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殷牧也与韩城的观点一样，祁阮只有在宫中才能站在政治的中心。但他之所以也撺掇着皇帝放祁阮出宫，则自有他的目的，那就是当祁阮在皇宫中的时候，他不便伸出手来控制她。
而祁阮一旦到了宫外，少了很多双眼睛盯着，有些事情就好办多了。
包括……那件事。
殷牧无论在怎么得皇帝信任，也只不过是个太监，皇帝听完了他的话，却也只是听听而已，没有当做一个重要意见。想来想去，干脆唤来燕王祁渊。
据皇帝所知，他这个四儿子和谁关系都不好，并且还喜欢惹是生非。上次玉卓阁事件之所以会牵扯进来，也是因为看祁云不顺眼。
——祁阮曾经派红叶向祁渊送信这件事，被心照不宣地隐瞒了。
“出宫建府？”祁渊斜吊起眉梢，一副没好气的样子：“父皇想把哪座府邸赏给他？云德侯府？一眉园？总不能是谢将军府吧？父皇也太偏心了，要我看小七早就该派出去了，凭什么还在宫里待着？他又不是个宝贝。”
祁渊听起来满腹牢骚：“要依照儿臣的想法，随随便便给个封地，封个郡王就得了。小七半点能耐没有，难道就靠他那个早死的娘就让所有人都捧着她一辈子？”
“祁渊！”皇帝被他混不吝的话语气的，大声呼喊他的名字这才制止。饮了一口殷牧沏的茶，才顺下气去，苦心教育道：“谢皇后虽然不在了，可仍是大邺朝的皇后，是你的嫡母，怎可这般随意称呼！”
祁阮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低头道歉：“儿臣知道了。”
上好的银丝炭没有半分烟雾，将整个大殿烧的暖意腾腾。重重厚重的帷幔隔绝了一切冷风，也阻断了大部分的声音，没有人知道在这里面的君臣说了什么。
除了殷牧。
皇帝问祁渊道：“你为何会猜想朕将谢将军府赐给小七？”
谢长风被治罪后，谢府被封，成为京城中的一个禁忌，没有人敢再提起。
“谢府是多好的宅子！”祁渊的态度就像是回答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话题：“儿臣从小就想把那套宅子弄到手！”说着还砸吧了一下嘴，似乎在感叹：“只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
“更何况，那谢长风不是谢皇后的亲兄弟吗？把他们家的宅子赐给小七，岂不是显得父皇宅心仁厚、爱子之心，对曾经的乱臣贼子都可以不计前嫌。”
皇帝闻言沉声道：“可是谢家毕竟是乱臣贼子。”
“可是谢家该杀也杀了，该罚也罚了，现在一个谢家人都不剩下，还有什么好计较的。”祁渊蛮不在乎地说：“我们祁家可不是那种总是揪着旧事小肚鸡肠的人。”
“管管你的嘴！”皇帝拿起一旁茶碟中的龙眼，砸在祁渊头上：“说话如此粗鄙，可有半点亲王之风！”
虽然看起来是责骂，可是龙眼小小的一颗，砸在头上根本不疼。
顺元帝虽然一向不喜欢这个儿子，主要是因为他行事说话都太过惊世骇俗，根本不像贵族子弟。可是祁渊让他安心的也是这一点，喜怒全都形于色，即使是在皇帝面前，也没有过多遮掩。
这边等到皇帝的仪仗全部都走远了，祁阮才慢吞吞地重新躺回榻上。青砚跑过去关了门，红叶则在内室放下厚重的布帘，给她身上的的伤口抹上治愈的伤药。心疼地说：“主子今日为了让脸色显得更惨些，硬是扯开了原本都快要愈合的伤口，何苦受这份罪。”
“好不容易请人来一次，自然要表现得最好。”祁阮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只愿这番我们没有白费功夫。”
“殿下莫担心，我看官家已然动摇了。”青砚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却不知是否能全部如我们所想，又是否能将我们全部带出宫。”
祁阮低头沉思，说道：“尤其是还有白梅……你们还有些说处，白梅还在浣衣局，那边最麻烦。”
如果真的能入她所愿出宫建府，红叶、燕柳、青砚这些霜月殿的宫人可以服侍习惯为由要求跟随出宫，可是两年以来一直在浣衣局的白梅却完全没有合适的理由带着一起走。
祁阮不想放弃白梅。既是出于对于这些堪比家人的下属们的尊重，又是因为白梅本身就拥有强大的情报能力。
祁阮略一沉吟，说道：“想办法把白梅调过来罢，我这几天亲自去见一见殷总管。”
青砚为她涂药膏的时候将衣服又扯开些，昏暗的光线下，祁阮胁下的躯体被一圈圈的白布紧紧裹缠。青砚见状又发愁地说：“陛下今年才十四，这样成天见地裹下去，胸脯可真的别就不长了。”
