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阮看着殷牧,心中实在是惊讶至极。
也许是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给了殷牧错觉,改变了他原本的计划,竟然提早以这般直白的形式将这种话说出来。
前世的殷牧蚕食鲸吞,徐徐图之,在祁阮心中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如今看来却也不过是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年轻人,这样耐不住火候。
又或者是这一世因发生了什么祁阮不知道的事情刺激了殷牧,反而激发了殷牧想要报仇的信念?
不过殷牧现在身为皇帝的御前总管,也许是权力增长了他的野心,才能够和自己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觊觎皇位之事。当然,也不排除这是殷牧的试探。
“殷总管今天这话我只当没听说过。”看到祁阮的震惊之色,殷牧还想要在说些什么,却被她一个手势给打断:“我知道殷总管是在为我打抱不平,这份情谊我记下了。可是这等大逆不道之语,还请殷总管慎而重之。”
祁阮一本正经的说道,一双眼睛十分清澈,看上去没有半点杂念:“我虽然在这宫中无权无势,但尚且性命无忧、衣食尚可。天下百姓好不容易迎来太平盛世,我身为皇家儿女,又怎肯见朝堂波动祸乱黎民苍生?”
紧接着祁阮说道:“感谢殷总管今日来通知我寿宴之事,我会按时出席。还望殷总管今后在父皇身边好生服侍,已经是苍生福报了。”
祁阮说的十分真诚。
殷牧见状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却总觉得祁阮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但是仔细看去这眉眼之间的神情不像是在弄虚作假,便也只好按下情绪。
“既然七殿下如此,那咱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殷牧站起来躬身道:“七殿下宅心仁厚,心怀天下,奴才佩服。只是这皇家人心难测,殿下只愿意现世安好,他人可不一定这么想。”
他语有深意:“只是希望七殿下能够保全自己,皇后娘娘的恩德,奴才毕生难忘。七殿下若是有了什么麻烦,可以尽管来找我。”
即使今日失利,殷牧却并没有断绝后路。他相信,祁阮终有一天会和他走上同一条路的。
祁阮心中却是有些冷笑,但是面上依旧是十分感激的神色。
想不到殷牧竟然一上来就给自己下猛药,当真是厉害无比,若是是上一世的自己,或许就被殷牧这样的一番说辞彻底打动。不过也可能殷牧当真是她的天敌,上一世殷牧用细水长流的方法,对她关怀备至,同样成功将她一步步引上那不归之路。
但是重生之后有了之前的经验教训,祁阮对于殷牧这个人从上到下从头到尾都敬谢不敏。根据祁阮对他的理解,殷牧绝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必定还是会在她身上下功夫。
而现在的祁阮,也同样需要殷牧。在皇宫之中,殷牧这个御前总管能够在很多地方帮助她。
不过是虚与委蛇假笑周旋,看谁能笑到最后。
皇帝的寿宴在大年初六,而今日除夕节,首先要办的是年宴。
因为过几天就是皇帝的大寿,所以这除夕宴就相对简单了一些。但皇家宴席,哪怕是再简单,那也要样样俱到,绝对不能降低层次。
这次除夕宴祁阮称病没去,皇帝也乐得不去见她那张晦气脸,甚至连一道菜都没赏赐。
清朗的夜空挂着许多星星,皇帝此时正在与宫妃们赏看烟火,而霜月殿一如这个名字,冷冷清清。
祁阮让红叶给宫人们派发小红包,然后与红叶、燕柳三个人围着小炉子吃火锅。
在水蒸气萦绕的环境里,让祁阮找回了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觉。这是一种别样的温暖,恍惚中回到当初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
红叶最先发现异状,停下手中筷子:“主子,您怎么了?”
祁阮这才发现眼角已经有些濡湿,连忙用帕子擦了,笑道:“无妨,是这炉子太热熏的。”
她问燕柳道:“白梅现在何处当差?”
“白梅现在浣衣局。”燕柳老成持重地说道:“可是有什么消息要传给她?”
