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那枚玉镯,心如死灰。雪魄撑着伞已经转身了,“公子,你并非是那等死缠烂打的人。这样做,委实不适合你的身份。”
贺凖借到伞奔回来的时候贺枫已经摇摇欲坠了,他一边撑着伞一边扶着贺枫。雨水顺着头顶往下落,贺枫眼前一片模糊,一行热泪滑下来,他绝望的跪倒在地。
“贺枫!”贺凖来不及扶他,跟着一起跪下来。
贺枫攀着他的肩膀,一只手里紧紧抓着一个东西。夜色太浓,贺枫的面容都变得不清晰起来,贺凖却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濒死的悲哀。
“大哥,她不要我了。”贺枫心头剧痛,他撑不住,身子往前一栽倒整个人都昏过去了。
贺凖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掰开贺枫的掌心,里头是一枚玉镯。这个玉镯他有点印象,是母妃送给沈思弦的。
这是澄郡王府嫡出一脉媳妇的象征。如今沈思弦不要了,其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贺凖没想到沈思弦真的会这么果决,一点情面都不肯讲。可这时候多说无益,他不能让自己的弟弟死在这里。贺凖丢开伞,将人背上,他望着门窗紧闭的厢房,咬咬牙掉头冲进雨幕里。
雪魄一直在暗中注视着,望见他们走了才折回来,“姑娘,他们已经走了。”
沈思弦没有说话。窗外雨声动响太大了,她心烦意乱的很。冰魄舔了舔嘴唇,“姑娘,那我们明天下山之后回哪里?”
沈思弦轻轻道:“我要同他和离。”
雪魄和冰魄起先都以为她是因为在气头上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冰魄到底是个急性子,当下就嚷嚷开了,“姑娘,万一他不肯呢?”
贺枫对沈思弦的深情旁人都看在眼里,他是绝不会同意和离的。
“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要是有本事便将我一辈子锁在王府中。”沈思弦侧头面向墙壁,“这日子,我是断然再不会同他过下去了。”
薄情寡义的男人不要也罢。
因为下雨马车在路程中耽搁了许久,回到王府的时候贺枫已经在发高烧了。澄郡王和王妃都没有就寝,这会子一大家子都站在贺枫院子里。
太医院把过脉后脸色严肃,“白日的伤虽说要不得性命,可到底也是失了不少血。三公子又在大雨里淋了这么久,寒气入体,伤口也感染了,恐怕要躺上许久了。”
索性是没有性命之忧的。澄郡王客客气气的把太医送出去,回来之后脸上就不好看了,“简直就是胡闹!”
王妃没搭理他,反而转头对其他几房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白日里也辛苦了,快早些回去歇着吧!”
话虽如此,但是庶出的那几个心里都门清。这虽然一笔写不出一个贺字来,但是嫡庶嫡庶还是有区别的。
这是嫡出一脉房里自己的事情,不是他们庶出几房能够插手的。
贺柔是唯恐天下不乱,磨磨唧唧的往外走,还道:“这三嫂也忒不懂事了。逞她在外头多么威风,这嫁进了王府自然就该守王府的规矩。”
王妃面无表情,澄郡王抬手就要打人,“就你能耐,就你话多!给老子滚!”
贺柔灰溜溜的赶紧滚了。澄郡王火气往外冒,“六丫头这话不中听,可也是有道理的。她沈思弦这回太过分了!你去找找,这天底下哪里有她这样的女子,男子三妻四妾再是正常不过。她倒好,把喜事搅和的乱七八糟。”
王妃听够了这样的说辞,“王爷确实不能明白这样的情谊。在王爷心中情爱一事登不得台面,既不能当饭吃亦不能当做青云直上的垫脚石,自然是一文不值。”
“你少跟我这样的话,你以为我不明白你心里想的什么?”多年夫妻,澄郡王还是知道枕边人的心思,“你少拿儿子影射你自己。我就不明白了,这沈思弦哪里好了?是不是给他吃了迷魂药!”
他几个儿子里他最宝贵的就是贺枫,他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可是没想到啊,辛辛苦苦拉扯到这么大,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作弄成这样!
这京城里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偏偏就栽在沈思弦手里。澄郡王恨得牙痒痒,“他倒是对人家沈思弦情深义重。可是你瞧瞧人家沈思弦稀罕吗?连一面都不肯见他!”
澄郡王越想越生气,他在房中来回踱步,“这伽罗的性子你也是看到了。前头一直在闹,这事她要是肯咽下去我这个王爷给你当!你瞧着吧,回头皇上肯定要怪罪下来。”
王妃懒得听他罗里吧嗦,她走到贺凖跟前,“你也快回去!换身衣服喝碗姜糖,别回头你弟弟没好你也跟着病了。”
“儿子这就回去了。”贺凖点点头。
澄郡王在屋里守了半个时辰,贺枫才慢慢醒了。他本来想骂人的,可是看看自己儿子那苦巴巴的狗模样他又舍不得了,叮嘱了两句就离开了。
澄郡王脚步加快。他肚子里一包火,这嫡出的儿子是个宝,打不得骂不得。这庶出的那几个就是草,他要把那几个混小子提溜出来好好骂一顿才解气,否则憋闷下去非憋出毛病来了。
贺枫睁着眼睛,可是眼神空洞的可怕。王妃望向他的掌心,那里是一枚玉镯。她忍不住潸然泪下,“儿啊!”
