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希文开车直奔舒盈家,他一路不断超车,车厢里一直有个机械的女声重复提醒“你已超速”。他恍惚未觉,固执地任由车速表上的指针徘徊在70-80迈之间。
希文被理智无法控制的愤怒驱策,他把车随便靠路边一停,也不管会收到罚单还是被拖走,甩上车门就走。高大的铁门和围墙守护着舒家的别墅,他从很久以前就痛恨它们背后的象征意味。
他按住门铃不放,打定主意要别墅里的人不堪骚扰来开门。他的努力持续了两分钟,容人通过的小铁门便打开了。
俊美的男人端着咖啡杯站在门廊上,阳光拥他入怀,仿佛为他镶了一道天使光环。暖风温柔地拂过他的发丝,十年前惊艳了所有人的美少年重新回到谢希文眼前。
程季康存在的世界里,谢希文从来不是主角。熟悉的苦涩滋味泛滥在心头,如果毁掉一个人能像毁掉一幅画那么简单就好了。他举步上前,面无表情。
“希文,你怎么来了?”对待谢希文,程季康的态度是维持基本的礼貌,却绝无亲近之意。“失忆”给了他一个绝好的借口,无论希文如何强调昔日兄弟情深,他统统用一句“抱歉,我忘了”就能搪塞过去。
谢希文站上门廊,他与季康身高相仿,气势上并不弱。“突然想给你看一幅画,不知道能不能帮你恢复一点记忆。”说着,希文拿出手机递给了他。
点亮的屏幕上有一幅画,俨然是二楼书房挂在墙上的《独自喝酒的女人》。季康摇摇头,迷茫地看着希文,“这幅画我每天都看好几遍,没有任何帮助。”他面不改色地说谎。
希文轻轻一笑,“你再仔细看看,这张照片里的不是楼上那一幅。”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锋。
程季康心弦一颤,不曾遗忘的记忆知道希文的言外之意。难道真迹始终在他手里?不,不可能,假如他没卖出那幅画,从哪里弄来二十万给自己?季康了解希文的家境,二十万在当时也许就是他父母的全部积蓄了。
尽管各种念头纷至沓来,那张五官精致的俊脸仍然保持着疏远克制的微笑,一如希文今天刚出现时那样。程季康不清楚这是不是谢希文的试探,他应对地非常小心。“我看不出区别。”他在手机屏幕暗掉前抓紧看了两眼,然后把手机交回给希文。
“照片里的画是真迹,毕加索画得。”希文接过手机,“而楼上那一幅……”他故意卖个关子停下不说了,盯着季康的眼神丝毫不放松,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
程季康就像经过专业训练的演员,明确地知道此时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楼上那一幅画怎么了?”
“那是你画得。”希文没有被迷惑,他亲口说出当年只有他俩知晓的真相,目的正是逼迫程季康露出马脚。舒盈在他的电脑里植入木马程序的举动摆明受人指使,与他有“旧恨”并且能够唆使舒盈的人,唯有程季康!“你忘了么,十年前温布尔顿男单决赛那天,网球部在舒盈家聚会。你把伪造的赝品带了过来,趁大家不注意调包了真迹。”仗着他“失忆”,希文将计就计把事情全往季康身上推。
程季康识破了希文的诡计,碍于路鸣的调查尚未取得进展,不得不咬紧牙关告诫自己忍耐。“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你需要钱去法国留学。”谢希文狡猾地撇清自己,一再探测他的底线。“你一意孤行,我怎么劝都没用。”
冷静和理智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季康垂下视线看着手里的咖啡杯,犹豫不决是把剩下的咖啡泼向这个信口雌黄的家伙,还是干脆拿杯子砸他那无耻的脑袋。不管哪一个选项都证明了一件事——他快被谢希文气疯了!
