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阮扬起脖颈,目光悲壮地望着上首的皇帝,语带铿锵之色:“父皇不必顾忌儿臣,此等贼人枭小,绝不能放过!儿臣既为人子,亦是陛下的臣民,为陛下而死,死得其所!”
这一番话让朝臣窃窃私语起来,皇帝也是目光复杂。他从未想过,这个一直为他所忌惮的幼子、差点没能出生的嫡子,在忠君之时能做到如此的大义凛然、毫不犹豫。
弓箭手已经遍布周围,带刀侍卫更是愈发逼近。
刺客早就听闻七皇子是个懦弱无能的废物,偏生是已故皇后的嫡子,地位很重要,这才做出挟持他的选择。却没想到事态并没有按照她们所预料的方向发展,在重重围困之下,不禁慌乱起来。
而祁阮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她一脚踢向女刺客的髌骨,在刺客受痛弯腰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徒手夺取她的兵刃。韩城几乎与祁阮同时动作,手里的长剑抛出,利如破竹,刺穿刺客的胸膛!
其他几名刺客登时反应过来,锋利的分水刺立即转手刺向祁阮。但是韩城动作更快,将祁阮揽在怀中极速后退。此时侍卫们一拥而上,很快将剩余三名刺客制服。
至于如何让刺客开口说话,那就是后续的事了。
祁阮脸色惨白,脖颈上的划痕不停地在渗着血。她空手夺白刃,全无防护,此时手掌血肉外翻,几乎撕裂了骨头,单单是看着,就能感受到疼痛不已。
但是祁阮的意识仍然清醒。
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不会让自己陷入一无所知的状态。她知道自己所处的是个什么环境,而她又该做些什么。
她推开韩城的手臂,向着皇帝跪下去,脸侧因为疼痛而在这种隆冬时节流出冷汗,但还是坚持住一字一句地说道:“儿臣无能,为贼人所挟持,望父皇恕罪!”
顺元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些陈年的情绪与记忆仿佛与眼前这个孩子交杂,翻动起不知名的浪来。他弯下腰,将祁阮扶起:“小七今日救驾有功,何罪之有。”
他转头向殷牧道:“还不快传太医为七皇子诊治!”
祁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血液的流失让她浑身如坠冰窟,伤口的疼痛几乎在夺取她的意识。她感觉里自己要站着,但是腿上却半点力气都没有,像一条离开水的鱼无力地滑落下去。
但是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还是韩城。
不仅如此,他直接将祁阮打横抱起,向皇帝鞠躬道:“臣送七殿下回宫。”
皇帝对于韩城如此善解人意地接手感到满意,再加上今天的局面实在是凶险,便命令他道:“张勃雨守卫不利,从即日起,你便接管御前督察检之位,不必等到十日以后了。”
韩城领命称是。
他抱着祁阮,却觉得内心在发颤。那些鲜红的血似乎是从他自己血管中流出来的,不然他为何会觉得那疼痛与无力感真真切切。
然而走出大殿的那一刻,那只染血的手却抓住他的衣襟。
祁阮的意识已经不甚清晰,但是她知道抱着自己的是谁。嘶哑的嗓音显得分外脆弱,但是其中的固执却明确至极:“周太医……只能是周太医……”
她所有的骄傲都仿佛在他面前化作了贡品:“韩城……求求你。”
这和那一天祁阮在慎刑司见他的态度全然不同,就像是她失去了所有的盔甲,不堪一击。
始终守在廊桥下的红叶先前看见侍卫闯进大殿的时候就担忧不已,后面禁军将大殿团团围住,更是焦灼至极。但是以她的身份又不能闯进去,就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现在终于看到了主子的身影,却是滴落着鲜血,双眼微闭,被提督大将军抱着出来!
在这一瞬间,红叶甚至以为祁阮是不是死了!
但是好在她奔跑过来之后,看到了祁阮微弱的呼吸。她连忙拿出手帕按住祁阮脖颈处的血管,大声说道:“周太医呢?有没有找到周太医?!”
韩城脚程极快,红叶连跑着才堪堪跟上。然而韩城此时却不得不停顿下脚步,偏过头来严肃问道:“为何非得是周太医?其他的太医不行么?”
这句话将红叶问住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总不能说,因为我们七殿下其实是个姑娘吧?!
