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半个时辰到了……”
宋清桓在进去的时候就对那狱卒说过不要进来，故而那狱卒也只敢在牢房外面压着嗓子冲里面喊到。
焕山紧了紧扣着宋清桓的手，但很快还是放开了，把自己身上搭着的宋清桓的袍子又穿在了他身上。宋清桓皱眉，刚想推拒便听见焕山低声说道：“你穿着衣裳进来，若是脱了衣裳出去，旁人要怎么想？”
焕山又低低笑着，笑声含在喉间，牵出一丝缱绻的意味来，“等你把我救出去了，你想什么时候脱衣裳，就什么时候脱衣裳。”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宋清桓笑骂一句，由着焕山给他把衣裳披上，却看到焕山手腕上被那手铐磨破皮肉而血迹斑斑的模样，突然用力把人搂在怀里紧紧抱了一下。
“我不会让朱达昌好过的……”
宋清桓出了牢房，刚走没几步就碰到了那个探头探脑想要往里面走却又不太敢的狱卒。想到刚刚焕山的处境，宋清桓的眸子沉了沉，又想到焕山竟连顿饱饭也吃不上，不由得寒声说道：“即便是被关在大牢里的犯人，也不该连饭都不给吃。”
那狱卒见过不少的官员，可眼前的这位宋大人年纪虽轻，却有种和他父亲一样的气势，不由得让那狱卒抖了抖脸，弓起了身子，唯唯诺诺的把朱达昌给供了出来，“宋……宋大人，这……是朱大人吩咐了的，说是那土匪凶悍难驯，让我们不许送饭也不许给他安排好一些的牢房，怕他休养过来之后上殿受审的时候发难，所以……所以……”
那狱卒见宋清桓的脸色越来越差，剩下的话含含糊糊的在嘴里也吐不出什么来了。但见宋清桓对那关在牢房里的土匪这般关心的模样，心思又活络了起来，连忙表着衷心道：“宋大人，小的待会儿就备些热饭热菜给里面那位送去，再给他添一床被褥，您说怎么样……”
宋清桓看了那狱卒一眼，没说什么话，只是脸上神色稍微好看了些，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扔到了狱卒手里，抬脚便离开了那阴暗湿冷的大牢。
倒是那狱卒，得了银子一脸喜色，看了看宋清桓离去的背影，又朝里面那间牢房看了看，上下抛着那锭银子，觉得十分稀奇，“这小宋大人，竟对一个土匪这么上心……”
皇帝对外说自己染了风寒，这几日连早朝都不上了，也不接受任何朝臣的拜见，连那位霍家娘娘都不让见。莫说宋清桓，就是宋清桓的父亲也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小皇帝的举动令人生疑。更遑论朱达昌，本就被宋清桓吓破了胆，又因官职低微，进宫机会极少，即便有机会进宫他也没胆子催皇帝处置焕山。待在府里生生急得又掉了几斤肉。
直到五天之后，皇帝身子才大好，才有要上朝的意思。朱达昌听了这个消息后，一整夜都没睡着，天还未亮就驾着车就进了宫，在殿门外等着，巴不得皇帝现在就下旨把焕山和宋清桓都给处置了。
朱达昌顶着晨间的寒风站了一个多时辰，等到了五更天才等到皇上乘着龙辇朝太和殿来，而穿在官服的宋清桓竟就跟在皇帝后面！
霍大人不是说皇上对宋家早就生了芥蒂，这宋清桓怎么可能会对宋清桓还这般亲厚。
难不成……是霍家诓他？
朱达昌来不及细想，见到皇帝就忙不迭地迎了上去，跪在皇帝龙辇下给他行礼。
“朱卿来得可真是早。”
皇帝这几天称病，如今瞧着倒还真是大病初愈的模样，本就没什么肉的脸上愈发清瘦，颧骨高高凸了起来，脸上也有些消瘦，那宽松的龙袍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不合身。
朱达昌觑了觑冕旒下那年轻帝王的眼睛，又看了看跟在皇帝龙辇旁始终一言不发甚至还含笑瞧着他的宋清桓，硬生生挤出一点笑脸来，“回皇上，臣一心担忧着皇上的身子，如今瞧着皇上大好了，那颗心才算是放下了。”
朱达昌说起这些话来熟练得不得了，开始时还有些别扭，等说顺溜了，那脸上的神色就跟真的似的。
皇帝挥了挥手，打算从龙辇上下来，宋清桓上前便接了一把，还一边说道：“可不是嘛，朱大人急得身上肉都少了几斤呢。”
“王德喜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哪里要你来做这些。”
王德喜被皇帝点了名字，身子弓得越发厉害，笑着打了自个儿一巴掌，“奴才这眼睛生得歪了，还得求宋大人多多饶恕奴才。”
朱达昌见眼前这情状，又听了宋清桓挖苦的话，脸抽了抽，但碍于在皇帝面前，不敢发作。只是看着皇上待宋清桓根本不像霍大人告诉他的那样，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慌，竟有种自己被人拿枪使了的感觉。
把他送去清水镇是霍大人安排的，让他寻宋清桓麻烦这也是霍大人的安排，只是如今……
“好了，进去吧，朕可不喜欢吃冷风。”
皇帝颇有深意的看了朱达昌一眼，越发让朱达昌心里没了主意。