嘲讽的冷笑终于出现在程季康脸上,他沉默着将杯子放上栏板,双手交握活动指关节,说道:“谢希文,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指鹿为马的本事。”抬起眼,凌厉的眼神射向对面的男人,他说得很慢,字字如刀。
希文一直提防季康出手,就算对方没动,他也不敢放松戒备。“你不是失忆嘛,莫非突然恢复记忆了?”他语带讥讽,丝毫不觉理亏。
他没理会希文的讽刺,“我做过什么,不用你提醒。至于我没做过得事,抱歉我不会替某人背锅。”程季康满不在乎地挑眉,挑衅地抬起了下巴,“我本来想就这么算了,但人总有容忍限度。”他摆明立场:主动挑起战火的人是你,我被迫应战而已。
“你所谓得‘算了’就是拿一幅蓝色毕加索的赝品想让我信誉扫地?”希文嗤之以鼻,冷静自制不知不觉抛到九霄云外,他的语气和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在你这里,‘算了’的定义就是让舒盈把木马植入我的电脑窃取商业机密?拜托,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安得什么心,我会不知道?”
原来他把电脑被入侵的事情算到了自己头上。程季康微微一笑,显得一切尽在把握中。“哦,你不妨说说看,我安得到底是什么心。”他双手交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瞧着对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局势悄然逆转,两人的心理状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调转。季康悠闲的姿态更加刺激了谢希文,他还记得十年前被这个男人强压一头的不甘心。如今这份不甘伴随着屈辱愈发醒目,希文不由朝后退了一步,站在台阶的边缘。“为了……袁星彤……”他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声音暗哑。
十年前的程季康在比赛中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当对手濒临崩溃时,他永远会给出致命的一击。“所以,你怎么办呢?”他慢条斯理得说道,漂亮的唇角挑起冰冷残酷的笑意。十年后,尤甚从前。
希文愤怒地向季康扑了过去,同时挥出拳头。“星彤不会选你,我现在有钱有前途,你什么都没有!”受伤的自尊发出了怒吼,他一直想确定袁星彤已真正爱上了自己,然而从那幅肖像画到他们重逢,她所有的表现都在说“难忘旧情”。
程季康优雅地侧身躲过攻击,他迅速出手格开希文的拳头,另一只手却猛地抓住对手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十年了,你还没看清楚吗?”他在希文耳边轻声细语,“只要我想要,你争不过我。”
谢希文古怪地笑了笑,笑声短促充满讥刺。“十年前袁星彤请我帮忙掐断你和舒盈之间的暧昧,她要你们两个永远没办法在一起。这样的女人,你还想争?”
季康如遭雷击,他松开手后退了一大步,像看着一个怪物。“谢希文,你居然卑鄙到嫁祸给她。”他不相信整件事因袁星彤而起,不,皆因自己对舒盈始终抱有的一丝爱意。
“是与不是,你何不亲自问她。”谢希文不置可否,他只管丢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任由它自生自灭。他看了一眼程季康,方才的交手让他看清了差距——以自己的身手偷袭绝不会成功。希文耸了耸肩,冷嘲热讽道:“程季康,除了星彤对你可怜的迷恋,现在的你没有资格跟我斗。你还是好好和舒盈厮守终身吧,反正她有钱,养你一辈子也无所谓。”
令人颇为意外的是,程季康竟然对他侮辱性的言辞没有反驳。他冷漠地站在门廊上目送谢希文离开舒家,转身走进客厅。
“星彤,他走了,你可以出来了。”温柔的声音与心境截然相反,他的心宛如沉在冰湖,冷得失去了知觉。
美丽女子走出藏身的浴室,娇美容颜被不安和惶恐深深笼罩着。“希文,他是不是来找我的?”她忧心忡忡,一方面深陷罪恶感自觉对不起丈夫,另一方面又旧情难舍。
“不是,他过来是为了给我看了一幅画,想帮我找回记忆。”季康拉着她走到沙发坐下,伤感地低语:“我有点难过,我忘记的那些事对大家来说很重要吧。”
“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星彤柔声安慰,明亮如星的眼眸深情款款。
他凝视着那双情深似海的眼睛,抬手轻抚她的秀发。这个动作略带亲昵,逾越了此刻“普通朋友”的身份。
“我一定很爱你,否则我的心为什么会痛?”他紧紧拥抱她,像要将她揉入骨血一般用力。
袁星彤在程季康怀中剧烈得颤抖,她以为他的心湖激起了昔日浓情蜜意的水花,却不知那张抵着她头发的脸,泛起得是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