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她悠悠转醒，厌烦地眯着眼与阳光打了个照面，在阴暗中摸索手机。她以为至少也得中午了，平素上了晚班怎么也得睡到十一二点的。手机上显示还不到九点，她毫不犹豫翻过身去，打算继续睡。才合上眼，意识竟越发清楚了，辗转反侧几个回合，睡意全无，她烦躁地臭骂一声，干脆起床。
收拾好自己下楼，才到楼梯口就隐约听到孩童的笑闹声。她正纳闷，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末端，披散着头发，眨着水灵的圆眼瞅着她，甜甜地叫了声：“Auntie。”她这才想起，简明前两天带了个叫小秘密的小女孩回来，她在浴室里撞见过。
跟着，另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快过来，把头发绑好再玩。”
小秘密跑跑跳跳地跑走，她下了楼，看见梁一坐在沙发上，手上套着根皮筋，笨拙地帮小秘密绑头发。小秘密坐在梁一身前的小板凳上，微微皱着眉头，忍耐了一会委屈地嘀咕：“疼……”
梁一赶紧松了手，好不容易套上去的皮筋一下落到了地上：“对不起啊，叔叔弄疼你了。”他帮小秘密揉了揉头皮，又继续绑。这会他不敢再用力，绑出来的马尾却总是松松垮垮的，重复了好几次都不得其法。
她实在看不过去，嫌弃地看了眼梁一：“笨手笨脚。”然后把他赶到一边，帮着弄起来。
梁一看着她娴熟的手法，打趣道：“到底是女孩子啊。”
“简明呢？”她随口问。
“他去买早餐了。”
绑好了头发，小秘密乖巧地对她说了声谢谢，自个儿跑到一边玩了起来。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梁一问。
“我高兴。”她说，随即摸出烟来想要抽，却意识到有小朋友在，又收了回去。
“你凌晨回来的时候在下面干什么？那么大动静。”
她瞪了梁一一眼，说：“你晚上都不睡觉的么，我干什么关你屁事。”
梁一撇撇嘴，不再问了。
门外传来响声，简明推门而入，看到她有点惊讶，说：“你起来啦？正好，一起吃早餐。”
她确实饿了，也就没拒绝，三大一小围着茶几吃起早餐，屋里只剩下咀嚼声，气氛有点古怪，又有点奇妙的和谐。
忽然，简明不经意地问：“你们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用不着担心，我随时都能搬的。”梁一悠哉游哉地说。
“已经找好了？”简明追问。
梁一忙着咀嚼，无暇回复他。她“好心”帮答道：“他可是隐形富豪，用不着你操心。”见简明有点疑惑，她又补充道，“他以前在皇廷赚的钱可以到市中心买好几套公寓了。”
简明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怼道：“是哦，你才是最需要操心的。”
大清早的她不想跟他斗嘴，梁一却接过了话茬：“皇廷不是有员工宿舍么，你可以先到那边过渡一下。”
她嗤之以鼻：“我可不想每天跟费公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忽而她想起了什么，“对了，费公子回来了，他要我跟你问好呢。”
“我知道，我们见过了。”梁一淡然道。
她眉毛一挑：“他对你可真是念念不忘，一回来就找你叙旧情。”
梁一不置可否，简明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你们在说什么？”
“说他的爱慕者呀，怎么，你吃醋啦？”
“胡说八道有意思么？”简明不满。
她撇撇嘴，不答话。简明也没心思跟她纠缠，吃完早餐牵着小秘密出门了。
他们前脚走，她后脚就抽起烟来。梁一把烟灰缸推到她面前，忽然问：“Feynman这次回来有没有为难你？”
“他忙得很，没心思应付我这种小人物。”
“那……何嘉宸呢？”
她一僵，眼神闪烁：“什么何嘉宸，人家现在叫许铭。”
“听Feynman说，他现在发达了。”
她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梁一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你不乐意提起他，但我还是想跟你提个醒，以我对他的了解，他那个人，说到底还是功利心太重。以前跟着Feynman出入皇廷的时候，他逮着机会就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混脸熟。他口条好，人又聪明，大家都卖他的账，搞得Feynman没有一点存在感。借势而上，喧宾夺主，Feynman看他不顺眼是有道理的。”
她嗤笑一声，说：“你这是在为费公子打抱不平么？”