“母妃,她真的不要我了。”苏醒的第一句仍是这句话。贺枫死死的看着天花板,眼泪从眼角滑落。
他所仰仗的那些幸福,他笃定她深爱着他。可是到头来沈思弦亲手剥脱了这样的美梦,他还是失去了她。
王妃垂下头,握紧了贺枫的手腕。二十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的绝望的失去那个人,二十多年后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也遭受这样的痛苦。
命运何其相似,从来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王妃的眼泪一直往下掉,她心痛,却也终究无能为力。
就像二十多年以前她对自己无能为力,如今对她儿子也是无能为力。
贺枫一直在发烧,被逼着灌了药之后昏昏沉沉的睡了。王妃却是没有回她自己院子里,而是直接守在了外头的睡榻上。
嬷嬷看不过去了,“左右院子里还有空余的屋子,王妃不如先去歇着。这儿由老奴守着,若是有事也会派人通知王妃的。”
王妃不肯,她躺在榻上,脸上还有泪痕,“看着他这样子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旁人说再多也是死不回头,其实这其中的酸甜苦辣也就只有自己会懂。”
所以她从来不在意澄郡王,他来不来她的院子她都无所谓。终究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她不爱,也就不在乎。
“我原以为我的儿子会比我更幸运。”她起初不喜欢沈思弦,因为她觉得那个女人可能会毁了自己的儿子。
做母亲的心思终究是ROU软的,她亦是没有看错。贺枫可不就是为了一个沈思弦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二十多年前,我心死绝望嫁进了王府。现在我看着自己的儿子走着跟我同样的路,可更是因为知道才会心疼。他还那么年轻,往后的岁月里他再也好不起来了。”
谁都知道,感情这回事要不了人的性命。可是有些感觉是可以比活着还觉得煎熬。得不到,爱不到,等不到,活着,也是死了。
天色大亮,下了一夜的雨也停了。冰魄去端水过来给她洗漱,雪魄看沈思弦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便知道她是一夜未睡。
“姑娘。”雪魄轻轻喊了一声,“下山之后先回将军府吗?”
“不,我要回王府,我要同他和离。”沈思弦转过身,她的面色还是不大好。小FU那儿隐隐作痛,沈思弦此刻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孱弱的小白花气质,她挣扎着起来,“这件事我不想拖了。”
趁着她现在主意已定,那和离书早早的到手了,省的她最后心软。
她刚刚才梳洗完毕,康氏就上山寻了过来。康氏一瞅见她这个模样,心酸的眼泪都掉下来,“我可怜的孩子。”
“舅母。”她被康氏抱在怀中,眼眶也SHI润了。
“他们王府欺人太甚!”康氏一口银牙都咬碎,这件事整个将军府也是被瞒着。昨日沈思弦大闹了喜堂,这事情兜不住了,整个京城都传的沸沸扬扬的,将军府方才知晓。
康氏连早膳都没用,直接就过来了,“欺负你娘家没有人了是不是?好孩子,别怕,舅舅舅母会给你做主的。”
康氏握着她冰凉的手,“穿上衣服,这山上我们不住了。跟舅母回去,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澄郡王府如何给个说法!”
好巧不巧,澄郡王妃也在这时候赶到了。康氏冷着脸一言不发,权当没瞧见,王妃也不尴尬,“思弦,我能同你说说嘛?”
“现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了。”康氏拉着沈思弦的手,“当初贺枫是如何跟我说的?原先这门婚事思弦本是不同意的,后来看着他们生出了感情,这才开开心心的办了婚事。结果呢?这一年的功夫都没到,他便娶了平妻,你这是在打我们将军府的颜面啊!”
王妃一晚上没睡好,此刻脸色憔悴,她道:“婚事是皇上赐下的,身为臣子,不管是澄郡王府还是将军府都不可能抗旨。”
“可是皇上没有下旨要你们诓骗我。”沈思弦开口了,“你回去告诉贺枫,我心意已决,不会更改的。”
王妃伤脑筋的很,“孩子,你难道真的不想听他解释?他昨夜回去发了一宿的烧,如今人还在床上昏迷着。”
沈思弦不肯再听,康氏牵着她,“我要带思弦回将军府住一段时间。”
“舅母,我要先回王府。”沈思弦拉住她,转身面对王妃,“我要同贺枫和离,这事还是不要再拖沓的好。”
王妃一个头两个大,她没想到沈思弦会这么倔强。她之所以会一大早就赶过来,就是想劝劝沈思弦,不曾想和离这件事沈思弦都想好了。
沈思弦坐了将军府的马车去了王府,澄郡王一听就想发火,想摆着公公的谱儿好好训一训这个儿媳。结果人家一上来就要和离书,澄郡王气的哟恨不得跳脚。
他压着怒气,“思弦,这件事你再想想。不要冲动,你现在在气头上,你说这样的话我不放在心上……”
“我心意已决,还请王爷成全!”沈思弦不卑不吭。
“沈思弦!你当我王府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澄郡王憋不住了。在他眼里他的儿子都是顶好的,虽然这事做的是有所欠缺,但是也不至于要和离的份上。
贺枫这时候才醒,一听见沈思弦到了王府穿着寝衣跌跌撞撞的就找过来了。他握着她的手,“思弦,你听我跟你解释。”
沈思弦一眼也不看他,她甩开他的手,“我同你之间已经再无可说。我走了正好给你的新妻子腾个地方,岂不是如了你的愿。”
“沈思弦!”伽罗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消息也杀气腾腾的过来了,她走到沈思弦跟前,“昨ri你搅和我的喜事,你难道不该给我个说法吗?”
沈思弦转过身,目光寡淡,“你还要什么说法?我不是自请下堂了吗?日后贺枫的夫人就是你了,这个说法你满不满意?”
伽罗没想到她会是这种答案,可是贺枫却不允许,他推开伽罗,“我不同意!沈思弦,你是我的妻子,和离书我是不会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