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借火任性了一晚,隔天晚上她还是得乖乖收拾好嘴脸去上班。当她拿着车钥匙来到部长办公室时,还没进门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完部长气势汹汹地质问:“你昨晚死哪去了,打你那么多电话不接!”
她自知理亏,也不想解释,唯唯诺诺地低着头。
“撂下客人开着酒店的车旷班,你当自己是老板吗!”
“对不起,部长。”
“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人,客人投诉连累我被骂,害自己不够还要找垫背的是不是!”
“对不起,部长。”
“知不知道你昨天撞了谁?”
“不知道。”她面无表情。
“杜乘风!大明星啊!你没长眼吗?”部长暴跳如雷。
“对不起,部长。”她说着道歉的话,表情却满不在乎。
部长被她这副样子气到,气急败坏地猛推一下她的头:“你是机器人吗,就不会说点别的?费公子回来了还敢造次,你不想活啦!”
她直接不做声了。
部长喘着粗气,指着她说:“我会通知财务部扣你工资,你今天也不用出车了,给我坐在办公室好好反省一下,交一份报告上来。”
她哦了一声,灰溜溜地离开。
坐在电脑前,她望着空白的文档发呆,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写东西,这会儿真不知该如何下手。她在内心组织语言,想着要怎样写才能把事情交代得不那么荒诞。同事都出车去了,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即便如此她依旧静不下心来,写没两个字又删掉,不得其法。
这时候有人进来,她以为是哪个出完车的同事回来了,就没在意,连头都没抬。忽然,一晚热气腾腾的面放到了她面前,一道声音传入耳中:“还没吃晚餐吧?”
她抬头,看到了何嘉宸,他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向他们重逢时一样。她脸一垮,却是没有精力发作了,干脆当他不存在,装模作样地在键盘上盲打。
何嘉宸坐到了旁边,说:“别忙了,你装得不像。”
被揭穿她有点泄气,干脆也不装了,停手傻坐着。
“吃吧,快凉了。”
她瞅了一眼那碗面,又瞅瞅他,觉得有点可笑,刻薄地说:“许先生何必纡尊降贵,给我这样的人送吃的。”
何嘉宸抿抿唇,说:“一点心意而已,这不是什么丢份的事。”
她一脸不领情的决绝:“我承受不起。”
何嘉宸像是没听到一样,催促说:“快吃吧,趁现在不用出车。”
“我今晚不用出车。”
“怎么了?”
她扬扬下巴,自嘲道:“犯事了,没看到我在打自省报告吗?”
“是因为昨天开车撞杜乘风吗?”
她眼一眯,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转而一想又觉得自己问得很没有必要,杜乘风那样的公众人物,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传得人尽皆知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何嘉宸的回答却叫她万万没想到:“我当然知道,是我叫他来的。”
她的拳头跟着心一块收紧,神色凛然,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
“是我透过娱乐圈的朋友告诉他你在皇廷的。”
她感觉心里原本还只是星点的火一下蹿得万丈高,理智还没反应过来,胳膊就像有了自我意识一般,抡圆了挥过去。“啪”的一声过后,何嘉宸的脸上浮现出清晰的掌印。她瞥了眼右手,自己都被吓到,刚刚那一下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几乎用尽了全力,打完她自己手都发麻。因为动作太大,那碗面也被顺到了地上,汤汁流得到处都是。
任何人被这样打一下,或多或少都会翻脸,何嘉宸却面不改色,还笑了一下,把另一边脸转向她,嘻皮笑脸地说:“这边要不要也来一下?”
她连嘲讽都做不到了,火力全开:“你有病吗?把他招来做什么?还嫌我日子不够乱吗?!”
“你不让我管你,我只好请他来管你。”
她不懂他的逻辑,他所做的一切都让她难以捉摸:“许先生!不要玩我了,我人贱命轻,经不起耍,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帮你啊。”
“帮我?”她感觉他在说天方夜谭,“我有什么需要你帮的?”