祁阮将重重叠叠的衣服重新穿好，不以为然道：“胸脯哪有性命重要。”
朝堂上都知道七皇子命运跌宕起伏，可是绝没有人能想到七皇子根本不是个皇子，而是个公主。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出去，恐怕想砍他头的人会一直排到宫门外，她的父皇就是第一个。
到那时候，可就不仅仅是能否出宫建府这么简单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还没等到祁阮去找殷牧谈白梅的事，她就先迎来了一道皇帝的旨意。
一般来说，后宫里负责颁发圣旨这种事的一般是太监，视旨意的重要程度，来决定传信太监的品级。
而祁阮是皇子，传给他的重要旨意，往往就需要一位朝廷重臣。
方便行走皇宫的重臣，这种时候韩城的身份就再合适不过了。
提督大将军甲胄分明，手捧圣旨。祁阮有预感那道圣旨是关于什么的，整个霜月殿的人整齐列队跪下，聆听旨意。
韩城缓缓打开那暗红色的卷轴，声音缓慢而富有磁性：“大邺行运，帝皇有诏……皇七子衍恪亲守礼，恭敬敏行，即日起封为安乐王，享亲王位，另赐城北府邸一座。钦此！”
圣旨洋洋洒洒写得很长，但中心主旨只有两个。
其一，封七皇子为安乐亲王。
其二，赐京城亲王府。
虽然“安乐”这个封号听起来就是个闲散王爷，完全比不上“昭王”、“敏王”这样的美好寄托，甚至连“齐王”、“燕王”这种按照封地名起的都不一样。但另祁阮稍微意外的是，皇帝这次在爵位上分外大方，竟然上来就封了一个亲王之位。要知道，四皇子和五皇子现在只是郡王而已。
当然，玉卓阁事件之后，三皇子爵位降等，现在也是郡王了。
韩城念完圣旨之后，祁阮深深拜伏下去：“谢父皇恩典！”
无论心中真正是怎么想，该有的礼仪却半点不能少。这将是祁阮在顺元帝的皇宫里待的最后一天，最后一次行大礼，就当是给他们的父子血缘关系画上一个结尾。
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宫了。这对祁阮来说，是一个好的转折点。
祁阮站起来之后，从韩城手中接过圣旨，勾起一抹舒心的笑意，开口邀请道：“可否请将军到殿内坐坐？”
韩城矜持地点头，简单答道：“好。”
无论在谁看来，被封亲王都是好事。而一般来说，接到这种载有好事的圣旨，请传旨大臣到家中坐一坐送些礼物，是最正常的事情，也是心照不宣的礼节。
所以韩城也大大方方地跟着祁阮走到花厅，并当着一众宫人面，用平淡无奇的语气说道：“恭贺安乐王。”
“多谢将军。”祁阮请韩城在花厅落座，命宫人道：“你们都下去吧，青砚去沏茶来。”
等到所有闲杂人等都离开，花厅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祁阮原本云淡风轻中带着单纯喜悦的面容，开始变得急切起来，身体前倾，问韩城道：“我什么时候能搬出去？今天？明天？”
不能怪她分外急切，主要是算算时间，这个月的小日子就快到了。
这种容易暴露身份的事情，在皇宫中能少一次就少一次。
见韩城没有立即回答，祁阮干脆站起来，走几步过来坐到韩城旁边的椅子上，按着他的座椅扶手问道：“父皇让你来传旨的时候，有没有说些什么？”
祁阮离他很近，说话间韩城能看到她唇齿间白色的雾气。少女的身上有种似有似无的香，偏生用一双真挚而热切的眼睛望着他，让韩城感觉心脏旁边有一根筋被吊起来，柔软而酥麻。
经过上一次，韩城心中已经把祁阮当成兄弟。回过神来，他却觉得这尚且年幼的兄弟虽然有时行事成熟狡猾，但今天却太沉不住气了。
与此同时，却也为祁阮能在他面前露出如此真实不设防的状态而感到隐隐的开心。
韩城捋了捋袖口，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殿下，臣辛辛苦苦过来这一趟，您就只有这些话要问，却没有别的了？”
祁阮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哭笑不得地作揖：“韩将军！韩大哥！这次谢谢你，以后您就是我老大！”
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按照祁阮重生后的人生目标，就是等仇人都死光以后，当一个醉生梦死的贵族，没事就游手好闲沾花惹草，在政治倾向上唯韩城马首是瞻。
但是韩城听见他这句话，目光却变得深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