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看看有谁在玩!
[美] 珍妮·莱恩 2017-06-30 20:469,162

  我就是那个“幕后的女孩”,照字面上解释就对了。只不过第二幕的大布幔升起后,我有四十分钟闲着没事做,除非哪个演员需要快速地修补妆容,否则没必要再去协调换装和化妆。我深吸一口气。到目前为止,开幕夜进展得一帆风顺,不免让我忧心忡忡。第一晚永远都会出错。这是传统。

  我考虑着要不要去话题围绕着男生打转的女子更衣室,还是待在真会遇到男生的走道上。唔,我只想遇到一个男生。这男生十分钟内要上台,所以我决定待在走道上,抽出我的手机,把戏剧指导山塔纳女士的死亡威胁当作耳旁风。她逼我们在表演进行中都要把手机放得远远的。

  “这就是我”的网页上没有新的信息。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我的大部分朋友不是在台上的演员,就是在台下的观众。我广发了一则信息:

  接下来的两场表演还有几个空位,你若是尚未移驾至此,买张票吧!

  哪,我已经尽了公民义务。

  除了文字信息,我也上传了一张表演开始前、我和死党西妮的自拍照。照片像是幼儿园那些色彩对比鲜明的童书。话剧女主角西妮宛如闪亮的好莱坞芭比,旁边站着个肤色苍白、发色深棕、双眼与脸蛋相较有点儿过大,像是复古风小布娃娃的我。还好,从演员化妆箱里借来的金属色眼影,让我的瞳孔看起来比平常更蓝。

  手机上冒出“定制服饰”网站的广告,说是要让我瞧瞧,穿上他们家夏天的新款洋装会有多么好看。在冻死人的西雅图,要穿夏季衣物是种痴心妄想,更别提现在还是四月。但浅紫色的宽摆洋装实在太可爱了,我受不了诱惑,传了一张照片过去,并输入一百六十二厘米的身高和四十多千克的体重。当我正在为了还要填写哪个三围数据三心二意时,男子更衣室传来熟悉的爆笑声,朗声大笑的马修走了出来。他往我靠近,与我肩碰着肩,呃,是我的肩膀碰着他在足球队上锻炼出来的二头肌。

  他凑近说话,嘴唇离我的耳朵只有几厘米:“34B,对吧?”

  我的妈呀,他怎么一眼就把我的手机屏幕看得那么清楚?我把手机转离他的视线:“不关你的事。”实际上比较接近32A。今晚穿的薄衬胸罩毕竟不以托高集中的功能著称。

  他哈哈笑着说:“你都准备要告诉完全不认识的人了,干吗不跟我说?”

  我啪地合上手机:“我只是在玩这则愚蠢的广告,又不是真的在跟某个人说。”

  他轻快地转个身,与我面对面,两条手臂分抵在我头后的墙壁,然后用那老像是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似的轻柔嗓音说:“别这样啦,我真的很想看你穿那件洋装。”

  我把手臂塞到身后:“真的吗?”相较之下,我的声音像是吱吱乱叫的黑胶唱片,真是够有魅力的。

  他的手绕到后面,从我的指间迅速抽走手机:“或者,你知道的,其他更舒适的衣服。”他一个滑步移动到我身后,开始轻敲手机,弄出一张照片,把我的脸叠在一个穿着白色内衣的身体上。那对胸部看起来比实际尺寸还要丰满,根本就是D罩杯。

  炙热感悄悄地爬上我的颈部:“真好笑。不如我们也来做一张你的照片?”

  他解开衬衫的扣子:“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真人演出。”

  走廊突然变得好闷,我清了清喉咙:“嗯,你还不能换下戏服,所以我们从虚拟的你开始如何?”哎呀,我说话可以再不解风情一点儿。

  他的双目闪着比平时更绿的光泽:“当然,先玩完虚拟的变装游戏再说。”

  他在各式各样的连身衬裙和比基尼之间挑选时,我们的身子挤成一团。每次我试图把手机抽走,他便哈哈笑着夺回。我改用另一个策略,先假装漠不关心,然后倏地出手。这招差点儿就成功了,他被我吓了一跳。我的动作虽不够快,没能把手机抢回来,但至少碰到了屏幕,刚好关掉那个装扮网站。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叫“试胆任务”的新游戏广告。这个任务基本上就是真心话大冒险,只是少了真心话的部分。广告大标横列着一句:看看有谁在玩!底下跳出三张青少年完成各种任务的缩图。