他这些日子都没能联系上霍大人，难不成……他当真是被人给坑了？
“朱大人，您还要在这儿站多久？”
宋清桓故意落在了后面，看着一脸惊疑不定的朱达昌，冷嗤了一声，“朱达昌不是等着看我的下场吗，怎么？如今没底了？”
“你……”
朱达昌两片肥厚的嘴唇上下抖动着，却连半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宋清桓见状，脸上划过一丝嘲弄之意，抬脚便进了太和殿。
宋清桓自从五日前去大牢看了焕山之后，回府便一直在搜寻霍家这些年做过的事，还有朱达昌和霍家的关系。只是霍家做事太小心，蛛丝马迹都难寻。就在宋清桓忙着查这些事的时候，却在头一天夜里收到了皇帝的口谕，宣他进宫。宋清桓本以为是皇帝出了什么事，可没想到他竟然邀他下了一夜的棋，等到天都将亮了才着人备了官服，让他梳洗一番就要来上朝。
宋清桓如今，是越发看不懂皇帝的心思了。
朱达昌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跟着宋清桓入了殿。事情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焕山也是他亲自押送回京的，他现在也无力再做些什么。
宋清桓是文臣，与武官正好分列而站，他的父亲站在文官一列的首位，而如今的霍家家主，与宋清桓的父亲交恶多年的霍将军就与他隔殿而站，在其后……便是霍将军唯一的亲儿子，虽有些跛脚，却破例为官的霍司远。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王德喜尖利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大殿中响起，惊得朱达昌打了一个激灵，从最末尾的文官一列走了出来。
“禀告皇上，臣有本启奏。臣求皇上严惩悍匪清水镇焕山。臣还要参……”
朱达昌声音颤了颤，额头上的汗水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往外直冒，看了看宋清桓，又下意识的朝霍司远的位置瞧了瞧，“臣要参宋清桓与土匪勾结，心怀不轨！”
朱达昌这话说得自己都忍不住抖了抖嗓子，颤着把话说了出来，汗水从额头流到眼睛，辣得发红。
朝堂之上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见朱达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朱大人这话可有什么依据？宋大人前几日才回京……哪里能与你说的这些事牵扯上？”
霍司远轻笑一声，从武官一列站了出来，动作之间丝毫看不出他略微有点跛的右脚。
他虽是个武官，却周身文人气息，却又与宋清桓不同。宋清桓人虽清瘦，身上却少有病气。那霍司远虽是个武官，却是个天生的病秧子，自幼身子就差，却仍旧被霍家家主虎狼般的手段养到了现在。原本身子见好了些，却被霍家当年打仗时，敌军的逃兵掳了去，还伤了他的右腿。虽然被及时救了回来，可是回来的时候也已经浑身是伤，右腿错了位连骨头都能瞧见，虽寻了最好的大夫来治，却也无力回天了。那本就孱弱的身子越发不行了，连大夫都说即便是救回来也是个废人了。但霍司远到底不是一般人，骨子里流着的是霍家人的血，不但醒了过来，还硬是扛着一个残破的身子上了战场立了战功。只是皇帝怜惜霍司远的身子，在前年就不再让霍司远领兵打仗了。
霍司远身上除却那一身病气，还有些还战场上厮杀过而沾染的血气。
只是……虽说是怜惜，可这也是削了霍家的权，一个将军，被下令不许再领兵打仗，更何况那还是霍家唯一的亲子。
“霍大人所言虽有道理，可是宋大人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回京了？”
朱达昌一把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沉了沉心，打算先不管霍司远到底是什么意思，先把宋清桓和焕山给解决了再说。当日在清水镇他受的屈辱，怎样也需要偿还的。
“宋大人回京也是皇上下令的，宋大人此言，委实牵强了。”
那霍司远长相温润，说话又十分温和有礼，脸上始终带着笑，若是旁人不说，哪个会晓得这是堂堂将门霍家之后。他瞧着朱达昌，又看了看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宋清桓，有些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霍大人，您前些时日离京办公务去了不知道也正常，皇上可是在一个多月前就下了旨要宋大人回京呢，何以耽误至今，偏偏在那土匪被押送回京的时候回来了？莫不是太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