“浣衣局是个辛苦的地方。”祁阮轻轻叹息一声:“过完这个年,我想办法将她调到霜月殿罢。”
燕柳却有些不赞同地说道:“我等原本就该为殿下赴汤蹈火,并无辛不辛苦之说。浣衣局虽然有些忙累,但方便与各方传递消息,并且人员繁杂,管理并不严密。”
祁阮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燕柳所说有理。
人从来都不是独立地活着的,无论是她荒唐的前世,还是苦心经营的现世,都有着前仆后继的人受着比她更重的苦,为她披荆斩棘,铺开前路。
若有朝一日能打破现在的牢笼,重新拥有繁荣盛世,祁阮发誓一定要让他们都过上好的生活。
她从火炉旁站了起来,对燕柳说道:“那我现在写封信,你送给白梅,请她找机会递给燕王。”
燕王就是她的四哥,入京后居住在金煌阁的祁渊。
“主子是打算……”燕柳疑惑问道。
“我不能继续住在霜月殿了。”祁阮坚定说道:“年后我想要出宫建府,父皇必定不会轻易答应,此事还需要好好筹划。”
而燕王祁渊,如无意外,应当能帮上忙。
提督将军府今年得圣上赐了两道菜,足以显示荣宠。然而韩府管家迎接赴宫宴而归的老爷时,却没看到他脸上有任何喜色,反而冷冰冰的如同现在外面隆冬的天气。
进了书房之后,韩城对杜先生说道:“哪怕谢皇后已死,谢家倒台,谢芸也是他顺元帝的发妻,大邺曾经的一国之母……除夕宫宴,竟然没有七皇子的位置,简直令人寒心!”
顺元是当朝皇帝的年号,而谢芸便是谢皇后的本名。
杜先生虽然觉得他为这种小事发脾气有点奇怪,但也是有些感慨:“官家也是过分了些。当初要不是娶到谢皇后,夺嫡路上,他多半走不到最后一步。”
谢家是几朝将门世家,而顺元帝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小的嫔。然而顺元帝尚且为皇子时,与少年谢长风一见之下引为知己,共游江渚而歌称兄道弟。从此谢家全力支持顺元帝,扶持他登基,将嫡女谢芸嫁他为妃。
谢芸长袖善舞,多般经营,为他博得一众贤名与太后的喜爱,这才最终将他推上帝位。
然而这世间多的是夫妻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皇家之中,更是如此。
从除夕宴过后,整个皇宫各处都在装饰点缀,为帝王的五十大寿做准备。
初六这天清晨,祁阮老早就被红叶从被窝中拖起来,仔细打扮。大邺到如今已经是第三代皇帝,一个国家一旦安定下来经济发展的时候,就难免出现重文轻武的现象,现在的大邺朝正是如此。文人好文弱之风,不少大家公子也喜好在脸上身上涂脂抹粉。
而祁阮本来就是女子,装成男子自然要凸显自己的阳刚之气,所以他从来不用这些。只认真缠了胸,梳好发簪,就开始换衣服。
挑了几件都觉得不好,不是太耀眼,就是太素净不吉利。最后只得穿了一件新做的蓝色交纹绸衫,发冠之中插了一枚碧绿色的发簪。
而乾安殿中,皇帝已经盛装出席,接受各方臣子以及附属小国的贺礼。
一遍遍的唱礼、跪拜,祁阮在旁边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早晨的日头并不浓烈,被屋檐半遮着,丝毫体会不到温暖之意,她的一双脚已经几乎冻僵了。
这会儿终于轮到了众皇子们,先是大皇子昭王祁兴,送了一排双面绣的屏风,甚是华贵异常。
皇帝赞许道:“好!”
其实是齐王祁梦,送的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足足有拳头大,雕刻成生龙活虎的小狮子。皇帝对于这个礼物也颇为满意,到了这个年龄,最喜欢别人祝愿他身强力壮。
祁阮在远处站着几乎快要睡着了,直到一个声音将她拉回来。
“儿臣拜见父皇。”祁渊行跪拜大礼。
“起来罢,几年未见,快到跟前让父皇好好看看。”皇上随口一说。
四妃以下的妃嫔所生的皇子,都不得留京算起来燕王祁渊到封地已经是第三年了。
“儿臣自然是久久未见父皇,甚是想念,此次前来特带了礼物向父皇祝寿。”祁渊将自己带来的东西程了上去。
“嗯,锦州产的?”皇上仅仅是看了一眼就已经知道这是个什么了,上好的玉璧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虽然只有六寸见方,但是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这羊脂玉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够产出来的。
“父皇英明,此乃儿臣偶然间于锦州所得,特来献给父皇,祝父皇寿与天齐。”祁渊虽然性情出名的乖张,但也不会在这种场合行将就错。
“渊儿有心了。”皇上沉吟一句,“给燕王赐座。”
皇帝虽然貌似兴致高昂,但眉眼中已经生出了些疲惫之意。皇上如今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今日已然是劳累许久。
但是看到他下一个儿子上前,不得不又打起精神:“云儿,你又给父皇带了什么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