  马修扬起了眉毛:“嘿,我们来看这个去店里假装顺手牵羊的女孩。”

  他把手机倾斜,好让我们都能看到视频中那个身上穿了很多孔的女孩,如何把几瓶指甲油塞进她的迷彩裤里。嗯,就算只是假装,把商品偷塞进裤子里还是很像在犯罪。她的下巴别着那些安全别针,要怎么通过机场的安检?仿佛听到我无声的尖刻批评,她转向镜头,比出中指。影像放大她狰狞的样貌,我的肩膀一僵。她露出得意的笑容,大步迈出商店,走到停车场,然后用深红色的指甲油在额头上画了三个叉号。

  画面转黑变暗,马修点击下面的评分,给了那个女孩四颗星。最高分是五颗星。

  “要我就只会给她三颗星。这个挑战不过是假装顺手牵羊,又不是真的去做。”我说,“什么白痴会拍下自己犯法的事?”

  他哈哈大笑:“拜托,那也需要胆量啊。何况,谁会抱怨她冒了比任务要求更大的风险?看她晋级到实况转播回合一定很有趣。”

  “嘿,你可别跟西妮说到实况转播。她想参加这个月的比赛想得要死,却发现时间不巧卡到闭幕夜。”

  “啥?在话剧中当明星还不够吗?”

  我咬了咬下唇。虽然我常取笑西妮想当个歌剧女伶,但我绝不会在背后批评她:“在高中剧场演戏又赢不了什么大奖。”

  马修耸耸肩,注意力再度回到手机上:“嘿,瞧瞧这家伙的视频,他让狗从他的嘴里呼噜呼噜地喝汤。”

  “脏死了。”

  马修给了这段视频五颗星。他一按出评分,屏幕马上出现一则广告:上传你个人的视频,就有机会参加本周六的实况转播。现在还来得及!

  马修在我面前晃动着手机:“你应该做一场挑战,小薇(Vee)。”

  “喂,我周六要帮你化妆,还记得吧?”

  “我打算参加初级挑战,纯粹为了好玩。你要是入选实况转播回合,自然有人会揽下化妆的事。”

  他显然认为我不可能入选。就算我入选了,随便找个人在演员的脸上泼洒一点儿油彩就能取代我的工作。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

  我扯扯裙子:“何必呢?我反正不会去玩。”这个任务上个月第一次播映时,朋友都来我家,一起付费观看线上的实况转播。身为窥视人很令人兴奋,去当美国东岸那些缩着脚趾站在屋顶边缘半小时的头奖玩家?不用了,谢谢。

  马修在“试胆任务”的网站上按了几个按钮。

  “这里有一份你可以尝试的挑战名单,像是在一家豪华餐厅里用双手吃饭,或是去一家异国风味的杂货店,说要买山羊——”

  “我什么挑战都不会去做。”

  他在我的手机上打了些字:“我知道你不会。跟你闹着玩儿而已,你脸红的时候好可爱。”

  做道具的葛蕾塔从后台跑来,拍拍他的手臂:“再两分钟上台。”

  他把手机递回给我。当我发现他更改了“这就是我”的网页内容,把我的状态从“单身”改为“充满希望”,胸口因此猛地一跳时,他已离我足足三米远。

  闭幕前,我还有将近半小时的空当,但我尾随马修走到舞台侧面。他大步迈入聚光灯下,站到前台的左边,也就是西妮身旁的位置。他们两人将在舞台上谈笑、争执、亲吻、歌唱,直到表演结束。

  现在,西妮俯瞰着舞台,戏剧化地在金色的光芒下被高高举起。对自己能在她的天生丽质上创造出更惊人视觉效果这事,我忽然自豪起来。不用说,我在马修身上花了更多的时间,用温柔照料的心情描绘他脸上的每一块平面。即使我现在离他有六米远,聚光灯在他眼中闪烁的光彩,仍让我的膝盖发软。

  接下来的半小时,我与演员们一起背诵台词,直至不幸的爱侣在话剧末尾终成眷属。马修用双手捧起西妮的脸,四唇相触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我咬着下唇,试着平抚骤然涌起的妒意。西妮坚称马修是个不切实际的男友人选。她总以为她才知道什么最适合我。

  其他演员加入西妮和马修,引吭高歌最后一曲,然后由我拉下布幔。他们会到布幔前鞠躬,所以舞台这边已经没我的事。我往更衣室走去,开始收拾戏服。女子更衣室内弥漫着混杂的气味,有发胶的臭味,也有桌子正中央一大束红玫瑰的香气。我看了卡片。当然,是给小西的。过了几分钟,她和其他女演员踩着舞步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咯咯笑着。

  我本能地伸手拥抱我最好的朋友:“你好棒。还有,看看有人送了你什么。”

  她发出小小的尖叫,打开卡片,双眼大睁:“一位匿名的戏迷!”

