U盘塞进皮包,颤着手关掉希文的电脑。路鸣没说清楚文件传输完成后仍旧会启动系统,她没有希文的账号密码,而且公司电脑都是windows 10系统,默认禁用了“来宾”账户,舒盈没办法登录系统正常关机。咬咬牙,她按住电源强行关机。
关灯前她回头环视办公室查看自己是否有疏漏,忽然有个想法浮上脑海。她摘下手上的戒指,弯腰将它扔进沙发坐垫和靠背之间的缝隙。万一谢希文明天查看监控录像发现自己夜闯办公室的行为,她也有借口可用。
或者明天先下手为强,上班就先到他的办公室找戒指,顺便说明前一晚已经来找过了。她一边思考对策一边关灯开门,万万没想到门外竟然站着一个人。
舒盈吓得失声尖叫,大部分原因出于心虚,仅有一小部分是被吓到了。“希,希文,你怎么回来了?”她结结巴巴问道。
“我从客户那里回来路过公司,看到灯光亮着,上来看看。”他的目光温和,可是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却强大而犀利,不断向她压迫过来。
舒盈收起慌乱,勉强笑了笑说道:“我的戒指不见了,工作室、茶水间、洗手间都没找到,可能是上午落在你的办公室了。”真是侥幸,刚才把戒指扔掉了,谢天谢地!她举起右手证明自己没说谎,“那枚戒指很重要,我心里放不下。”那是方雪莹留给她的,当时母亲开玩笑说等她找到两情相悦的人就戴上它表明名花有主。她和季康互许终身之后不知怎么想起了这件事,于是从首饰盒里找了出来。一想到假若真的丢失,她心里焦急如焚,泫然欲泣的模样显得真实可信。
希文将信将疑,依稀记得确实有一枚戒指圈在她的手指上。最早发现戒指的人是袁星彤,可能女人天生就对亮闪闪的东西比较敏感,她还问舒盈是不是订婚戒指?舒盈当时回答:“这是妈妈留给我的纪念品。”他没印象白天和舒盈谈话时她有没有摘下戒指的动作,不过看她急得快哭出来的模样又不像作假,最好的证明办法就是打开门进去找到它。
“你没找到是么?我帮你再找一次。”希文把门推开,做了一个邀请进入的手势。“既然是伯母的遗物,不找到我也心里不安。”
他们重新回到屋内,谢希文打开灯的同时用视线快速扫视办公桌。他的笔记本电脑一如离开时那样半开——屏幕与键盘部分呈四十五度角。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舒盈,后者完全没注意他的举动,跪在地毯上低头拿着手机朝沙发底下照。
“有没有?”希文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弯下腰将手机贴住沙发底部边缘,帮她一起找。
“没有。”舒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音。她爬起来,面对他的时候,一脸的沮丧。
许是她有口皆碑的正直秉性对他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力,谢希文潜意识里不相信舒盈会骗人。他安慰她不要着急,让她静下心慢慢回想白天的情形。“我记得你坐在这个位置吧。”他指着沙发上靠左边扶手的位置,“会不会滑进缝隙了?”
他的真皮沙发有三块坐垫,每一块都能单独拿下来。舒盈听取他的建议,走上前抓住沙发垫的两个角用力提起——方雪莹给她的钻石戒指就躺在夹层的木板上。
舒盈假装破涕为笑,欣喜不已地转过头:“希文,真的在这里诶。”
“找到就好。”希文轻松地笑起来,“我可受不了女生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他看着她把戒指套进手指,问她道:“舒盈,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我们还没计划过。”她实话实说。他们刚刚重逢,来不及把“结婚”提上议事日程。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眼睛,“记得经常在他面前晃晃戒指,男人都不喜欢被套牢,对于结婚总是能拖则拖。”
“你也是?”她反将他一军。
谢希文放声大笑,他扳着手指数了几个年份,“我从2012年开始,每年向星彤求一次婚,她去年才答应。”
不管他过去是否背叛了友谊,他对袁星彤用情至深却是毋庸置疑的。舒盈不知该说什么,祝福他们天长地久么?自己几分钟前所做的事足以把他送入监狱,她根本没资格说这种话!
