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达昌咧开一张满是黄牙的嘴,本就令人生厌的脸上泛着恶心的笑。
他身后的一个兵卒模样的人听见朱达昌的话后,走到不远处,竟带了一溜被捆在一起的人。
焕山原本死死紧握着大刀的手在看清那群人之后,竟微微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宋清桓不在。
“朱达昌,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群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焕山大概扫了扫那群人,重病初愈的刘镇长、刘大郎、冬生、冬生娘……他竟绑了十来个清水镇的人!他们不但嘴巴被堵住了,神色竟还十分奇怪,像是被人抽了魂,半点生色都没有。
焕山身上的肌肉鼓了鼓,但很快就在他的特意下放松了下来,歪歪地靠着大刀站着,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斜眼看着朱达昌,一副“你要杀就要,跟我有什么关系”的表情。
许是焕山装得太像,朱达昌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脸上有些慌神,竟下意识的看向了那个兵卒打扮的人。
虽只是一瞬,但仍旧没能逃过焕山的眼睛。
朱达昌再怎么说也是个官员,怎么可能去看一个小兵小卒的脸色?除非……那人的身份不止这么简单。
焕山眯了眯眼睛,注意力大半都分到了那兵卒打扮的人身上。
只见那人冲朱达昌皱了皱眉,朱达昌肥厚的双唇便抖了抖,有些发白,又看向宋清桓,压下了先前的惊慌犹豫,说道:“你要是当真不把他们当一回事,那我就挨个挨个的在他们脖子上放点血,看你能撑到第几个人。”
朱达昌脸上堆满了令人作呕的笑,不让别人动手,自己拔了刀竟就朝清水镇镇民那儿走了去,第一个就走到了刘镇长面前。
朱达昌手里提着尖刀,架在了刘镇长的脖子上,刘镇长却连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双眼迷离,像个提线木偶似的站在朱达昌面前。
“哦,对了,焕山寨主,您瞧瞧,可认识这东西是谁的?”
焕山原本都准备把手中大刀朝朱达昌掷去,却见他突然停了手中动作,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玉佩来。
那玉佩缠绕着忍冬纹,其间一个“宋”字,直白明朗的就出现在了焕山眼前。
宋清桓一路上就没有怎么休息过,若非是实在坚持不住了,才会稍稍歇歇脚。这不过才半个月,宋清桓竟就赶到了离京不远的镇子里,再有个两天路程就能到京城了。
只是他这一路都有些心绪不宁,总觉得要出事。
连着半个月不要命的赶路,宋清桓本就有些清瘦的身子如今更见病态,脸色苍白得不成样子。春日的日头虽然不毒,但明晃晃的打在他身上,竟给人一肿此人摇摇欲坠就要从马上摔下来的感觉。
“这位公子,您要不在我们这儿歇歇脚?瞧您的脸色可不怎么好呢。”
宋清桓胯下的那匹马本是黑风寨最好的一匹,被他这半个月的折腾,本来油亮柔顺的毛皮现在不但暗沉无光,还杂得跟枯草一样了。那马也跟人似的蔫儿得不行了。路上有个眼尖的店小二,见宋清桓周身都散发着疲惫,搭着汗巾卖着一张笑脸就把人往客栈里请。
宋清桓赶路赶得人都有些恍惚了,紧紧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如此反复几次,觉得实在是有些太累了,翻身就下马,把缰绳递给那小二道:“把我的马牵下去好好喂喂,顺便梳洗一下,给我开一件房,再送些热水进来。”
宋清桓按了按太阳穴,心中不知为何,竟越发慌起来。
他摇摇头,想把自个儿那些不安甩开,马上就能到京城了,到时候回京面圣,先求皇上把朱达昌给处置了才是。
那店小二十分机灵,高声“哎”了一声,回客栈把宋清桓要的东西安排好,自己就把马牵了下去。
“公子,您的房间在二楼拐角第一间,热水待会儿我们就给您送上来。”
宋清桓点了点头,提起步子就打算上楼,可楼梯还没上几步呢,就听见大堂内有人讨论着什么,原本他没什么兴趣,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宋清桓连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哎,你听说了吗,东边闹山匪呢。”
东边,清水镇就在东边。
“前几日不是传遍了吗,到底是穷乡僻壤的,不像京城,天子脚下,哪里敢有山匪作祟。”
“可不是嘛,貌似那镇子里的贫民还和那个土匪寨有什么勾结。吃着天子给的粮食,竟还敢做出这些事来。”
“听说那土匪头子和那些贱民还伤了当地的官员呢,我还隐约听到些消息,说是这个土匪与朝中大族还有些不清不楚的牵扯。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大都是听我爹说的。”
“不是就要押送回京了吗,到时候不就知道了?你我操这些心作甚,吃饭吃饭,吃了还得赶着回去呢。”
宋清桓面上冷静,听完了大堂内两人的对话,心里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来。
黑风寨和清水镇真的出事了。
宋清桓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痛得都要炸掉了,朱达昌竟这般大胆。
他踩着木楼梯,每一步都擦得“咔咔”直响,大步走到了那二人面前。
刚才听他们的话,应该也是京城中的人,“冒犯二位公子了,不知……二位公子刚才所言当真?”