  “匿名个两分钟而已,然后他就会溜到你的附近,想要博得你的赞许。”这种手法明显到让我很想冷哼一声。

  她嗅了嗅玫瑰,扬起嘴角。这类注目对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说服你爸妈了吗?他们有没有对今晚的事改变主意?”

  我的胸口一紧:“没。不过他们总算答应在闭幕夜放我出狱。”这是连着五个月恪守他们的规定之后,我成功说服他们,替自己争取到的自由。扣除在话剧公演的工作和到图书馆温习,这将是“事故”之后,我第一次获准和朋友出去。不过那个事故真的只是爸妈的想象。

  “那我也不去。”小西说。

  我假装往她的手臂揍上一拳:“别傻了。你理当享受一场美好的派对。不过别宿醉得太厉害,让眼袋垮下来。我的化妆技巧能够遮盖得有限。”

  她解开马甲的带子:“你确定吗?我是指派对。我对你的化妆技巧有十足的信心。”

  我帮她解开背后的结:“当然。要把详细的情况通通跟我说,好吗?传一些照片给我看更好。”

  等她和其他人换好衣服后,我把戏服收齐,并为了明天的演出检查有没有哪件需要烫一下,或是有哪个部位脱线了。西妮又给我一个拥抱,接着便和葛蕾塔以及其他人离开。

  她们走后没几分钟,马修一头钻进门内:“勇敢的小薇,你好不好啊?”

  我一看到他,腹部就一阵震颤,但仍佯装冷静地扫视一件粗花呢外套,检查袖口:“我很好。”能在门禁前和他共度一些时光,谁还需要首演夜派对?对,我的状态可能真的充满希望。

  “你和西妮要去艾许莉家吗?”

  “她会去。我不能去。”

  “还在禁足啊?讨厌,女孩,多念点儿书吧。”他和我大多数的朋友都误以为,我爸妈会这么严格是因为我的成绩太差。只有西妮知道真相。

  “至少他们让我参加闭幕夜派对,门禁还延长到十二点。”把我即将到手的自由告诉他,说不定他会帮我善加利用闭幕那天的周六夜晚。

  他朝着玫瑰努了努下巴:“她猜到那些是谁送来的吗?”

  我瞬间没了呼吸:“你怎么知道那是匿名人士送的?”

  他眨了眨眼。“我自有办法。明天见。”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打量着我说,“嗯嗯,你太可爱了,不应该埋没在后台工作。”说完他就走了。

  就这样?跑了?这可是我们独处的好机会耶!我的胃紧扭着。还有,他为什么会在乎那些花?我尽可能不要骤下结论,却仍在心里列出所有的可能性。或许马修有朋友在暗恋西妮,所以他替朋友探探情势。可是他的声调中有个什么听起来没把握、脆弱。那些花是马修送来的吗?他和西妮毕竟是话剧的男女主角。但事情没有这么单纯。唯一令我感到安慰的是,就算玫瑰是马修买来的,西妮也没有把它们带回家。

  我咬牙切齿地从皮包里拿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一个小柜子,里面有戏服经理的秘密武器——一罐装满加水伏特加的喷雾瓶。这是种能让戏服焕然一新的便宜技巧。山塔纳女士坚称,她以前从不敢让学生在不受监控的情况下使用这种喷雾。我很高兴最近至少还有一个大人对我有信心,不过若让爸妈知道这件事,她肯定会丢了饭碗。

  有脚步声朝这里逼近,设计布景和掌管所有技术事宜的汤米·托斯探头进来:“今晚的演出很棒,对吧?”

  我对着一件缝有珠子、有点儿老旧的厚重连衣裙喷雾:“对啊,超顺的。”

  “其他人都走了,你忙完以后,我陪你去开车。”倘若把孩子教育得彬彬有礼可以得奖的话,汤米的爸妈受之无愧。即便是我们五年级一起在交通队时,他也总是提议要帮我拿“停”的牌子。

  我走出门,准备整理隔壁房内男生的戏服:“没问题,我马上就出去。”

  他跟着我:“你还好吗?”

