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桓踏着大步就朝徐靖安走了过去。徐靖安还被宋清桓给吓了一跳,仔细盯着宋清桓看了许久,“清桓?!”
宋清桓此刻却没有什么与他寒暄的心情,一把扣住徐靖安的手腕,双目微睁“你刚刚说什么,他们今日就要进京了?”
徐靖安多年不见宋清桓,因为这段时日事情也多,没什么空闲给宋清桓写信,见宋清桓这个样子,一时十分吃惊,竟半天会不过神来。直到感觉到腕间越发疼痛,这才皱了眉头回道:“确实是今日回京,昨日就传了消息回来了。清桓,你……”
“还望靖安兄见谅,我有要事,需进宫一趟,这些事情我日后再给你解释。”
宋清桓对徐靖安和周念安二人拱了拱手,连他们两个的客套话都还没说出口,宋清桓便朝城中匆急地冲了进去。
徐靖安盯着宋清桓的背影,总觉得奇怪,心中略微思考了会儿,便把刚才那个小兵喊了过来,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了什么。
宋清桓哪里还顾得了仪态,形色匆忙的就朝宫门走了去,甚至从宋家经过都没有进去。
父亲不知道他突然回来的事情,若是他回府,父亲定然会盘问他原因,这样一耽误下来,焕山早就不知被押到哪间牢房去了。
“我乃宋家之子宋清桓,进宫有要事要求见皇上。”
宋清桓行至宫门,不等守卫盘问,从腰间取下那块代表自己身份的玉佩,轻而易举的就进了宫。他虽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哪里说不通,但是现在也无暇去纠结这些,直接就进了宫。
宋清桓走在那条长长的甬路上,脑子里一直想着要如何像皇帝说这件事。更何况,朱达昌身后还有个霍家,即便皇上处置了朱达昌,可霍家才是真正的祸首。这一次他们会借朱达昌的手,万一下一次又来一个王达昌、李达昌呢?
不把霍家连根拔起,他们就永远不会罢休!
宋清桓紧了紧拳头,他从来没有要害谁的心思,可若是他们非要来招惹他,他也不是个会打碎牙齿和血吞的人。
“诶诶诶,这位公子,您……”
“呀,这不是宋大人吗!宋大人您是何时回来的?”
宋清桓虽多年没进宫,但勤政殿的位置他大体还能记得,原本一路朝勤政殿疾驰,却被一人突然喊住了。
那声音又尖又细,像把细刀子扎进宋清桓的脑子,连带着耳朵也一阵发痛。
宋清桓皱着眉头回头去看,却瞧不清来人的脸,只能略显敷衍的行了个礼,喊了声“公公”。知道他的太监,应当也是宫里有些年份的老人了,宋清桓眯了眯眼睛,又对他拱了拱手,“宋某久不回京,一时忘了公公名讳,还望公公见谅。”
“宋大人这话,奴才这身份,哪里值得宋大人费神来记。奴才王德喜,见过宋大人。”
“王公公多礼了,快请起。”
宋清桓一把扶住王德喜,没有让他行礼。
按官职来说,宋清桓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那王德喜虽只是个阉人,但却是从小就伺候皇上的,与皇上的情分不一般,即便是霍家那个极受宠的贵妃娘娘也得对他客气些。那王德喜也是个惯会做人的,从不拿与皇上之间的情分来自傲,故而更是得皇帝的信任。
至于他为何对宋清桓这般客气,泰半也是因为宋家的缘故。
那王德喜年纪稍小的时候不小心把还是太子的皇上最心爱的一副画给弄脏了,气得太子就要把他贬去做粗使太监。幸好宋清桓的爹求情,又去找了一副差不多的画,这才保下了王德喜。
“宋大人这急匆匆的,可是找皇上有什么要事?”
王德喜瞧了瞧宋清桓的脸色,脸上有些为难之色,“这可怎么好,皇上身子不爽利,这刚刚才喝了药睡下,但一直挂心着政务,我这才过来准备把奏折给皇上拿过去。”
王德喜甩了甩拂尘,觉得皇上这病也来得蹊跷。前天都还好好的,昨天看了一封加急密信后,突然就不好了。如今这小宋大人又着急忙慌的赶进宫要面见皇上,难不成……皇上是在躲他?
王德喜心里虽拐了七八十个弯,但脸上却半点都没显露出来,嘴巴严实得很,脸上依旧一副笑模样。
宋家虽然对他有救命之恩,可皇上的意思也不是他一个奴才能揣测出来的,若是揣测错了,那小宋大人一个把握不住,从到皇上的寝殿惊扰圣驾,那可就不是什么小罪名了。
“皇上病了?”
宋清桓闻言,脸色登时差极,怎会这么凑巧。皇上竟在这个时候病了?
