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占地面积很大,亭台楼阁一样不少,初次来的人,如果不是有人引路,恐怕很容易会迷失方向。
但另祁阮奇怪的是,殷牧却是一副闲庭信步很熟悉的样子。
其实前世她对殷牧的了解也谈不上很深入,只知道他之所以满腹阴谋诡计,一心颠覆超纲,是因为他背负着血海深仇,而这仇恨与皇家有关。
但对于他前世究竟出自何家,姓甚名谁,祁阮并不知晓。
但是从殷牧今天不经意的表现来看,他来过谢府不止一次。
一个长居深宫的太监,又怎么会对镇国大将军的府邸熟悉呢?
这原本是殷牧不该露出的破绽,只可惜他一心想着别的事,潜意识里对祁阮又存在着轻视的态度,所以才泄露出来。
但事实上,祁阮远比他想象中的,对他了解更多。
“殿下可知,关于谢将军一直有一个传言。”
殷牧推开了后院花厅的门,一股霉气扑面而来,桌椅摆设,显得暮气沉沉。
“哦?”祁阮只是简单地发出一个音节,却不多接话。
殷牧侧过脸来,在昏暗的房间里,他俊美的面容亦是显得白得过分,透着莫名阴森的味道,一字一顿:“逍遥山宝藏。”
他的语气是如此清晰而郑重,这五个字仿佛就像是一个钥匙,一句咒语,只要说出来就能触碰一面墙。
然而祁阮却完全不明就里:“哈?”
这个反应,完全出乎殷牧的预料。
他冰冷的面具似乎逐渐开裂,有些抽搐的扭曲,却依然保持着惯于伪装的冷静:“殿下长随谢将军左右,难道没听说过吗?”
祁阮心里想道,我真心不知。
再说了,当初虽然谢长风负责教导太子武艺,可那时常伴谢长风的是祁衍,又不是他祁阮。
再说逍遥山,她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座山的名字啊。
于是她诚恳地发问:“逍遥山是在何处?”
殷牧抿住嘴角,最后选择性地解释:“逍遥山是一个代称罢了。以前有传言,称谢将军事先料到会被君王厌弃,便将攻破黄金城后所得的宝藏都藏在了逍遥山。”
泊罗是一个沙漠小国,以盛产黄金闻名,黄金城就是他们的首都。
但是整个西域并没有谁敢轻易招惹这个小国,因为他们与黄金一并闻名的,是盛产巫师。
当然祁阮到现在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巫师,所以也不知道这种传说是真是假。还有一种说法,说泊罗国之所以有那么多的黄金,是巫术产物。而巫术之所以能够制造黄金,则是太阳神的恩赐。谁攻打这个国家谁就是跟太阳神过不去,会生生世世受到诅咒。
但是谢长风偏偏就攻打过这个国家。
起因还是东越,谢长风在追击东越的过程中被泊罗巫师戏弄,造成营啸损失了数百士兵。再加上当时军队缺水断粮迷失在沙漠中,有全军覆没的风险。泊罗拒绝提供救助,谢长风干脆就挥兵转向,直取黄金城。
战争当然答应了,虽然没能将东越打残,但是至少全身而退。根据谢长风后来的报告,泊罗没有巫师也没有黄金,所谓巫师不过是利用一些江湖骗子的手段,再加上沙漠里独特的地理知识,用来恐吓外族人。而黄金不是金属,而是真正的“沙漠黄金”——
黄金城有一片水量丰富的地下淡水湖。
当时就有民间传言说,黄金城足足有一吨黄金,但是被谢长风私吞藏起来了。这件事顺元帝还着重调查了一番,近万人的军队,不可能人人都说谎,再加上黄金也是有一定体积和重量的,不便隐藏,因此皇帝就相信了谢长风的言辞。
当然,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顺元帝从年轻的时候就不怎么相信这种怪力乱神之说,反而是谢长风交上去的报告更符合他对泊罗国真相的心理预期。
这大约就是祁阮那个薄情寡义的皇帝老子唯一的优点。若非如此,当初皇帝也不会亲手炮制谢皇后的巫蛊案。
就连祁阮受二皇子齐王陷害的那场巫蛊案,皇帝愤怒的点也不是巫蛊本身,而是他的儿子想要诅咒他。
但是殷牧这样一说,却仿佛点亮了一条线索,先前发生的事情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虽然祁阮依旧觉得十分荒谬,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你的意思,不会是说三哥因为这个传言……”
拜托哦,这种传言都相信,敏王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一吨黄金!谢长风当时北征的有十万大军,难道每人分一百斤不成!再说了,黄金城要是真的有一吨黄金,还不被西夏、柔然、东越这些国家给打下来了!