  我把马修挂在椅背上的裤子折好:“当然,只是这一周很忙。”

  他伸伸懒腰:“对啊,光是我们两个就负责了大多数的后台工作。”

  没错,我们是梁柱,但却得不到掌声,也没有玫瑰。我眨了眨眼,让眼睛变干,再转身面对他:“你做得很棒,汤米。你设计的布景真是一绝。”只要一分钟,舞台即可从战乱的阿富汗村落,摇身一变成为东京夜店。这是一出跨文化的话剧。

  他耸耸肩。

  “别这么谦虚。你应该和演员得到同样的注目。”

  “不站到舞台中央是有好处的。”

  我扬起的眉毛一定高到发际:“例如?”

  “隐私。”

  我哈哈一笑,但冒出来的声音却介于咕哝和冷哼之间:“那是个好处?”

  他再度耸耸肩。整理完戏服后,我的手机嗡嗡作响。我把它抽出来,发现是老妈传来的短信,提醒我四十分钟内要回到家。我叹口气。系住我的皮带被猛拉了一下。我删除信息,同时发现马修没有切断“试胆任务”的连线。他明知道我不会参加那个任务。

  我转向汤米:“你觉得我很有胆吗?”

  他往后退:“呃,有胆?我不知道,但你很有性格魅力。记得高一时你改编校歌歌词的事?”

  那是我最出名的事?几乎不押韵的无礼歌词?我扮了个鬼脸,把手机拿到他的面前:“你会加入这个任务吗?”

  他仔细阅读内容:“我很怀疑。太冒险了。”

  “不适合我,对吧?”

  “我没有这么说。”

  我站在汤米旁边,点击任务网站,上头列出玩家可以申请加入实况转播的挑战,伴随宣称玩家会一举成名的弹出式广告,再播放上个月头奖赢家参加一场电影首映会的视频,其中两个女孩还展示了完成挑战后赢得的超闪亮奖品。她们真走运。

  我很快地浏览名单。大多数的挑战都很糟糕,但有一个是在咖啡馆里,一边朝自己倒水,一边大喊:“冷水让我热起来。”听起来很蠢,不过比偷窃,或假装偷窃——指甲油来得安全。我看了一下手表。“来杯爪哇”就在回家路上。如果我快一点儿,就来得及完成这个挑战。如此一来,马修的词汇里将会少了“小”这个字。他连传短信给我都会叫我小薇。从排演开始后,他便常传短信给我,内容都是些迷人暧昧的文字,特别是在深夜时分。

  我盯着汤米:“想做点儿不寻常的事吗?”

  他的双颊变得粉红:“你不是要申请加入这一届‘试胆任务’吧?是吗?”

  “哪有可能。何况现在申请也太晚,不会入选了。不过,试一回挑战会很好玩吧?只是感觉一下?”

  “呃,不尽然。”他快速地眨了眨眼,像是他的隐形眼镜已经准备功成身退,“你知道这会传到网络上,全世界都看得到,还有,不需要付费就能观看初级挑战,所以观众会很多吧?”

  “对,不过那大概就是重点所在。”

  他的头侧向一边:“你确定你今晚还好?”

  我大步走向柜子,把喷雾瓶锁进去:“我很好。你不用跟我来。我只是觉得会很好玩。”

  “或许吧。”他点头,显然改变了主意,“好吧。我帮你摄影。”

  噢,好极了。我完全忘了我需要有人帮忙拍下挑战过程。我抓了我的包包,大步从他身边走过,感觉十足像是《古墓丽影》(Lara Croft)的女主角萝拉:“太棒了。我们走吧。”

  他快步追上:“我们可以开我的车去。”他爸妈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他一辆足以拍摄动作片的奥迪汽车。

  “不用,开我的车去。”我说。这是我的挑战。

  空气中有股傍晚时没有的湿气。即使马上要在一家咖啡馆内往身上倒水,我还是没有淋雨的心情。我和汤米匆匆朝我那辆老速霸陆走去。它十岁了,每次踩下刹车,方向盘都会咯咯乱叫,但它是我的,而且很舒适。我们上了车,由我驾驶。

  我跟着收音机上一首嘻哈乐曲哼哼唱唱,频频唱到破音:“你想,‘来杯爪哇’的人会不会知道,我是在做‘试胆任务’的挑战?”

