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暑假前最后一个周一,早上八点,宿舍楼里静悄悄的。虽然还没到正式放假的日子,但多数专业考完试就放了,从上周开始大家陆陆续续启程回家,只剩下少部分人留守宿舍。
躺在床上的舒盈翻转身,微微睁开眼睛。八点的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她重新转了一个方向,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打算继续补眠。
放在枕边的手机响起来电话的铃声,舒盈任它响了半分钟。打电话给她的人显然耐心十足,偏不肯挂断。
八成是路鸣!以这位搭档喜欢作弄人的恶劣性格来说,扰人清梦这种事符合他的风格。她伸出手胡乱摸索,抓住了仍然响个不停的手机。
没看来电显示,舒盈直接推开滑盖接听了电话,没好气地问道:“哪位啊?”
没睡醒的声音听上去带着一丝慵懒,仿佛有人拿了一块柔滑的丝绸抚过脸颊。手机那一头的男生坏心眼地笑了笑,决定对当事人隐瞒这一发现。“猜猜我是谁?”他调皮地回应。
这个声音,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舒盈咬着嘴唇轻轻笑,说出口的话却是这样——“程季康你白痴啊!有来电显示的好不好!”
他的音色华丽,笑起来的时候尤为突出。舒盈的耳朵沉醉了几秒钟,只听他揶揄道:“那你还好意思问我‘是谁’?承认吧,你肯定没有保存我的电话号码!”
你的电话号码不用保存我也背得出!她差一点脱口而出,幸好理智提前踩下“刹车”。舒盈假笑两声搪塞过去,问道:“大清早的,你找我干嘛?”
“我在宿舍门口等你,出来就知道了。”
她爽快得说道:“我马上起床,十五分钟,你等我。”
听到她的回答,程季康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他故意卖了一个关子,换成其他女生或许会撒撒娇央求他进一步说明。舒盈倒好,干脆得就像他生死与共的兄弟,随时能跟着他冲锋陷阵去。
他站在宿舍楼对面的树荫下等了十五分钟,穿着白T恤牛仔裤的舒盈出现在大楼门口。她冲他挥挥手,快速跑了过来。
“喏,你的生日礼物。”程季康弯腰拿起靠在树干上的画框,两手平举递给舒盈。
舒盈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你送画给我?”她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
“对啊对啊,送给你的。拜托赶紧接手吧,累死我了!”季康模仿舒盈的夸张语气,故意装出手酸的样子,抖了抖画框。
她被唬得连忙伸手扶住画框,另一只手则忙碌地撕开包裹画框的报纸,亟不可待一睹真容,嘴里还不忘数落他演技拙劣:“程季康,你平时打两小时网球都不带喊暂停,你现在跟我说‘累’,太装了。”话音刚落,原先被报纸遮盖的画面猛然映入眼帘,她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满怀期望落了空。“嗯,不是肖像画啊!”就连语气也充满了浓浓的失望。
程季康先是一脸错愕,完全没料到得意之作并未换来预期的效果。接着,他的脸上浮现了委屈,忿忿不平道:“你看清楚,这可是莫奈《雪中的火车》,光研究他的用色和笔触,就花了我两个月时间!”换言之,这幅画虽是仿作,他依旧耗费了巨大的心力。
舒盈并不领情,气呼呼说道:“这幅画听都没听说过,你还不如送一幅《日出·印象》给我呢,好歹大家都知道。”
“你呀,就是一附庸风雅的俗人。”季康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轻蔑地笑了笑。“新年的时候大家讨论会不会下雪,你说大概因为自己在夏天出生,所以注定和雪没什么缘分,从小到大没遇到几次下雪天。我那时就决定送一幅雪景给你,谁知你压根不稀罕。既然这样,那我不送了!”他作势要收回油画,双手微微用力将画框往回拉。
舒盈怎肯放手,一面懊恼自己心直口快,一面为他居然记得半年前的对话欣喜不已。甜蜜的感觉迅速盈满胸膛,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悠悠然抛出一句:“好啦,别闹了,把送出手的礼物收回去,可不是你程大少的风格。”
对这个骄傲又自负的男人来说,“形象”堪称死穴。程季康果然松了手劲,让她轻轻松松地夺走画框。
舒盈将画框迎向阳光竖起,藏在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砰”猛烈地跳动。她故作平静,仰头欣赏他的画。
她对莫奈的原作一无所知,故而也看不出仿制品的好坏,不过描绘景物的素雅色彩让她甚是喜欢。舒盈装模作样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转头问他:“你为什么不自己画一幅雪景给我?”
上个月袁星彤生日,程季康送给她的肖像画模仿拉斐尔《披纱的女子》,仅仅是把模特的脸换成了星彤,姿势和服饰则完全不变。对于一个学油画的人来说,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她的问题俨然戳到程季康的痛处,他脸色阴沉,假笑着说道:“舒盈,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啰嗦。请问你看完了没有?我快饿死了,等你请我吃饭呢!”
“好,你等我。”舒盈不疑有他,抱着画框冲回宿舍楼,一句话随风送入他的耳中:“我马上出来,你再等等。”
程季康勾起嘴角笑笑,心想舒盈真是单纯的可以,自己说什么她都信。然而想到她刚刚提出的问题,笑容立刻从那张俊美的脸上消失了。
季康不知道向谁倾诉内心的迷茫,他自己的习作总被批评为“透视不准确”或者“色彩不和谐”,以至于他自认缺乏绘画天赋,甚至选错了专业。可一旦临摹大师作品,仿佛那些名垂世界美术史的艺术大师们纷纷将灵魂寄居于他的画笔,他能惟妙惟肖得进行复制,连最挑剔的眼睛也找不出任何破绽。
一想到这事,程季康莫名烦躁起来。就在他快不耐烦的时候,舒盈挥着手跑了过来。洒在头发上的阳光,跟着她一同跳跃。
“走吧,我们去吃小笼包。”舒盈大大咧咧拍拍他的肩膀,随口问道:“要不要叫上路鸣和希文?”
“不要!”他一口否决她的提议,“送画给你的人是我,关他们什么事?”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得也是,反正生日那天我肯定会请他们吃饭,这一顿就只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