宋清桓声音低哑,突然走过来问这一遭,倒是把刚刚那两个人吓了一跳。
“这事儿自然是真的,京城都传遍了,最迟后日,那土匪就会被押回来了,到时候……”
“你……是宋大公子?”
二人当中一个穿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的公子哥儿在宋清桓走过来说话时,眼睛就一直盯着他在瞧,愣是看了许久,这才有些犹豫了开了口。
宋清桓也愣了愣,不想那人竟认识自己。只是……那两位公子竟认识自己?
他多年不曾听到“宋大公子”这个称呼,清水镇的人都叫他宋大人,焕山也唤他全名,一时……竟觉得有些陌生。
“你,你就是宋家大公子?那个跑去穷乡僻壤当知县的宋清桓?”
之前那个和宋清桓说话的公子也惊叫着站了起来,倒是把客栈里不少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延舟,不得无礼!”
延舟?杨家?
杨家与周家关系素来不错,又是表亲,既然这位时杨家公子,另一个或许时周家的少爷。
“二位公子竟识得在下?”
“你可是宋清桓,我自幼就是听着你的名字被念叨大的,往年我还在学堂上学的时候,我爹娘就时常在我耳边念叨你。不过幸好,三年前你自请去个乡下当官,我爹娘也就不提你了。表兄你扯我作甚?”
那杨延舟是个跳脱性子,说好听是单纯活泼,说得不好听就是个缺心眼的二傻子,什么话都敢往外面冒。要不是杨家出了个宠妃,他爹又是两朝元老了,就他那什么都不顾忌、什么都敢往外说的性子,早就不知道被打死多少次了。
宋清桓现下没什么心思和他开这些玩笑,见杨延舟是个不靠谱的,当即就转了身子冲另外一人问道:“宋某离京多年,一时未能认出周兄,是宋某不对。”
刚刚杨延舟一句“表兄”倒是佐证了宋清桓的猜测,对周念安行了个揖,却被周念安一把扶住。
“宋兄言重,你离京多年,不认得我们实属平常。宋兄刚才这么着急的问关于那个山匪的事儿,难不成那地方是宋兄之前做知县的镇子?”
周念安问完这话,又看了看宋清桓如今的模样,觉得有些奇怪。
他上个月就听说皇上下旨召宋清桓回京,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即便路途再远,赶路也不至于赶成现在这个样子啊。而且宋清桓身边连个小厮都没有,实在是有些奇怪。
“确是。”
宋清桓眉头紧蹙,嘴角不自觉的抿了起来,心中十分担心。
“嚯!你居然在那个地方当官啊,听说那镇民和土匪勾结,连朝中官员都敢打呢,宋大哥你现在这样子……难不成你也是被那群贱民和土匪给抢了东西……?”
杨延舟话都还没说完,就觉得心口一凉,抬眼望去,见宋清桓竟冷着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自己,虽一句话没说,却平白让杨延舟打了个冷颤,连忙闭了嘴,半个字也不敢说了。
“宋兄见谅,延舟年岁尚小,又是家中最小的那个,难免疏于管教了,得罪之处,还请宋兄见谅。”
周念安年岁到底要长一些,一见宋清桓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这个缺心少眼的表弟说错了话,一把把人扯到身后,对宋清桓行礼告罪。
“我们马上就要回京,若是宋兄不嫌弃,倒是可以与我们同行。我们此次回去也有事要交代,路上也不会太耽误。”
杨延舟刚想说明明他们都没什么事,根本不用赶路,但腕间却传来一阵力气,他看了看自己表兄的后背,又想起宋清桓刚刚的表情,极为识相的闭了嘴。
宋清桓睫毛闪了闪,他本来不太想和他们二人同路,只是这件事他听得道明不白的,若是和他们同路,或多或少还能再探听些消息。宋清桓这样一想,便对周念安拱了拱手,“那就麻烦周兄、杨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