  汤米检查我的仪表板,宛如会在上面发现比低阶音响系统更有趣的玩意儿。音响旋钮上有一张小小的贴纸,一行手写字迹写着:“再大声点儿!”

  “我想那里的常客不是‘试胆任务’的目标族群。”

  听到“目标族群”这种字眼随随便便就从他的舌尖冒出来,溜得活像是广告台词,我觉得很好笑。这是我老爸才会说的话。老爸几个月前在医院时那张面无血色的脸浮现脑海,我一下子有些反胃。当时他在我的病榻旁不断摇着头说,我的行为太不像平常的我,像我这样的女孩不会在车库里停车却不熄火。你说得没错,我对他说。

  我摆脱这个思绪:“那么,我会在一群完全没听过这个任务的人面前做蠢事。太好了。”上个月,“试胆任务”频频用轻声细语的旁白提醒观众,玩家不准把正在进行挑战的事情告诉周围的群众。

  汤米用扬起的双眉应了一句“废话”,不过他太有礼貌了,所以没有真的说出口。相反地,他告诉我他看过一部纪录片,内容描述一家很有武士精神的商业学校,要求学生在繁忙的街角唱歌,好让他们从自我的压抑中解脱出来。

  “或许到头来,参加挑战对你会是件好事。”他说。

  我打量着他。他其实比我认为的要帅,不过我们从来没有超越友谊的关系。他有干净利落的轮廓和乐观进取的态度,还有拥有认股权的富裕爸妈。毕业后的第十届同学会还没到之前,他大概已开始参选从政了。

  我忽然想起自己尚未填写任务的申请表。“能不能麻烦你打开‘试胆任务’的网站,帮我填写资料?”我问。

  他转向他的手机,开始边念问题边打字。我告诉他我家地址、电话号码、邮箱和生日(十二月二十四日,几乎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不过是两分钟的挑战,竟要填写紧急联络人名单,感觉颇夸张,不过我还是把西妮填了进去,另外是丽芙、依露伊和汤米,最后单纯为了好玩,我把马修也加上去。

  五分钟后,在咖啡馆外绕了两圈,我终于在离“来杯爪哇”一个街口的地方找到停车位。空气尽失白日的温暖,看来待会儿要走回车上时可有得受了——如果我真的彻底执行这个挑战。有一小部分的我开始产生怀疑。

  我把外套递给汤米:“你可以帮我拿吗?这样晚一点儿我还有干的衣服可以穿。”

  “或许我也该帮你拿包包,以防万一。”

  还有哪个男生会想到要保护配件?我打了个哆嗦:“好主意。”

  汤米轻柔地拿着我的衣物,一副很怕弄脏的样子。不过就算脏了也不会是什么大灾难,这些反正都是在“古董之爱”、也就是我打工的店家里,用半价买来的。

  进入咖啡馆,一看到里面人满为患,我的心就扑通扑通狂跳。从手机上选一种挑战是一回事,实地演出又是另一回事。演出,哎哟,就是问题所在。一如我半途开溜的学校话剧试演,以及在全班同学面前汗流浃背地做世界研究报告。像我这种紧张大师,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接受挑战?

  我深吸一口气,想象马修在台上亲吻西妮,而我在旁观看的画面。很明显地,我是为了证明什么,才会去做这件事。谢啦,心理学入门课。

  汤米在靠近咖啡馆中心的公共交流桌找到位子,把我们的东西放下来,开始玩弄他的手机:“‘试胆任务’的网站说,我必须现场直接拍摄给他们看,免得我们剪辑视频。你准备好我就开始。”

  “好。”我悄悄地走到排队人潮的后头,抗拒着双腿不受控制的怪异感受。我需要用上全部的注意力,才能把一只铅般沉重的脚放到另一只的前面,仿佛在糖浆池中艰难地跋涉而过。呼吸,呼吸,呼吸。要是咖啡的香气没那么浓就好了。这里的通风做得未免太差。即使离开这里很久以后,我的头发和衣服仍会散发臭味。老妈会察觉到吗?

  我前面的情侣争论着晚上该不该喝有咖啡因的印度茶,他们前面的一群女人则用卡路里的问题炮轰咖啡馆吧台员。这些人的闲聊摩擦着我的神经,让我很想放声大喊:担心卡路里的人不该来这种供应几十种糕点的地方!

