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桓到了西厢的时候，焕山已经在床上睡着了。依旧是扑在床上，被子大半都落在了床下，整个人呈个“大”字，半点仪态都没有。也不知道他这二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桌子上的饭菜也完完整整的动都没动过。
宋清桓轻手轻脚的走到焕山床边，把掉在地上的被子给搂了回去，刚打算给焕山盖上，却发现他满脑都是汗，身子偶尔还有些抽搐，似乎很不安稳的样子。
“焕山……？”
宋清桓眉头皱了皱，把被子搭在焕山身上，走到了床头，刚俯下身子就听见焕山嘴里在喃喃什么。
“不要……别走……宋……宋清桓！”
焕山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猛地往上一抬，宋清桓没有想到焕山的反应突然会这么大，也没有定点防备，被焕山给撞了个正着。两个人都痛得轻呼出声。
焕山更是蒙，好死不死还扯到了身上的伤，一边捂着后脑勺直抽冷气，一边还不敢太大动作，真是憋屈死他了。
“没事吧？”
宋清桓只是下巴被磕了一下，倒还要好些，不至于像焕山撞到后脑勺又扯到一身伤口这么痛。
“没……没事儿。”
焕山缓了缓，冲宋清桓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见他打算起身坐着，宋清桓便动作小心的扶着他靠坐在床上。
“今天徐靖安怎么没跟来？”
焕山装作刚刚没发生过任何事情的样子，挑眉看着眼前的宋清桓，他本就清瘦，回京之后更瘦了一些，瘦得都显出几分病色来了，也不等宋清桓答话，问道：“你过来之前吃饭了没？”
宋清桓一愣，听焕山这么一说才想起他今天一天好像就刚才在大堂里喝了口水，一粒米都未进。
“我……”
“算了，看你这样子就没吃。”
焕山长叹一口气，掀开被子打算起身。
“小心你身上的伤。”
焕山一把掀开，趿拉着鞋一把握住宋清桓的手，把人带到了桌边，“正好我也没吃，你便陪我吃吧。”
“饭菜都凉了，我让人去热一热。”
焕山带着宋清桓到桌子面前坐下，却发现桌上的饭菜丁点热气都不冒了，凉得透透的，刚打算端盘子自己找厨房去热一下，就被宋清桓止住了动作，“又不是什么大冷天的，凉了就当凉菜吃，省得麻烦。”
宋清桓愣是不让焕山跑腿，焕山拗不过他也只能在宋清桓旁边坐下，倒了杯茶——饭菜是凉了，茶水却还滚烫着。送饭来的人只备了一双碗筷，焕山就用那双筷子夹了菜，在茶水里烫了烫，又在杯沿把水沥了下来，送到了宋清桓嘴边。
“张嘴啊，看什么？”
焕山挑起一道剑眉，痞痞地看着宋清桓，筷子又往前送了送，都快沾上他的嘴唇了。
宋清桓犹豫着张了嘴，那块温热的肉直接就送到了他嘴里，“味道肯定没那么好了，但起码先吃点。”
“你要是在这么下去，只怕等我好了你又得病倒了。咱们两个人就不能都好好的吗，不是你病就是我病的，要是传出去还不定说我们相克呢。”
焕山手上动作不停，嘴巴也一直嘚啵嘚啵一直说，精神气儿倒是足得很。
“我自己来吧，你小心你身上的伤。”
宋清桓言语温和，一双眼睛似乎装下了屋外所有的春光，在这略略有些暗的屋内显得十分温柔又明亮，刚要伸手去拿焕山手里的筷子，却又被扣住了手。
“这可是我第一次喂人吃饭，就是糖葫芦和春卷那群小屁孩小时候都没享受过，你可别扰了我的兴致。更不要来抢筷子，待会儿我要是为了躲你把身上的伤口弄得裂开了可是多的事情都弄出来了。”
焕山说完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左手紧紧扣住宋清桓的右手，手里的筷子也飞快地在盘子里挑着，净选一些宋清桓喜欢的菜烫过之后往他嘴里送。
说是让宋清桓陪他吃饭，这一桌子的菜却几乎都下了宋清桓的肚子。
“这饭你就别吃了，凉了硬，不消化，仔细再把你的胃给伤了。”
等宋清桓吃完一顿饭，那茶壶里的水也被焕山倒了个干干净净。若是叫徐靖安知道，他花高价买来的君山银针竟被焕山拿来涮菜，只怕一刻也不会让他待下去了，非要卷了铺盖把他扔大街上不可。
“倒是不知道是你受了伤，还是我受了伤。”
宋清桓被焕山填鸭似的灌了一肚子的菜下去，倒是叫他这十多天总算吃上了一顿饱饭。所说他人在宋府，可他的爹娘却从来不会过问他这些事，冬青虽然也时常叫他记得吃东西，可他一忙起来哪里还记得住这些。
“你要是再不好好吃饭，等我身子好全了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给关起来，不把你养胖个二三十斤就不放你出门。看你还管不管得了你那劳什子的一堆屁事。”