“舒盈,拜托你一件事。”希文打破了沉寂。待她抬起头把脸转过来,他反而抬手遮住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不要让季康想起星彤,我不能失去她。”
这是一个男人发自内心的恳求,舒盈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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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盈去画廊上班的白天,程季康在花园里竖起了画架。他仿佛回到十年前温网男单决赛那一日,那些在记忆里渐渐模糊了面貌的人又再度清晰起来。他们在他的面前嬉笑聊天互相打闹,他甚至听到了不同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季康用喷枪将底料均匀地喷洒在画布上,摊开的速写本记录了他重新看到得场景。那是一幅类似雷诺阿《红磨坊的舞会》的群像画,只是主角替换成了他熟悉的面孔。程季康想用油画永远记下令他无比后悔的事情发生之前的一幕——那个夏日的午后,所有人快乐得聚在一起,没有猜忌,也没有背叛。
响起的门铃打断了他的创作思路,季康回到屋内打开可视系统,惊讶地发现前来拜访的人是袁星彤。
程季康犹豫了,不敢开门见袁星彤。他辜负了她,为舒盈的任务不得不假装失忆,连一句“对不起”都不能亲口告诉她。他凝视屏幕上的女人,盼望得不到回应的她赶紧离开。
可惜袁星彤比他想象得更为倔强,季康无奈地投降。他迅速藏好速写本,走回监控器前面,伸手按下通话键:“星彤?”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袁星彤心跳漏了一拍。她说不清自己哪条神经短路,等反应过来已站在了舒家别墅门外。她本来下定决心和希文好好过日子,把程季康其人其事锁进回忆的箱子里。星彤把油画处理后的确轻松了不少,看上去像是对往事彻底释怀,至少整个周末她都没想起程季康来。可是当希文离开她去上班后,空荡荡的墙壁提醒袁星彤曾有一个男生为她画过一幅肖像画,冲动开始掌控大脑,她迫切地想再见他一面。
“是,我有些事要问你。”她握紧拳头,克制着对谢希文的负疚感。
季康没有理由反对她的要求,总不见得说她是有夫之妇,两人要避免瓜田李下。他叹了口气按下开门键,走到门廊位置迎接她。
袁星彤穿着一条印花连衣裙,大大的裙摆酷似一把撑开的伞,“伞”面印着抽象的线条、图形和色块。她的裙子吸引了他的目光,季康盯着看了几秒钟,不可避免看到了裙摆下方包裹在黑色丝袜里纤细笔直的小腿。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请她进屋。
“你找我有什么事?”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
星彤凝望他的脸,眼神哀怨。“你完全不记得我了?十年前就在这里,你亲口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她先试探他的反应,不敢贸贸然提起求婚一事。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俊美面孔流露难以置信的神情。“你的意思不会是我们交往过吧?”季康心里大喊“不妙”,只得硬着头皮苦撑。不管她如何回忆往事,自己一口咬定“想不起来”即可。
编贝一般的细齿轻轻咬住红艳的嘴唇,美丽的双眼渐渐盈满泪水,十年后的她深知哪一种模样最能打动男人的心。她的样子楚楚可怜,季康不得不用所有力气克制自己,他不能安慰她。
“真的交往过?”她不回答,他只能继续。
“你最后发给我的电邮,只写了一句‘对不起’,之后再也没有音信了。你记不记得?”星彤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相片,“邮件里还有你发给我的这张合照。”
他们五个人最正经的一张合影,在机场为他送行。“舒盈给我看过,她就是用这张照片让我把名字和人对上号。”他在舒盈面前假装“失忆”时,她用过这一招,这件事他没撒谎。
袁星彤冷冷一笑,心想舒盈一定不会透露他们曾经是未婚夫妻。但是再一想,星彤又觉得不能全怪舒盈,她找到季康是在自己结婚后,已经覆水难收了。
“你仔细想想,为什么要发那封邮件?”星彤恢复平静,柔声说道:“就因为那句‘对不起’,我一直认为你遇到了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我去巴黎想帮你,可是学校说你早就退学了。”
这个女人对他情深义重,他一辈子还不了。早知如此,当初他千不该万不该因为一时虚荣心作祟招惹她。大学校园里任何美丽的女孩都会成为男生竞相追逐的目标,程季康追求袁星彤的动机分外简单——只有这么美的女生才配得上自己。
“对不起,星彤。”他真心诚意地道歉。
她的脸上燃起希望的光芒,“你想起来了?”
不,不能给她希望!季康猛地抱住脑袋开始呻吟:“不,我的头,我的头很痛……”
程季康“卖力”的演出唬住了袁星彤,她吓得手足无措,怔怔地看着他不住呻吟。然后,在理智发出警告之前,星彤一把抱住了季康。她紧紧拥着他,凄楚地低语:“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你只要记得,我从没停止过爱你。”
全程被动的男人终于伸出手,他反手将悲伤的她拥入怀抱。然而除了一遍遍说着“对不起”,他再也找不到能够抚慰她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