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为父皇献上的寿礼此刻正在御花园里的花池中，不知父皇可否移步观看？”三皇子祁云笑眯眯地说道。
祁阮是很不喜欢祁云的。他虽然乍看起来容貌也算俊秀，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但实际上却是个色中饿鬼，眼袋下一副永远抹不去的苍青色。
但是他偏偏就别有手段，特别擅长讨皇帝欢心。祁阮虽然看不惯他，却也没有办法。好在祁云的封地在滁州，入宫的机会也不多。
如果祁阮记得不错的话，祁云这次送的寿礼极其符合皇帝的心意。
顺元帝在乾安殿坐了许久，也是疲累又无聊，听见祁云这样说，便提起了兴致：“云儿倒是卖起关子来了。也好，父皇就随你去看看！”
皇帝移驾御花园，其余已经站立许久的人也终于能够活动一下。祁阮直起了腰，跟随着皇帝的仪仗走，却不留在冰天雪地里防站立许久，腿脚发麻，一时趔蹴几乎摔倒在地！
这种庄严重要的场合少有宫人随侍，红叶此时与其他的宫人一齐等候在远方的走廊处。祁阮连忙去扶身边的柱子，然而慌乱之中，却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祁阮的手指冰凉，而那人的皮肤却传来温暖干燥的触感。
此时众人都在随着皇帝仪仗向御花园转移，一时之间有些混乱，并没有人注意此处。韩城握着祁阮的手将他扶起，低声问道：“殿下可有碍？”
祁阮愣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和成年男子有这般亲密接触。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无妨……只是略有些抽筋。”
她迅速地从韩城那里抽回手，未了却又踌躇，担心自己的反应太过激，让韩城发现什么端倪。却没想到他并不在意，只是说道：“殿下现在正长身体，有时抽筋也是正常的，不必太过担忧。只是平日里还是要加强锻炼才好。”
他说罢也不再过多停留，略微向祁阮行了礼，便随同百官一同往御花园走去。
此时御花园的池塘里，正有一只巨大的乌龟在探头探脑。
祁云站在皇帝身侧殷勤地介绍道：“父皇，此乃千年神龟，是儿臣在海外寻访偶然所得。那一日乌云蔽日，暴风骤起，遮天蔽日。忽然天光骤开，彩霞云集……”
祁云声情并茂地给大乌龟编了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
祁阮满脸冷漠地在后方不起眼的地方站着，无聊得简直要打哈欠。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不屑的声音说道：“哼，这种故事我一天能编出来八百个，绝对比他这个还精彩。”
她一扭头，才发现是燕王祁渊。
祁渊的面相有点凶，英武的外表虽然别有一番韵味，但是和祁家所喜爱的那种俊秀半点沾不到边。以往祁阮也觉得四哥成天里阴气沉沉的，活像年画上的门神，此刻却觉得敢在这种时刻大开嘲讽的四哥简直可爱极了。
其实不少在两人周围的宫人与官员也听见了，不过他们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皇帝见到这罕见的千年神龟也实在是欣喜，大大嘉奖了祁云一番。
又过了半个时辰，皇帝回到乾安殿，这才轮到祁阮。
而祁阮的贺礼，是一副花鸟图。
从工艺上来说，这幅画无可指摘，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当世佳品。蒋贵妃阴阳怪气地称赞道：“本宫虽然才疏学浅，但是瞧见七殿下这幅画栩栩如生，和宫里最顶尖的画工相比，也不差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充满了恶意，祁阮堂堂皇子，当初书画受教于当朝大儒，竟然被拿去和画工相比较，已经算是一种侮辱了。
骆宰相闻言说道：“贵妃娘娘此言差矣。七殿下这幅画寄情山水，品质高洁，年纪轻轻已经几乎称得上是大儒的水平，岂是区区画工可以比拟的。”
蒋贵妃是个人精，何尝不明白这话说的不得体？但是她之所以会这样说，敢这样说，是因为她知道这样做不但不会得罪皇帝，反而会会满足他内心中不为人知的那种阴暗。
所以听见骆宰相的反驳之语她也不恼，只是掩唇轻笑：“是本宫不懂，闹笑话了。”
“书画一途，各人有各人的观点看法，宰相太过于苛责了。”果不其然，皇帝不咸不淡地说道：“就朕看来，这幅画也只是尚可而已，当不起宰相如此谬赞。”
皇帝转而对祁阮说道：“不过小七这次也算是有心了，朕很喜欢。”
