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画像上的人影其实已经有些模糊，可顾西蒙那三个字却顽强地印在画纸上，清清楚楚。
就像刻在了一些人的心里，除非生命终结，否则铭记终身。
翌日清晨，霍城昀收拾好公文包，下楼的时候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他刻意放慢脚步，楼梯尽头的右侧是顾西蒙的作画室，外面则是画廊，他一转头就看见顾西蒙坐在画架前，手里架着画笔，却坐在那里并未下笔。
雨停了，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折射进来，他逆着光坐在那里，盖住一切无声的暗涛汹涌。
霍城昀清了清喉咙，询问他：“我去警局一趟，你要跟我一块儿吗？”
顾西蒙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重重在画板上落笔，边说：“说实话，我对这个案件的结果并没有任何兴趣，它最后以怎样的形式发展与我没有多大关系。”
霍城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转身走出几步的时候又迟疑地看了眼通往地下室的隔门，本想下去跟桑榆打个招呼，但想了想仍旧作罢。毕竟还是不要让沈桑榆知道太多关于案件的内容比较好。
霍城昀走后，顾西蒙放下画笔，找出昨日从沈桑榆那里得来的信封，又拿出几根檀香，这是他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从她的行李箱里抽出来的，她对这香有几度的依赖，没了它几乎无法入眠，这种心理式的缺陷令他心情沉重。
放在鼻尖嗅了嗅，眸子渐渐沉了下去。
两者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这世上从来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巧合发生的多了，也就变成了刻意。
沈桑榆醒来之后，在画廊上上下下转了半圈，愣是不见顾西蒙和霍城昀的影子，她正准备打电话询问霍城昀的行踪，冷不丁地从二楼的窗户往下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吓得连连后退。
一瞬间惨白了脸，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个男人就站在街道的另一边，正抬头看着她的方向！她看下去的时候，与那个男人四目相对，他脸上那种刻意的嘲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她的胆怯。
空气凝固在鼻尖，迫得沈桑榆气息凌乱，她死死抓住边上的座机想给顾西蒙打电话，等按下第一个数字的时候才恍然发现，她根本不知道顾西蒙的联络方式！她只停留了一两秒钟，又立即播下霍城昀的电话，电话那段响了很久很久，始终无人接听。
她突然想到十年前，姐姐被劫持的那十二个小时里，天旋地转一般，白天过成黑夜，看不见光明，也摸不到希望，脑子像是呈空白状，恨不得地球就此停止转动，时间从此停止轮回。现在的感觉，与那个时候相比好不到哪里去。
沈桑榆深吸一口气，跪在羊绒地毯上，匍匐着一点点往窗口爬去，不到一米的距离，但她却觉得自己用了整整十分钟，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偷瞄了眼，此时此刻街上人流多了几个，而原本应该站在街道对面的那个男人早已无影无踪。
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更紧张，总之沈桑榆就那么保持着匍匐在地上的姿势大概五分钟之久，手掌撑在地上，努力地抑制颤抖。
等她在附近的小学门口找到顾西蒙时，像是见到了救世主一般，拼了命地往他奔去，对他的疑惑不管不顾，抱住他的手臂死死不放，顾西蒙甚至能感受到她异常惊人的心跳和紧张的手臂微颤。
“你现在的样子像活见了鬼。”顾西蒙如实说道。
沈桑榆赞同地狂点头，语气里略带了那么一点点委屈，声音暗哑道：“我现在不能和你分开了，那个男人知道我住在你那儿，就刚才，他还站在楼下盯着二楼看。”
“你确定自己不是日思夜想才出现他站在楼下看你的幻觉？”
沈桑榆很肯定地重重摇头，“我不会看错，就是他！我怎么会看错？！”
顾西蒙脚步不停地往前走，脑袋飞快地转动，像是思索着什么，他的表情如常平静，沈桑榆不安地跟在他身侧，像是个没有得到认可的孩子，赌气地盯着他。
“或许你可以找霍城昀说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沈桑榆瞪大了眼睛，“这是为什么？你是想告诉我你对我的事毫不关心？那你为什么要我住进你的画廊？承认你担心我有那么难？”
顾西蒙脸色忽然一冷，将胳膊从她的手里抽出来，伸开一臂，与她保持距离，理智地说道：“第一，我让你住进我的画廊单纯只是因为怕那个男人再不受情绪控制做出极端的事，第二，你我萍水相逢，更谈不上朋友，你以什么自信认为我会担心你？”
这个男人，话里字字带刺，处处讥讽，简直太不绅士太不解风情了！
“你这人，说话恶毒，冷漠又无趣，活得完全像个没生机的死人，我姐姐究竟看上你什么了？”
顾西蒙很抱歉地摊手耸了耸肩：“恐怕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
欠扁得让沈桑榆完全无可奈何。
两个人你来我往间，人已经到了警察局，霍城昀正在二楼的办公室做最终的鉴定报告，顾西蒙自顾自在底下找了个可以坐的地方，也不招呼沈桑榆，拿出随身携带的素描本刷刷刷地在纸上画起来。
不得不说，他认真低头画画的样子好看的无法用语言形容。沈桑榆一时看呆了，宛如木偶一般，安静地坐在另一隅，她的世界忽然多出这样一个人——即便只是互为陌生地坐在一个空间内，竟也让她产生了莫大的幸福感。
霍城昀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他看着沈桑榆，而沈桑榆看着顾西蒙，以全部的专注和仰望。
沈桑榆那样的眼神看在霍城昀眼里，像是另一种无端端的暗示。他一直都知道，在她心里住着一个人，却没有想过那个人居然就近在眼前。
他忽然陷入了沉默之中，目光一片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