  我对着一位咖啡馆吧台员挥挥手,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只是露出微笑,继续忙着冲压意式浓缩咖啡。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九点三十七分。要命,离门禁只剩下二十三分钟,而我刚刚意识到,我得先送汤米回他的车上才能回家。我朝着柜台推挤,引发众人几句愤怒的评语。等看到我要做的事,他们就会闭上嘴了。没有人想惹恼一个疯子。柜台的角落放了一个大冰水罐,还有一堆塑胶杯。我装了一杯水,然后走到汤米附近。尽管手臂和腿都在颤抖,我仍试着不要把水洒出来。

  九点三十九分。我深吸一口气,对汤米点了个头。他把手机对着我,一边喃喃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的话。周围的人皱起眉头,向我投来厌恶的眼神。汤米给我一个小小的微笑,竖起两根大拇指,我的内心不禁对他感激涕零。

  这件事绝不可能独立完成。但即使是有汤米在,我也做不到。不仅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我还必须抗拒快要哭出来的冲动。哎呀,我真是个胆小鬼。难怪话剧试演时会说不出话来。

  我凝望着时钟,视线倏地窄化,像是身处隧道当中。周围的一切全变暗了,我的眼中只有时钟,脉搏跳动得像爱伦坡短篇小说《告密的心》中的那颗心脏(注:Tell-Tale Heart,描述一个杀了老人并把尸体肢解藏在地板下的青年,因为出现老人的心脏仍在地板下跳动的幻觉,而泄露了自己的罪行)。可笑。只是一杯水,外加背诵一句台词。小西一定会一边唱着《悲惨世界》(Les Mis)中她最喜欢的旋律,一边倒下一整罐水。当然,我不是她。

  我加速的心跳变成了怦怦跳,头也很晕,身体的每个分子都想逃跑,或是尖叫,又或是连跑带叫。我提醒自己呼吸。挑战不出一分钟便会结束。再忍耐一下这种恐怖就好。

  我抹抹脸颊。当墙上的时钟走到九点四十分时,我清了清极渴的喉咙。

  我做得来吗?即使都把杯子拿到头顶上了,这个问题还在不断复述。令人惊讶的是,我的手臂居然能动。我用勉强高过耳语的声音说:“冷水让我热起来。”然后对着头顶倒了几滴水。

  汤米眯起眼睛,像是没听到我的声音。

  我提高音量,只是一开口就破音。我说:“冷水让我热起来!”然后把杯内剩下的水通通倒到头上。冰冷的震撼让我的脑袋瞬间清醒。噢,天哪,我做到了。我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希望自己消失无踪。

  附近一个女人发出尖叫,从我身边跳开:“你要怎样?”

  “对不起。”我说,水从我的鼻头滴落。我知道自己该做点儿什么,偏偏身体整个儿麻痹了,只有双眼除外。我的眼睛瞬间看进上百万个细节,每一个都像是在对我奚落嘲笑。我凭着意志力打破那令身体动弹不得的魔法,用手背擦拭脸颊。周围有个人快速地给我拍了一张照片,我对他投以鄙视的一眼,他马上又拍一张。

  汤米放下手机,睁大眼睛看我:“啊,薇,哎呀,你的衬衫——”他一脸惊骇地指着我的胸前。我开始转动视线,但动作被拿着拖把跑来的咖啡馆吧台员打断。他对着我脚边的一摊水冷笑。

  “我来。”我说,伸手要拿拖把。为什么我没想到要拿纸巾呢?

  他把拖把拿开:“你以为我会放心交给你?请走开。如果你不消费,就请出去。”

  讨厌。我又不是在他的搅拌器里吐口水:“抱歉。”我匆忙走向门口,湿淋淋的衬衫接触外面的空气,人顿时像是跳入了冰冷的华盛顿湖。

  汤米拿着我的外套赶上来:“穿起来,马上!”

  到了外面的街灯下,我看着自己的衬衫,一时停止呼吸。我在倒水之前,没考虑到自己穿的是白色棉质上衣,里面又是混丝的薄衬胸罩。我这个在服装店里兼差的戏服负责人,早该知道这些布料碰到水会有什么效果。我干脆在镜头前直接穿着湿T恤算了。

  噢,天哪,我究竟做了什么?

继续阅读:第二章 他们有数千段视频,人们会做很多疯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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