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起风了，沈桑榆裹了裹身上的长衫，瘦削的身体藏在宽大的长衫里，仿佛风一吹随时都能被吹走一般。
顾西蒙一手抄在兜里，一手扶着她的胳膊，一步步地跟她走在医院的小道上，落叶四起，也掀散了桑榆的长发。他总有种无端端的错觉，所有的旧时回忆，好像终究都会像现在的桑榆一样，终有一天患上一场大病，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盯着她洁白的侧脸，她的嘴角一直挂着笑，天真的不带任何杂志的笑，也只有生了病的沈桑榆脸上还能出现这样烂漫无邪的笑，顾西蒙的视线一刻不离地盯着她，忽地，她挪步的脚步忽然停了，毫无预料地回头去看他，他们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桑榆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下意识地快速挪开自己的视线。
她不敢直视顾西蒙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像有一种魔力一般，随时随地都能把她吸进去。
“怎么了？”顾西蒙悄然走到她身前，连自己都未察觉地微微俯身，与她平视。
桑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揉着肚子，声音低低地说：“肚子饿了……”
这声音奶声奶气的，落进顾西蒙耳里有种无法言喻的可爱，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诱惑似的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桑榆孩子似的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连眼睛都在发光。
顾西蒙直起身体，轻轻咳了一声，半晌，问她：“你现在的记忆里，有没有顾西蒙这三个字？”
桑榆呆呆地望着他，似懂非懂的样子，黑眸亮着光，顾西蒙不确定她是否听懂了自己的问题，但仍是耐着性子等她回答。他一直都确信，她只是被另外的一个自己藏起来了而已，可诸如记忆这样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轻易被遗忘。
许久，她才若有似无地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我肚子饿了……”
就像是个没有得到满足的孩子再向他撒娇，他叹了口气，领着她去了就近一家非常有名的港式茶餐厅。
没想到却在茶餐厅撞上了霍城昀，他对面坐着一个顾西蒙不认识的女人，那个女人一身职业套装，倒像是个职场女强人，与霍城昀同坐一桌十分般配。他带着桑榆径自走向那桌，拍了拍霍城昀的肩膀。
“没有打扰到你们的约会吧？”顾西蒙甚少开玩笑，与霍城昀打招呼的同时，向另一边的江晏点头示意。
江晏报以微笑，举手投足间极有分寸。
“你怎么把桑榆带出来了？她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合随意外出，医生同意了吗？”霍城昀满脸的不赞同，但碍于江晏在场，又当着桑榆的面，也不好对顾西蒙发作。
顾西蒙握住桑榆的手腕，把她压向椅子，动作尽量温柔，开口却是对霍城昀说的：“她一直被关在医院里，迟早有一天会闷坏，何况我只是带她出来吃个饭而已，你不必这么紧张。”
霍城昀忽然之间无言，因为桑榆正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食物，看得出来是真的饿了。
在得到允许后，桑榆毫不迟疑地动起筷子，虽然已经很饿了，但举止仍然礼貌又得体。
江晏看着桑榆的动作，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将目光投向霍城昀，霍城昀无奈地轻轻一笑：“出了些意外，抱歉她可能现在不记得你，但你知道，她一直都很喜欢你。”
意外？什么样的意外会让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变得如同孩童一般？
“她的病情不是已经好转了吗？”她记得霍城昀一直都十分用心地在医治着桑榆，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看到的却会是这样一个沈桑榆？
为什么呢？连霍城昀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他知道为什么，桑榆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桑榆了。
顾西蒙自始至终沉默，他本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坐在桑榆的对面，安静地看着她细嚼慢咽，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宛如新生儿般透亮。内心五味复杂，连带着目光也不由深沉了些。
江晏探究地看着桑榆，桑榆这个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连霍城昀都这么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使一个好好的人变成这个样子？
“江晏，我先送你回去吧。”霍城昀忽然开口，令江晏怔了一怔，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整张桌上瞬间就只剩下顾西蒙和沈桑榆两个人，沈桑榆埋头吃得认真，顾西蒙没什么胃口，只能静静地看着她吃。
“跟桑榆在一块儿的那个男人是……？”上了车江晏才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刚才霍城昀没有主动介绍，她也就没有提及，可看他看桑榆的眼神，足以说明并不只是关系一般的人。
霍城昀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顾西蒙。”
顾西蒙？江晏在心里慢慢地咀嚼道，这个名字听上去很是耳熟，可她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
“桑榆的男朋友？”
“只是普通朋友。”
江晏饶有兴致地侧过身体，歪着头打量正专心开车的霍城昀，打趣道：“我似乎闻到了一股醋味。”
霍城昀失笑，摇着头说：“江晏，我告诉过你，桑榆只是我的妹妹，除此之外，我对她没有任何他想。”
“你的说辞永远都只有这一套吗？”显然她是不信的。
江晏一直奉信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关系，何况是霍城昀和沈桑榆这种青梅竹马，他为了她选择学医，这种情义，普通朋友四个字根本无法解释的通。
“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的说辞一直都是这样。”
江晏仔细地看着他的侧脸轮廓，车窗外的路灯打在挡风玻璃上，也微微照亮他的脸。
他们认识数载，好像谁都没有逾越过。
“霍医生，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单身？”江晏坐直了身体，仰头靠着身后的真皮椅背，不痛不痒地忽然问道。
霍城昀扬了扬眉，转头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