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被调包的油画
盈风2017-07-15 17:594,348

  舒盈端着一杯酒,躲开众人视线在角落坐下。她需要空间独自冷静,以便沸腾的大脑认清现实:这是2017年,不是十年前的某一天。

  刚才结束的网球游戏对抗赛,她和路鸣再度组队混双,众望所归赢下了冠军。大家的欢呼令舒盈产生了错觉,恍惚回到社团活动时间,她和路鸣的混双组合所向披靡。

  舒盈第一次玩电子竞技类游戏,成绩出乎自己意料的好,侧面证明她与网球天生有缘。大学二年级开学日,学校社团同日在主干道两侧摆摊位招新。舒盈一路走过去,一路被塞了无数花花绿绿的宣传单。

  她找到垃圾桶,正准备把这些无用的传单统统扔掉时,有一张忽然掉落在地。她先处理了手中的传单,再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这一张,习惯使然瞥了一眼。这张宣传单A4大小,一大半页面印了一幅水彩画:两个男人隔球网而立,握着双手高高举向天空。页面底部写着招新宣传语:这项贵族运动优雅、激情,还有养眼的帅哥美女,你来不来?

  舒盈记得硬塞给她宣传单的男生,高高的个子,身穿一套网球服。宽肩、窄腰、长腿,标准的倒三角身材,再加一张肖似漫画里美少年的脸,随随便便往哪里一站都能自成焦点。

  “同学,看一下网球部的介绍。”他递了一张传单给她。

  哪怕美色当前,舒盈依旧保持了理智。“不好意思,我不感兴趣。”

  也许舒盈毫不犹豫的拒绝挫伤了男生的骄傲,他往后退一步,继续拦住她的去路。“同学,学校刚刚花了一大笔钱整修网球场,正等着你大展身手,你忍心让校领导失望么?再说,我看你气质一流,最适合的运动除了网球什么都不是,来,先看看资料吧。”他飞快地说了一通,趁舒盈没反应过来,将一张传单放到她手捧得一叠资料上方。

  她想起这段插曲,站在垃圾桶前莞尔一笑。说不清究竟是这张模仿漫画《网球王子》的宣传单吸引了她,还是那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男生,总之最后的结局是舒盈成为了网球社团的新成员。后来被挥拍练习虐得苦不堪言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尊心受挫的家伙给自己挖了个坑,甜言蜜语果然害人不浅!

  2017年的舒盈喝下一口香槟,对程季康的思念如潮水般汹涌。是他,在彼此命运交汇的节点迈出第一步,导致她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也是他,狠心得把她抛在过往岁月里自己不见踪影,徒留她困守孤城无处可去,这个该死的男人到底躲在世界的何处?

  谢希文走了过来,在舒盈对面坐下。“舒盈,谢谢你。”他一如既往,眼神温暖,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当年网球部“三剑客”中,路鸣英俊率性,热爱冒险喜欢恶作剧;程季康俊美自信锋芒毕露,轻而易举成为社团的领军人物;而“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八个字则仿似为谢希文量身打造。他不像路鸣让人又爱又恨,也不像程季康让人只能崇拜仰视,他就像你能依赖的可靠兄长,随时随地可以吐露心声。

  “我该谢谢你和星彤才是。这么多年没联系,难得你们还惦记着我。”舒盈尴尬地为自己的缺席辩解,“最开始我跟着老师在纽约学习,根本没机会休假。后来我爸爸身体不好,我把他接到国外照顾,更没机会回来了。”

  希文带着了然的微笑点点头,岔开话题说道:“虽然没机会重聚,不过我经常听到你的名字。在这个圈子里,你可是名人哦。”他的表情带着由衷的骄傲,显然对她取得的成绩与荣有焉。

  “圈子?”舒盈没听懂,轻声反问。

  斯文男子难得做了一个夸张的晕倒动作,之后才正色道:“怪我不好,忘了正式做自我介绍。我现在开画廊,也算一只脚踏进艺术品圈子了。”

  舒盈心中掠过一丝异样,大家的人生轨迹怎会有如此惊人的重合?他们五人之中,只有程季康是科班出身,他学得油画,而她、路鸣、谢希文的专业都与艺术无关,想不到现在所从事的职业竟然真的是“一个圈子”里。说是巧合,这个概率也未免太大了。

  “这么巧。”她故作惊讶,隐秘的心弦被轻轻拨动,难道希文的选择也与那幅毕加索有关吗?“你怎么入得这一行?”