但是无论是祁阮的伤情还是韩城的威压,都不能容许她仔细思虑。
红叶把心一横,果断解释道:“周太医是皇后娘娘的旧人,主子只信任他。将军您也知道我们殿下如今的情况……平日里就明枪暗箭处处机锋,如今我们殿下身受重伤,若是其他的人受谁指使,趁机暗害主子——”
红叶瞟了一眼祁阮手上骇人的伤口,感觉一阵心疼:“最容易就是废了殿下的这只手。若是落下残疾,殿下以后还怎么过?”
红叶这番话虽然是情急之语,但是空穴来风,也是合情合理。
今日来向皇帝祝寿的全部都是皇亲权贵,此时廊桥外停着不少步辇,站着一群黄门,三五步就有一名宫中侍卫。
原本韩城是打算亲自把祁阮送回霜月殿,但是这番下来他却改变了想法,直接征用了一台步辇迅速送祁阮回去,红叶陪同照顾,并且吩咐了四名侍卫随同一起,防止回程路上出现什么意外。
而他自己,却是消失了。
韩城具体去做什么了红叶并不清楚,但是红叶知道这下应该是能第一时间请来周太医了。
而这个时候的祁阮,已经陷入了昏迷。
她的身体素质谈不上有多么好,本身就气血不足,这下更是失血严重。周太医和祁阮的步辇几乎是前后脚抵达霜月殿,见到祁阮这幅惨状,周太医也是觉得心惊。
韩城是和周太医一起来的,见他踌躇不动,厉声问道:“血都快流干了,你为何不包扎!”
“殿下的血颜色发暗。”周太医并没有因为韩城的态度而慌乱,反而是更加严谨说道:“老臣不太确定……这是殿下身体素质不佳所致,还是因为……”
韩城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眸色不禁发暗:“你是说中毒?!”
刺客的武器上带毒,简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周太医想了想,慎重地决定道:“这些血虽然看起来骇人,但对于一般人来说,尚且属于可承受的范围内,流失后并不会危及性命。我先为殿下开一些内服的汤药,速速去煎好。至于这外伤的血,还要让它再流一些,才能仔细分辨。”
看着床上连呼吸都显得没力气的祁阮,韩城觉得周太医这话说得有些过分。
但是他也别无他法。虽然他仍然怀疑周太医的医术水平,但是祁阮却最信任他。
通过这段时间与祁阮的接触,他相信祁阮的坚持。
周太医分别取了祁阮脖子上和手心的一点血,研究了半天。等到燕柳将汤药煎好,喂给祁阮的时候,周太医这才说道:“恐怕是澜宫雀毒。”
“澜宫雀?”
问话的是韩城。
红叶有些戚戚然地望向提督大将军的方向,有心说您如果没事可以先走了,但是她不敢。
“澜宫雀是一种能加快血液沉淀的毒,中毒的人不会死得很快,往往会拖上半个月。”周太医解释道:“这种毒我只听说过东越有,但即使是在东越,也是极其稀有的。”
如果是东越的刺客,这就能说通了。要是她们此番刺杀成功,皇帝中毒暂时没有死亡,反而能给东越留出充足的筹备战争的时间。等到老皇帝一死,各方势力为皇位争夺时,东越大军再一举挥兵南下,岂不妙极?
“什么?!”红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打碎了手中的药碗:“殿下怎么能中这种毒!”
的确,无论如何,中毒的人本不该是祁阮。
韩城看着周太医,平静地等待他的后话。
周太医既然是谢皇后的人,如果这种毒真的如他所说会让祁阮必死无疑的话,他此刻的语态却不会这般平常。
果不其然,周太医继续说道:“殿下此番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轻轻摇着头:“七殿下体内原本就有黑竹砂的毒……如今再加上澜宫雀,却是恰巧中和两样的毒性。”
“只不过这番短兵相接,对于殿下来说却是极大的损害。”周太医担忧地望向祁阮:“她多半会在夜半时分起烧,至于这高烧会对她有怎样的损伤,能不能撑得过去,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祁阮手上伤口的血液已经重新变得明显鲜红,渐渐有停止流出的迹象。周太医这才在红叶的帮助下为她仔细包扎,又把外伤的金创药交给红叶,让她涂抹到脖颈上。
周太医先前为祁阮包扎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让她即使在昏睡中,也感受到了疼痛。此时竟然在梦中呜呜咽咽地留下眼泪来,红叶拿着金创药,唯恐弄痛了她,犹犹豫豫不敢下手。
周太医自知祁阮实际上是天贵女眷,自然也不会主动接手。这时韩城却突然走到床前来,向红叶伸出手,沉声道:“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