焕山草草塞了几口宋清桓吃剩下的饭菜，又粗略地收拾了下桌子，装作恶狠狠的样子威胁了宋清桓一番。
“好了，知道了。今后一定好好吃饭，一日三餐都记着吃。”
宋清桓轻笑一声，拿焕山这个性子没办法，焕山可不是说来玩的，要真把他惹急了，这事儿他还真干得出来。
“对了。”
宋清桓想到出府之前冬青告诉他的事，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正色道：“我们进京那日二虎正好从京中出发回黑风寨，可是这都这么久了，却一直没收到黑风寨的回信。也不知道……是不是二虎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宋清桓和焕山正好与二虎错开，也根本来不及交代任何事情，二虎又不是个有谋略的，若是当真在回京路上出了什么事，还不知要如何给大虎交代……还有，黑风寨和清水镇的众人如今到底怎么样了，他们也一点都不清楚。
“我派了几个人去清水镇，却一直没收到消息传回来。还有冬生身上的蛊，一日不除了就一日是个隐患，我打算……”
“好了。”
焕山见宋清桓越说眉头皱得越高，连忙就打断了他，半怒半无奈地看着他，道：“刚刚喂你吃了这么多东西怎么还是止不住你的嘴？当初那个说话全程往外蹦的宋大人怎得现在跟唐婶一样了？”
唐婶是糖葫芦的娘亲，是黑风寨出了名的话多，一说起话来就跟大水决堤似的，关都关不住。即便是焕山也怕得不行，偶尔碰到了唐婶也得绕道走。
焕山揉了揉宋清桓的眉心，把原本高高蹙起的那个“川”字给展开了来，“年纪比我小，眉心的皱纹却比我的深了这么多。这些事情不光是你的，更是我的，没有道理要你一个人受苦受累。我身子再养几天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会回一趟黑风寨。”
宋清桓上下两片嘴唇刚分开打算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囫囵字儿呢就被焕山捏住了两片嘴唇，“我身子比你可好得多，少拿你那套来说我。”
“还有那霍家，也是借着朱达昌的手狠狠摆了我一道。我焕山可不是个只记恩不记仇的，这份大礼我会连本带利全还给他。”
焕山手里捏着宋清桓的嘴，觉得手感甚好，一边说还一边捏了捏，好好一个清冷孤高的宋清桓，在他手底下生生被折腾成了一个长着鸭嘴巴的。
“哪有你这般无赖的。”
宋清桓耳朵气得发红，挥开了焕山的手，打算再拯救拯救自个儿的形象，焕山见他那模样更是手贱得直痒痒，不去捏他的嘴了，反倒是把手放到宋清桓头顶上，一把揉乱了宋清桓的头发。
素来注重仪容仪表的宋大人，何时有过这般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
“焕山！”
宋清桓没想到这焕山今日手上就跟长了跳蚤似的，片刻都停不住，当即低低吼了焕山一声。
“好好好，不弄你了。”
焕山脸上满是笑意，见宋清桓这模样，笑意不但没收敛反倒还更欢了，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双手还举了起来做投降状，坐在床上，一副无赖模样。
宋清桓看着焕山这半点不正经的模样，也忍不住发笑，可是突然却想起宋父告诉他的话，不由得深深看了焕山一眼，“焕山。”
“嗯？”
“我的父亲在出门前几次三番与我提及你的身份，这段时日对你又总是诸多关注。”
宋清桓叹了口气，“只怕他是在打你的主意了。”
他太了解他的父亲了，若是觉得焕山真的有用的话，想方设法也会把焕山拉入这个脏污的浑水之中。
焕山楞了楞，有些没懂宋清桓的意思。
“皇上这段日子，又开始表露出对武将的看重了。”
宋清桓这句话一说出口，焕山便懂得差不多了，宋老爷子不过就是希望拿他去补自个儿的短板，顺便等着自己帮他争权夺势吧。
焕山的性子是朝野管不住的，若是在平日他也只听听就完了，可是之前徐靖安说的那番话却像种子一样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就已经盘根错节，把他的脑子给缠住了。
“我不会把你也拉进来的，你不属于这个恶心的地方。”
宋清桓没察觉到焕山的变化，言语温和的对他说着，却听见焕山似是梦语一般喃喃，却又带了十足的坚定，抬起了一双眼睛直直看向了宋清桓。
“不，我觉得你的父亲说得很对，我……或许真的应该去那个朝堂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