  谢希文放下酒杯,双手交握搁在桌上。他的左手无名指在她眼前晃了一下,舒盈留意到希文已提前把婚戒戴上了。想想他俩领了结婚证就算“已婚”状态了,摆酒宴请仅仅是仪式,即便此刻戴上戒指也没任何不妥。只是舒盈依稀记得方才围观袁星彤硕大的订婚钻戒时,并未看到对方戴婚戒,这才特意看了一眼。

  也许在这段感情关系中,谢希文注定会比袁星彤多付出一些。

  “艺术品市场2016年度报告你读了么?去年,中国纯艺术拍卖品总额达到47.92亿美元,我们超过美国成为全球第一的艺术品消费大国。十年前我就预见到将来中国的富豪们一定会像当年日本人那样掀起收购世界级名画的热潮,有钱人永远想要炫耀自己拥有的财富。但相比把钱挂在墙上这种粗俗低端的方式,挂一幅莫奈、莫迪里阿尼或者梵高,岂不显得品位卓群?这叫做低调地炫富。”希文的语气半是陈述半是嘲讽,舒盈想到过去两年在艺术品市场出手阔绰的代表人物,心照不宣地笑了。

  谢希文和舒盈同在国际工商与管理学院,一个在经济系,一个学工商管理。舒盈听希文说完投身艺术品市场的缘由,暗暗佩服他不愧为本院公认的高才生。和当时什么都不懂的自己相比,他不仅看到艺术品增值的潜力,还一眼看穿市场繁荣的本质原因。

  “我听路鸣说你最近比较空闲,有没有兴趣来我的画廊工作?”希文体贴地不直接说她失业,表情极为真挚。

  舒盈一时不知所措,没想到路鸣把自己失业的事情告诉了希文。她咬着唇,琢磨该如何委婉地拒绝。

  “薪酬方面你不用担心,你上一份工作的薪水按照汇率换算成人民币,我再加20%。”希文的出价很有诱惑力,如果她为了金钱才入这一行,此刻肯定答应了。

  “希文,谢谢你邀请我。不过,我的首选还是拍卖行。”舒盈实话实说,失业之后她接到不少画廊、博物馆的邀请,同样被她以此为理由推拒。

  谢希文正要开口,路鸣像一阵风似的猛冲过来。他把舒盈硬推向旁边的座椅,在她原先的位置坐下,敲着桌子大声问道:“谢希文,你提了合作的事么?”他明显喝多了,情绪高涨,旁若无人。

  希文无奈地笑笑,吩咐路过的服务生给路鸣拿一杯水。“这不正在说这事嘛,可惜我的庙小,舒盈这尊大神看不上。”他调侃道,既恭维了她,又不失自己的体面。

  明知他在开玩笑,舒盈依然忙不迭表示绝无贬低他的意思。路鸣又一次充当起发言人的角色,这一回代替希文发问:“舒盈,选择那么多,你何必非去拍卖行不可?”

  舒盈满腹狐疑,她看了看路鸣,不确定他是真醉还是借酒让自己当着希文的面说出心中芥蒂。或许路鸣认为那件事最大的嫌疑人已失踪多年,她没必要迁怒无辜,大家把事情说得一清二楚才能继续愉快地做朋友。

  在路鸣的潜意识里,他也怀疑程季康吧?舒盈心里五味杂陈,新年前夜她把此事告诉路鸣时,其实暗暗指望他的分析能够将自己从怀疑朋友的沉重枷锁下解脱出来,没想到他和她看法一致:如果那幅画确实在十年前的决赛夜被社团内的人调换了,疑犯唯有程季康!