梁一摇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也许他对你是有感情的，但是跟他的志向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他有点同情地望着她，苦口婆心道，“听我一句，别对他心软。”
梁一说完就回房了，剩她一人在沙发上放空。她没有告诉他，他操心得太多余了，哪还有什么心软，她的心，早就被碾碎了。无论多不想承认，事实总是深刻的，她人生中最热情的年华，都在何嘉宸手中冷却了，那些本该无暇的时光，也因为他覆上擦不去的尘埃。她两手空空，只剩一条道，走到黑。
晚上照旧开工，今天皇廷没什么大活动，前一个多钟头还算清闲，只跑了几趟短途。八点多的时候，客人渐渐多了起来，部长交给她一把酒店的车钥匙，吩咐她送一位客人回城郊的住所。
到停车场把车开出来，绕着酒店的车行道往门口去的时候，她见到一些年轻的女孩正朝着同一个方向跑，脸上的表情急切而又兴奋，像是见到了偶像一般。
“我真的看到他了，就在这里！快点，不然他一会就走了。”那些女孩子这样嚷嚷着。
她不以为意，径直把车开到门口停下，下了车恭候客人到来。等了一阵，不见人来，她有点不耐烦，又有点疑惑。虽然客人迟到的情况常常有，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准备打个电话给部长确认位置，免得又莫名其妙挨骂。
拿出手机准备拨号，忽然有人粗鲁地捉住了她的手腕，一下把她扯得往旁边进了好几步，最后撞到一堵厚实的肉墙上。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杜小风，你还真的在这里啊！”
她更糊涂了，在皇廷，她向来只有代号而已，会叫她名字的人，三根手指都能数清。她扶着那道肉墙站稳，抬起头来定睛一看，惊得瞪大了眼睛。
对方眼睛瞪得比她还大，看上去比她还要意外：“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还想问他呢！她根本顾不上说话，拼命想要把他甩开。可对方力气大得要命，死活不放手：“是谁跟我说要去英国的？你说的去英国，就是跑这里来给人当车夫？”
这句话刺激到了她，她忽然有如怪力上身，一下甩开了对方：“不用你管！”刚跑没两步，对方又重新捉住了她，力气大得快要把她捏碎。
这时，旁边走上来一位中年男子，打开了车门貌似要上车，简短地交代道：“去城郊。”
那制住她的人暴躁地对着中年男子吼：“她不干了！”
中年男子先是一惊，端详了那人片刻后，不确定地说：“你是……杜乘风？”
杜乘风根本没心思理中年男子，拖着她就要走：“你跟我回去！”
她一边说着“放手”，一边奋力挣扎。
杜乘风因着她的抗拒而怒火中烧，发难道：“有家不回，有学不上，你是哪根筋搭错了？！”
她终于冲口大叫：“回你妹的家，我回得去吗我！”
“谁拦着你了？是我逼你离家出走的吗？你还好意思吼，跑出去这么久，一个电话都没有，你把我当什么了？”
“当你不存在啊！”她尖叫，几近破音。
这一声叫惹来众多注目，大家先是好奇，看到杜乘风后就都变成了讶异，那些年轻的女孩闻讯而来，一下挤到了杜乘风面前，活生生把两人挤开。她乘乱钻进车里，迅速打火。
杜乘风见她要走，一下急了，挤出人潮拦到车前。她用力拍了好几下喇叭，杜乘风都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她心一横，挂挡踩了一脚油门。
杜乘风被车头推得连退好几步，差点摔倒，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疯了吗？！”
她踩下刹车，把头伸出窗外，决绝地撂下狠话：“离我远点，再来找我我从你身上压过去！”她又摁了几下喇叭，吓退人潮，也顾不上什么后果，一路狂飙而去。
离开了皇廷，她也没有目的地，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绕城乱窜。脑子里像被插进了一根搅拌棒，乱得六神无主。她觉得自己最近背得离奇，所有不想见到的人都扎堆出现在她面前，搞得她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杜乘风是怎么知道她在皇廷的，也无心探究，她在意的是他有什么资格对她发难，她在家的时候，他撒手不管，她走的时候，他话说得那么绝。见到了她，劈头盖脸的就是教训，难道一切都只是她的错吗？他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越想越火大，她庆幸自己跑得快，不然她真有可能一脚油门撞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