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机场二号航站楼,舒盈拖着行李箱不紧不慢从接机的人群前经过。她接受路鸣的规劝回国参加谢希文袁星彤的婚礼,可是真正踏上故乡的土地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做好准备面对过去的朋友们。
真正的原因在于她怀疑过他们,并且这份猜疑至今仍未彻底消除。
抬起头,舒盈正在寻找出租车的指示标识,手机传来新消息的提示音,屏幕显示路鸣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她点开阅读,一眼扫过他的文字,差点在大庭广众笑出声。路鸣告诫她:“机场大巴和地铁都可以到达市区,无业游民时刻记得要省钱。”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舒盈叹了口气,挫败得转向地铁。路鸣毫不留情地指出她面临的窘境:失业半个月,她还没找到工作。
幸亏舒盈自工作后一直保持储蓄的习惯,她的收入虽然暂时断源,但支撑几个月完全没问题。再说,舒家在上海还有两套房产,在如今这个房价飞涨的时代,说起来她也坐拥亿万身家了。
舒盈将其中一间公寓出租,租金用于支付父亲舒建华住疗养院的费用。另一套别墅位于市区闹中取静的地段,十多年前舒建华慧眼独具买下了它,到今天已经估值上亿,投资回报率达到百倍。
都说投资艺术品保值,增值最快的其实还是房子。舒盈坐在地铁二号线上,嘴角勾起,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倘若当年的房价与现今一般疯狂,父亲随随便便出手一套房产就能安然挺过金融危机,或许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世事难料,她每每想到这些年的变化,免不了心中感慨万千。
舒盈回国之前去疗养院看望了父亲,陪他下棋、聊天,一起看电视节目。舒建华前几年患上阿兹海默症,偶尔才会想起她是谁。那天下午他认出了她,笑眯眯地问舒盈怎么不带男朋友回家。
“男朋友?我没有诶。”她老老实实回答,不确定父亲陷在哪一段错综复杂的记忆迷宫。
舒建华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神秘,仿佛窥探到她掩藏起来的秘密。“那个会画画的男孩子,我知道你喜欢他。”
原来,被唤醒的是十年前的记忆。舒盈将切好的一盘橙子推到父亲面前,“爸,你想多了,他和我没有关系。”
“你骗不了我。”舒建华拿起一片橙子,洋洋得意。
舒盈笑了笑,“是啊,爸爸你最了解我,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不管父亲想起什么,都是一个好现象,她没必要纠正。
“你那些朋友,很久没听你谈起他们,大家还好吗?”舒建华难得保持那么长的清醒时间,让舒盈欣喜之余不禁开始担心接下来会不会问到那幅画。
舒建华的注意力很快被脱口秀节目吸引,他不再过问舒盈的感情生活,也不再理会她。到她离去的时候,父亲茫然地望着前方,再一次地忘了她。
舒盈在人民广场换了一部地铁,又坐了几站路。最近两年随着内地艺术品市场的兴盛,她回国的次数大增,严格来说她告别得不是这个城市,而是十年前的那些朋友。
每次回来前舒盈都会请钟点工过来打扫房屋,和她到达家里的时间卡得异常准确。果然,她走到别墅门口时,钟点工许凤兰也到了。
“舒小姐,你好。”许凤兰殷勤地上前,打算帮忙提行李箱。
她摆手示意不需要帮忙,拖着箱子走到门锁前。她家用得是电子防盗门锁,集指纹、密码和感应卡锁于一体,一旦门锁被暴力破坏,还能直接报警。
许凤兰能明显感觉到舒盈对他人缺乏信任感,舒家的围墙不仅比别家高出一头,上面还装有带尖刺的铁丝网。通常别人家的电子防盗门锁用于主屋,舒盈更是变本加厉到连围墙的门也不放过。
舒盈在上海期间的出行全靠地铁和出租车,供汽车出入的铁门处于闲置状态,于是她特意打造了围墙和主屋的防盗门,好像家里藏着秘宝似的要牢牢看管。所以许凤兰每次来舒家打扫卫生都战战兢兢的,说不定哪个不起眼的摆设就价值连城,她打一辈子工都赔不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花园,防盗门在身后悄然合拢。舒家这套别墅的花园其实不算大,因此显得围墙有些过分高大,和主屋的视觉间距也相应变窄。总体来说好端端的房子却让人感觉违和,原因就在于围墙的高度。
许凤兰自然不会当面质疑雇主的品味与古怪的“被害妄想症”,然而私下里和同伴说起这事,她总说:“我看来看去,就墙上挂得一幅画好像比较值钱,但舒小姐说那是她妈妈的画像,应该也不值多少钱。”
此刻,舒盈站在“不值多少钱”的母亲画像前,毕恭毕敬鞠了一躬,低声说道:“妈,我回来了。”
画中温柔恬静的妇人含笑微微,美丽圆润的脸庞散发出神圣的光彩,恍似正从天国回应她的问候。舒盈从这幅画里看到了伦勃朗、拉斐尔、达芬奇的影子,画家将大师们杰出的绘画技巧集于同一幅画。他苛求能够完美地呈现舒盈母亲方雪莹的音容笑貌,仿佛画中人越是栩栩如生,模特本人在现实中的生命也就能得到延续似的。
方雪莹的肖像画完成时,舒盈刚刚升上高中二年级,同时不得不承受母亲离世的悲痛。这幅画如同方雪莹留给父女俩的慰藉,她一早预见自己的离开会让留下的人痛不欲生,遂提前做好了准备。
她在病重前拼尽全力留下最美好的形象,可惜未能亲眼见到画像完成,方雪莹便离开了人世。
这幅画被程季康推崇备至,每次到舒盈家聚会,他总是一个人站在画像前久久凝视。他的专注令舒盈异常尴尬,毕竟画中人是已过世的母亲,作为自己的好友,程季康的表现实在欠妥。
直到有一次季康拜托她能否将自己引荐给作画者,舒盈才松了一口气。她笑着调侃道:“唐叔叔工作很忙,他应该没时间收你为徒。”
“唐叔叔?”对她所用得称谓,季康表示了疑问。
“嗯,唐叔叔和爸爸妈妈是好朋友。我好像听说他在拍卖行做鉴定,经常到处飞,平时难得见一回。”
“原来是好朋友啊。”季康意味深长得笑了笑,耸耸肩说道:“既然如此,我不强求了。有机会替我表达一下敬仰之情,这位唐叔叔对西方绘画相当有研究。”
舒盈当时不明白程季康微笑背后的深意,但现在她完全看懂了唐瑞年对方雪莹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