  舒盈被打击了。她情绪低落,闷闷地开口:“我想和那幅《独自喝酒的女子》重逢,在未来的某一天。”

  谢希文甫一听到画名,脸上浮现明显的疑惑神色,及至明白过来她的言下之意,表情瞬间变成震惊。“《独自喝酒的女子》,那幅画不是你家珍藏的毕加索真迹吗?”就连他的声音都变了调,不复淡定从容。

  “它被赝品调包了。”舒盈免不了再说一遍往事,这一次她不打算再遮遮掩掩,干脆地说明实情。“其实那次在我家聚会之后,爸爸因为生意上需要资金周转,打算拍卖这幅油画。他找来我师傅估价,想不到师傅却说家里的那幅画是赝品。”她的恩师,正是艺术品圈子里无人不晓的华人鉴定大师唐瑞年。只要他判断为“假”的,绝对真不了。

  谢希文本想提出质疑,一听鉴定者是唐瑞年,即刻接受了现实。他皱着眉头,语气生硬地问道:“所以你怀疑程季康?”希文直截了当地指出他们中间最有可能伪造赝品的那个人。

  舒盈顿时语塞,她尴尬地笑笑,默认谢希文的猜测。他们一群人里,能画油画的只有学美术的程季康。

  路鸣左手握拳,恨恨地捶向桌面,“他把我们骗得团团转,我去巴黎美术学院查过那几年的交换生和留学生名单,根本没有他!我本来以为他发生了意外,现在想想肯定是他做了对不起舒盈的事,畏罪潜逃。”他越说越生气,抓起服务生送上的茶水,一口饮尽。

  舒盈和谢希文第一次得知程季康并未如他声称得那样前往巴黎美术学院深造,两人面面相觑,理智的天平逐渐向路鸣找到得“真相”倾斜。那幅画价值连城,若不是程季康偷走了真迹愧对故友,他又怎会切断与所有人的联系,仿佛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一样?

  希文轻轻咳嗽一声,抬手按住路鸣的拳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作为旁观者,他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尽力保持客观冷静的思考,于是发现了疑点。“舒盈,那幅赝品以你现在的专业眼光去看,你能不能一眼分辨出它是伪作?”

  那幅仿造的《独自喝酒的女人》,每一处细节都深深刻在舒盈的脑海里。她同时在寻找和它相似的赝品,执着得相信一旦找到伪造者也就能追踪到真迹的下落。她抬起头直视谢希文,回答他的提问:“不能。要用放大镜才能发现破绽,女人的眼睛其实是一个小写字母‘e’。但其他部分包括签名的位置,几乎和真迹一模一样。还有就是,”她补充道,“画上的上光油比较新,而且没有自然龟裂留下的痕迹。”

  “我觉得,怀疑季康未免有些武断了。”希文皱着眉头,字斟句酌:“真迹藏在你父亲的书房里,那间房没人的时候常年上锁,我们几个也只看过一次。没记错的话,好像看了十分钟?”他看了看路鸣,似在向后者求证。

  路鸣咬着唇默想半天,肯定地点了点头,面向舒盈说道:“确实,看了十分钟。那天你爸爸突然回来,你急急忙忙带大家下楼,还说你爸爸不喜欢让别人知道家里有这幅画。星彤当时说了一句,‘看十分钟又不会让画变颜色,至于这么紧张吗?’”

  “那,又怎样?”舒盈不解,盯着希文追问。

  “当时程季康一没摄影二没录像,你觉得他能在短短十分钟内记住画面所有细节,并且完美复制么?”希文一口气说出自己的疑惑,又恢复一贯的优雅,淡然说道:“当然,我不否认季康是天才,他也许真的能做到我们认为不可能的事。但是我坚持认为,画出赝品的人应该是根据影像资料进行创作得,从这个条件来看,季康并不符合。”

  路鸣觉得希文的分析颇有道理,可是对于自己的发现又不能完全释怀。他表情苦恼,半信半疑道:“有道理,季康的记性相当差,社团活动时间他老是记不得。不过说不定,他对画画的事儿倒是特别上心。”

  舒盈轮番打量希文与路鸣,不知道哪一边距离真相更近。倒是谢希文今晚提出的疑点为她打开了新思路,倘若能排除网球部的嫌疑,那还有谁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真迹和赝品?

  她的脸色忽然变得一片惨白,活像目睹了令人惊恐的事。没错,舒盈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过于惊悚,以至于本人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唐瑞年!

继续阅读:1. 来自新娘的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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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停摆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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