“父皇喜欢就好。”祁阮一副惶恐感激的模样：“儿臣以后定当多加钻研，画出更好的作品献给父皇。”
皇子过后就是朝臣，送的无非就是珍宝古玩，种种精美罕见不一而足。
而韩城显然是一股清流，呈上的是一套整整齐齐的《屯马策》。
皇帝虽然不是个明君，但是也不全然是个昏庸无用之辈。他虽然阴险狡诈背信弃义，但是能一路坐上帝王的位置，背上有几分眼光和本事的。
所以他只是大略地翻了翻，就知道这套屯马策有多么珍贵。
“好，好！”皇帝高兴地拊掌道：“提督将军果然是我朝之栋梁！若是能按照这本屯马策所说训练兵马，假日时日，我们的骑兵就不会再输给东越！”
尹太尉抚摸着长须道：“韩将军编出这本战马策，的确是对我军有利。”
大皇子昭王此时却站出来意有所指地说：“却不知此屯马策是何人所编纂？韩将军早就得来如此良策，应该早早献上才是，何必非要等到父皇寿宴呢？还是说，韩将军特意等到此时献上，就为了能使龙心大悦，获得更多嘉奖？”
这简直就是指责韩城隐瞒不报，心机深沉。
韩承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此《屯马策》是征北军依据多年对抗东越之经验，再加上整合从东越缴获的零星收稿，整合编撰而来。臣身无长物，无有珍奇宝物以献帝王，但这江山是陛下的江山，因此我与部下昼夜商讨赶制，这才在陛下寿宴之前编纂出这屯马策。”
他深深弯腰向皇帝行礼：“臣愿永为陛下守卫这大好河山，便是对陛下最好的献礼。”
“好啊，好啊。”皇帝望着座下的韩城，又连说了两个“好”字。
不过这两个字与先前的语气，已经分外不同。京城内外已经暗潮汹涌，朝堂上隐隐分出昭王与齐王两个派别，而他的几个儿子，全都在肖想这帝王之位。
他还没死呢！
皇帝现在看着韩城，越来越觉得召他回京是正确的决定。对于皇帝来说，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韩城这种孤臣、直臣，将军权交给这样的臣子，他才能安心。
皇帝端坐龙椅之上，一旁的殷牧收好屯马策，当众宣布道：“现命提督将军韩城，并领御前督察检之位，十日后上任。”
“谢圣上！”韩城低着头，跪地谢礼，铿锵有力地回答：“臣定不负所托！”
远处站在角落里的祁阮，全程观看这一幕之后，不禁又在心里打了个哈欠。
她以前对韩城的印象就是个心思深沉的铁面将军，重活一世，这才发现原来这厮也是说变脸就变脸，演起戏来一套一套的。
御前督察检是宫中侍卫统领，是与禁军并行的守卫皇宫军事力量。担任这个职位，从此韩城就能够随时进出皇宫。原本的御前督察检已经向皇帝申请了回乡守孝，这个职位空缺出来后昭王与齐王都大力举荐自己的人上位，却没想到最后会落到韩城头上。
韩城原本就手握征北军，如今再加上御前督察检之位，足以让某些人心惊。
晚宴之时，皇宫各处都点起了红灯笼，和年节一起萦绕着喜庆之色。红叶趁着中间休息的空挡，赶忙给祁阮送了哪一个手炉，这才让她免于冻僵。
红叶心疼地搓着她的手，不无埋怨地说道：“早知道咱们就不来参加这寿宴了，主子您在这冻了一天，回去指不定就要生病。”
“慎言！”祁阮连忙喝止住她，看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这般胡言乱语，小心回去掌你的嘴。”
皇帝寿宴，谁能参加那是天大的荣耀，又哪里能够容忍一个宫女的指摘？
红叶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错话了，面露羞愧之色，却还是叮嘱祁阮道：“殿下注意莫要沾那寒凉之物，早些回来，奴婢就在走廊那边守着。”
“无碍。”祁阮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多加注意，莫要冻坏了。”
晚宴即将开始，祁阮也到了该入席的时间。她催促红叶离去后，转身往寿宴处走，却在不远处的梅花树下看到了韩城的身影。
祁阮先前并没有发现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又听见了什么。此刻走也不是，迎也不是，祁阮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同他打招呼：“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过去罢。”
韩城却并不动，红灯笼在他脸侧投射出半片暧昧的红光，在曲曲折折的梅树下显得有些邪气。
他的声音依旧是低沉的音色：“殿下为何不回信？”
“回信？”祁阮略微怔愣，瞬间便想到上次周太医送来的那封信，关于询问她想选择什么礼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