如果真的有一吨黄金,得罪太阳神又算什么!
饶是祁阮觉得这种想法十分疯狂,但是当她偏转过头来,准备表达自己的不可置信之情时,却读出了殷牧眼眸中的一丝狂热。
她突然想起来,殷牧这个人的想法,也不是常人可以揣度的。
换言之,经过百转千回的前世,祁阮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心理变态。
从玉卓阁事发到现在,祁阮快速地在大脑中过滤一遍殷牧的所有反应和表现,不得不得出一个有点惊恐的结论——他似乎不仅相信这个传说,并且还怀疑祁阮知道宝藏的所在地!
果不其然,殷牧垂下眼眸,遮掩住明晃晃的野心,循循诱导:“那名叫做灵儿的舞女,不仅是出众的扬州瘦马,并且还精通泊罗的巫术。敏王正是希望通过你与她春风一度,在你身上种下蛊毒,从而控制你的思想,得知逍遥山宝藏的所在。”
祁阮满脸冷漠。
巫女既然有这种能耐,为什么不直接去控制皇帝让他把皇位传给敏王哦。
但是对着殷牧目光灼灼的神情,祁阮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殷总管,这种无凭无据的传言,还是莫要再说了。”
“之所以有这样的传言,便不是空穴来风。”殷牧当然不是能被祁阮轻易说动的人,与此相反,他正在试图说服祁阮:“黄金数目或许却有夸张,但是逍遥山宝藏……”
忽然风声呼啸,庭院卷进一阵旋风,裹挟着沙尘落叶冲进了花厅。
殷牧反应极快,扶住祁阮肩膀将她带转,扬起身后的黑色滚边毛披风,挡住了所有的沙尘。
这一下子几乎让祁阮紧贴着他的身躯,与想象中瘦弱纤细的玉面郎君不同,殷牧锦衣之下的躯干竟然很有分量,有着紧绷而具有爆发力的肌肉。
祁阮前世并没有见过殷牧动手的模样,但是这一触之下,却让祁阮怀疑,他难道会武?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殿下可有碍否?”
“无碍。”祁阮连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然而殷牧回想起方才的触感,却生出了一丝疑问。
虽然说十三四岁的少年大多都是发育尚不完全的模样,但是刚才离得近了,殷牧却见祁阮的喉咙一片光滑,没有喉结的模样。
微微皱起了眉,不禁想到,难道说这与周太医所说的阳气不足有关?
……譬如太监,若是幼年去势,长大了也是没有喉结,声音尖细,像女人一样。
思绪至此,殷牧的眼底涌现一股嘲讽,很快又褪去。小心地扶住祁阮,温和地勾起嘴角:“是奴才没有打扫好庭院,让殿下……”
话音未落,他陡然惊觉,脖子扭成了一个奇异的角度,厉声喝道:“什么人!”
“雷雨将至。”
枯树的枝桠发出朔朔的响声,伴随着一道低沉的声音:“臣是来看看,殿下为何久未回宫。”
韩城的身影倏忽出现在庭院中,鬓发微乱,在寒风中显得面孔凌厉。
不知何时,天空中已经凝结起黑云,本是正午时分,却如同黄昏一般,压得让人窒息。
韩城并未理会殷牧,而是目不斜视地向祁阮伸出手:“殿下。”
他的另外一只手握着佩剑,剑未出鞘,却能让人轻易想象到它的锋利。
祁阮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却又担心在殷牧面前露出自己的喜好与破绽,便只得站在庭院中。
殷牧盯着这位不速之客,目光阴鸷。半晌,渐渐淡化而去,恢复略带讨好的面具,轻轻笑道:“韩将军看来是不放心奴才啊。不过看如今这天色,是该要回宫了。”
“殷总管事务繁忙,是该早些回宫。”韩城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大踏步向前,走到祁阮的身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过现在距离申时尚远,可要臣陪殿下逛逛这京城?”
“韩将军也说了,雷雨将至!”殷牧拔高了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意味,却仍然是深深隐藏,缓缓道:“还是让奴才送殿下回宫罢。”
“有臣相陪,誓保殿下安全无忧。”韩城只是定定地看着祁阮:“安乐亲王,您意下如何?”
祁阮看了看殷牧的神色,鼓足勇气,弱声弱气地对韩城说道:“……我想去。”
然后,殷牧就看到了向来号称老成持重石头脾气的提督大将军,对他扬起了一个类似于胜利者的浅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