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在别处当过差也不代表这些人就是纯良纯善的,也许他们还在教习嬷嬷处甚至是入宫前已经成为某些人的特定眼线。
不过这对祁阮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反正只要她住在皇宫,身后就缺少不了眼线。
这天夜里她睡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然而却做了一个并不愉快的梦。梦里到处是血和火光,充斥着杂乱的尖叫声——
那是她的前世。
对于祁阮来说,她的整个前世,就是噩梦。她出生时拥有最尊贵的身份,美丽骄傲的母后,温柔勇武的兄长……而偏偏悲剧,就是将一切的美好撕裂。
“殿下?殿下!”耳边隐约传来红叶的呼喊声,祁阮这才惊醒。
见睁开眼,红叶才松了一口气:“殿下方才被梦魇住了,奴婢去给您倒杯茶。”
“等等。”祁阮却突然捉住她的手,额角隐隐渗出细汗,而身体却在蜷缩发冷:“红叶……我难受。”
红叶还没见过她这般脆弱的模样,顿时慌了神:“殿下哪里难受?可要宣太医?”
“我肚子疼。”祁阮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我不知道……”
而红叶突然福至心灵,掀开棉被一角往里一摸,放下心来,浅笑道:“殿下莫怕,是您长大了,成年了。奴婢这就去给您拿些用的东西。”
“你说什么?”祁阮拉扯着红叶,半晌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癸水?”
“正是。”红叶用软布巾给她擦了脸,安抚道:“殿下莫要担忧,只当是奴婢身上来了,这一应事物奴婢都会处理好的。殿下只需要注意莫要在人前露出什么异态。”
祁阮怔怔点头,望着红叶去收拾东西去了。过了一会儿,燕柳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服侍祁阮简单洗了洗,更换被褥后重新就寝。
但是祁阮却睡不着了。
肚子里仿佛有无数个小勾子在抓着,身下鼓鼓囊囊的棉布也带来异样的触感。不过算一算也到了时间,毕竟过完年后,她就满十四周岁了。
按照大邺朝的惯例,皇子十四、十五岁的时候就可以加封爵位,出宫建府。原本就举步维艰,现在又多了一个可能会被人发现的危险因素,祁阮无比渴望能够离开这个皇宫。但是不用想都知道,以她的特殊身份,出宫建府只会比别的皇子更为艰难。
还是先把眼下这个年过完再说罢。这一次她虽然斗败了二皇子,但是却错估了皇帝的反应,只是削减了二皇子手中的权利,却没有让他元气大伤。看来皇帝是仍然没有想和二皇子撕破脸。
不过祁阮知道,这样短暂的和平不会维持多久。等到莲山堰之事了结,皇帝与齐王的父子矛盾就会厚积厚发,到时就是这天下大变的时刻。
这对祁阮来说有喜有忧,虽然给她更多的时间去准备应对宫变,但是也要时刻提防着二皇子会对她打击报复。
京城下过两次雪之后,就到了年关。
祁阮上面有六位皇子,其中大皇子是蒋贵妃所出,二皇子齐王生母早亡,养于谢皇后跟前;三皇子敏王为惠嫔所生,封地在河北,但是特许居住在京城;四皇子燕王,封地在汝南;五皇子早殇,六皇子尚未及冠,前年方才出宫建府。
按照大邺王朝的规制,只有四妃以上品级所生的皇子,才能居住在京城。
据闻四皇子燕王昨日已经抵达京城,被安排在西宫的金煌阁住下。
如今满城上下都在为皇帝的寿宴做准备,隆冬时节,显示出一片繁华热闹景象。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天色刚刚放晴,周太医便踏着白雪来到了霜月殿。
天气实在是太冷,即使日上三竿,祁阮也还躲在被窝里。听见红叶禀报周太医来访,她连忙叫燕柳为她更衣,吩咐红叶道:“快请周太医进来,让他在前厅稍后,我快些过去。”
周太医被迎进前厅之后,却发现霜月殿与往日有些不同。虽然依旧清冷,但是一路上遇见的宫人都是呆愣怯懦的,只盯着脚下的一方地,甚是本分,全然不像以前那些宫人,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精光。
在皇宫这种是非之地,老实本分可比机灵聪慧重要多了。
周太医喝了一杯茶水之后,祁阮就收拾齐整到前厅来。周太医望见她虽然精神不错,但面色太过白皙,仍是气血不足。