可他转念一想,皇上生病,即便朱达昌当真把焕山押送回京了,皇上如今也没有时间处置他。朱达昌也不过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小官,霍家若是要一直躲在暗处,动作定然不会做得太明显。焕山最可能就是交到京兆尹那里。
宋清桓按了按指节,收敛了眸中的神色,脸色略微多了些关切之色。
“皇上的身子可有大碍?太医来瞧过了吗?”
“劳宋大人关心了,皇上只是受了点小风寒,没什么大碍的。不知宋大人找皇上有什么事,若是皇上醒了,奴才定会帮您转达的。”
王德喜言语倒是真心。
“不劳王公公了,我这进宫也没什么事,就是刚刚回京,打算到皇上这儿来说一声。”
宋清桓轻笑一声,压下了心中的焦虑,即便一脸疲惫,却仍旧儒雅温和。
王德喜看了看一身风霜,甚至连件衣裳都来不及换的宋清桓,一看就是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后立马就赶进了皇宫,哪里可能是他说的那样。推口话罢了。
“那奴才也就不多嘴了,若是皇上精神头足了,奴才就差人去宋府说一声。”
宋清桓点了点头,刚打算和王德喜告辞,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王公公可知如今的京兆尹是哪位大人?”
王德喜被问得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略一思索便说道:“林远治林大人。”
林远治……霍家的亲家……
霍家当真是打了好主意。
把焕山交到自己亲家手里,也总比旁人沾手或者自己沾手要放心得多。
“王公公留步,清桓就先走了。”
王德喜看着宋清桓离开的背影,总觉得这个在穷乡僻壤待了好几年的世族贵公子心里憋着一团火,若是找不到时机把火灭了,不是自焚,就是等着旁人引火烧身。
王德喜摇了摇头,转身抬脚进了勤政殿,这些事情不是他一个阉人能够多想的,还是先把皇上要的奏折给拿过去吧。
等王德喜捧着一摞一摞的奏折到了皇上的乾清宫,却发现之前都躺在床上睡着的皇上已经披着衣裳坐到了案前,手里拿着只沾饱了墨的狼毫笔,却不下笔去写,滴落的墨晕开了案上的宣纸,黑一块白一块。
“皇上……”
王德喜伺候皇帝多年,一看这阵仗就知道这位年纪尚轻的皇帝心情不好,故而轻言细语地喊了一声,“您身子可好些了?需不需要让太医来瞧瞧?”
皇帝抬了抬眼皮子,瞥了那个抱着几摞奏折,伺候了自己多年的奴才。
“本就没什么事……”
皇帝低声说了一句,却让王德喜惊得眼皮子一跳,可身形动作却没有半点改变,一双耳朵安安分分的挂在耳朵上,却只存个装饰的作用。
“放下吧。”
皇帝把手中的毛笔放在了笔枕上,给王德喜空了一个位置出来。
王德喜依言,弓着身子把奏折捧了上去,却听到皇帝问话。
“你今天,是不是见到谁了?”
王德喜手上一个不稳,面上的几封奏折竟掉了下来,王德喜放下手中的,连忙跪下去捡掉落在地的那几本,一边还装作若无其事的回答道:“皇上怎么知道,我去给皇上取奏折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宋大人。”
王德喜说得含糊,并未点名是哪个“宋大人”,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加上一句小宋大人的时候,皇帝突然往后仰了仰,靠在了椅背上。
“王德喜,你伺候我多少年了?”
“奴才是正德二十一年开始伺候皇上的,如今有十四年了。”
王德喜虽心如擂鼓,但手上给皇帝倒茶的动作却稳当得很。入口不至于烫嘴,但也不是温热的水温,是皇上最喜欢的。
“十四年,那宋家当年不过随手施舍给了你一点小恩惠,你怎么就记到了现在呢。”
年轻的帝王脸上有些许迷茫之色,王德喜看着那个自己从小伺候到现在的皇上,竟觉得十分陌生。年轻帝王的威压,竟让他软了双腿,一个站不稳,直接就跪了下去,手中茶壶里的茶水也全都泼到了自己手上,原本太监特有的白净的双手登时红了一大片。
“皇……皇上……”
王德喜不知道皇帝何时对宋家竟有了这般的戒备,连带着受过宋家恩惠、卖过宋家人情的自己也被怪罪了。
可是这个京城,哪个人不希望能够卖一点人情给那权倾朝野的宋家呢?
“皇上,刚刚……刚刚来寻您的是小宋大人,就是……就是宋大人的长子,那个之前自请要去乡野当知县的宋清桓。奴才刚刚,刚刚没说清楚,惹皇上生气了,还请皇上饶了奴才。”
王德喜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额头不断在地上磕着,虽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可是他如今生气,只怕都是因为宋清桓。
可是……为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或许……就连那个年轻的帝王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