细细诊过脉后,沉吟道:“现在天气严寒,殿下切莫惫懒,更要加强锻炼才是。”
“多谢周太医教诲。”祁阮诚恳点头:“这两天的确有些懒散,以后绝不会再如此了。”
见到祁阮这样的态度,周太医也很欣慰,提笔重新写了一张药单:“臣给殿下调整几味药,殿下平日里少用熏香,注意房间通气,但是却要防风。莫要学习那些锦袍羽冠的君子气度,嫌弃棉服臃肿,切忌须得保暖才是。”
祁阮连连应道:“我记得了。”
周太医又询问了她的一些饮食起居,待到快要离开时,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态。
祁阮明白他是有别的话要说,便将人请到内厅。周太医这才从袖口拿出一封信,神色为难:“这是韩将军托老夫送来的。臣并不知殿下与将军何时有的交情,拿不准这信该不该送。若是做的不合适,殿下不必收,臣立即将信退回去。”
祁阮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不动声色地微笑道:“无妨。我与韩城的确有些故交……原本是有往来的。只是皇子与大臣有私交为官家不喜,这等事以后周太医还是莫要做了,省得将您牵连进去。”
周太医却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祁阮行礼。
“您这是何意?”祁阮连忙起来去扶他。
“臣之所以会犹豫,是担心这信为给殿下带来麻烦。可是听闻殿下之意,这信本来就是要收的,只是殿下想通过别的渠道方法去收,而不是老夫。”周太医严肃说道:“然而观殿下身边,却没有比老夫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了。殿下不愿意让臣牵连进这件事,岂不是从未将老夫当做亲信之人?”
“周太医啊……”祁阮顿足叹气,目光复杂地望着他,然而年轻小老头儿的神情却倔强无比。
祁阮复又长叹一声,后退一步,向他作揖:“周先生。”
“这可使不得!”周太医惊讶之余想要上去扶起她,但是因为知道七皇子是女儿身,男女授受不亲又顿足不前。
先生在大邺朝绝不是随便的称呼,通常只用于老师和德高望重的长辈。虽然现在有些人对身边的师爷或者幕僚也称为先生,但那也同样是个尊称。
“使得,有何使不得。”祁阮站直身体,正色说道:“这封信我就收下了,也请先生务必保重。”
周太医知道这是祁阮在向他表达自己的信任,也就不再推辞。
但是心中却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正在萌生。
周太医走后,祁阮才拆开那封信。令她意外的是,韩城来信并不是要她做什么或者是询问时政要事,而是一个看似十分简单的问题:觉得怎样的生辰礼物好?
祁阮觉得有些奇怪,韩城一个封疆大吏,竟然连给皇帝送什么寿礼都要问她?
想了想便也明白了,韩城恐怕不是在询问她关于提督将军府所送寿礼的意见,而是问她七皇子打算送什么。
这个问题,祁阮倒是真没考虑好。
满朝文武多的是人不惜千金去对皇帝投其所好,祁阮身无长物,又有什么能比过他们的呢?
提督将军府中,管家小心翼翼地打开库房,抱出来一个狭长的金属盒子,送到了韩城手里。
在杜先生的注视下,韩城打开盒子,寒光闪过,入眼是一柄锋利的短剑,刀柄上镶嵌有翡翠宝石,华美异常。
“您打算将这个作为官家的寿礼?”杜先生问道。
“不是。”韩城端赏过短剑后,合上盖子,小心存放起来后,从书架上拿出一摞散发着新墨味道的线装书:“这才是寿礼。”
“屯马策?”杜先生念出封面上的三个字,疑问道:“这不是徐大人前两天送过来的吗?”
东越十分擅长骑兵战斗,饲养战马的技术也分外高超。韩城与东越大将一战缴获了不少战利品,其中最珍贵的就是一套《养战马经》,经过军帐下的养马官研究之后,撰写出这本更符合大邺实际情况的《屯马策》。
“正是。”韩城另外找了个木盒子把《屯马策》装进去:“我打算把这个作为官家的贺礼。”
“这……”杜先生陷入了思索:“虽然显得太过刻板无趣,但是我们大邺朝的提督大将军,原本就是个刻板无趣之人。”
众人都在挖空心思寻找各种明珠奇石,再编上一个离奇的故事讨好皇帝,他韩城不必去凑这个热闹。反而是忧心军务,才是他应有的形象。
又说了一会别的话,韩城转而问杜先生道:“依你看,这七皇子若是给官家送寿礼,该送什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