“我知道你跟Feynman签了七年的合约,我想让你脱离他的控制。我知道你也想的,但是你那么倔,不领我的情,所以我才去找杜乘风,请他劝你回家。”
她呵呵,觉得荒唐:“你太搞笑了,违约金那么高,我可付不起。”
“违约金的事我可以解决,只要你愿意回家。”
她盯着他,想从他的眼里看出一些端倪来,可瞅了半天,却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了:“费公子可不是用钱就能打发的。”
何嘉辰显得有些急切,像是要证明自己一样,快速地说:“Feynman的确不是省油的灯,但是他不会跟利益过不去。复兴商圈的开发项目,他跟我要一块地的开发权,我死守着不放,为的就是有筹码跟他谈条件,把你捞出来。”
她好像当他在开玩笑一样,手指弹了弹桌面,揶揄道:“复兴商圈的项目随随便便就是上亿的工程吧?我还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值钱。”
他冲动地握住她的手,想以此表示自己的真诚:“我是为了你啊,我真的在帮你,你要相信我。”
她厌恶地抽回手,做出一副请教的样子:“我怎么相信你?你倒是教我个方法,我试试看。你也不想想,我搞成现在这样是托谁的福。”
何嘉辰愣怔住,望着自己失去温度的手,若有所失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可怜。
她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感叹道:“我还记得以前,你跟在费公子身后像个奴隶一样,费公子一逮着机会就对你动手,而你总是像个小媳妇似的忍着。那时我就想,这人是有多老实,什么委屈都能受。后来费公子私下里跟我说,你根本就是装模作样,我还当他胡说八道。结果呢,事实证明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做人却比你实诚多了。你处心积虑地想要脱离费家,为了达到目的甚至可以丢下我。现在时移世易,你竟然跟他合作搞起了开发,放着大把的钱不赚说是为了我,许先生,你tempo真的好难抓。”
这番话说得何嘉辰再也无法坦然,他脸上涨起难堪的红晕,缄默了好久,才沉闷地呢喃:“是我的错,我……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对你……”
“你是没想到,还是不愿意想?”她尖锐地戳穿,“你和费公子一起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能做出什么事,你还不清楚吗?”
何嘉宸哑口无言,她说出了他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事实。他踌躇了好久,才缓缓道:“其实我当初走的时候,是想要尽快回来的,只是……”
“只是你有了更好的机会。”她接道。
他惊讶地望着她。
她一脸轻松,悠然道:“别那么惊讶,我猜得出来。带着一千万美金跑路,比带着我在英国默默奋斗划算多了。”
何嘉宸满脸被戳穿的难堪,他低下头,觉得无地自容:“我也没想到费家人会让我捡到那么大的漏洞,就是当初我父母在费云集团的股份也不值这么多钱。”
“财迷心窍了吧。”她冷声评价。
他用沉默表示默认。其实他一开始也有犹豫,前途和爱情,他该选哪个。选择爱情,固然也可以脱离费家,他之后的一切都要从零开始;选择前途,他不但可以脱离费家,还可以少奋斗十年。这样一比,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一走无风,留下的烂摊子她该怎么收拾。可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就不能回头了。回头的话,迎接他的只有死路,费家人不会放过他,更不会让他再有翻身的机会。
他当然清楚这对她来说不公平,但他更清楚的是,世事难以两全其美,一切选择都是以放弃为代价。他唯一的良知,就是在夜半梦回时抱着侥幸说服自己:不是还有杜乘风吗,杜乘风不可能不管她的。他忽略了她的倔,更忽略了自己的真心,他渐渐发觉,自己的心痛和后悔,不但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得心安理得,反而日益加重,并在见到她境况的这一刻达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峰。
他望着她,目光中透出悲伤,痛心地低语:“你说得对,我很清楚。你恨我,你不原谅我,是应该的。”
这是他们重逢后,他第一次承认自己的过失,虽然比之前那几声对不起更真诚,可在她听来,依旧毫无价值。因她看穿了一件事,他们是一路人,选择了的事,即便明知是错的,也要错到底。不同的是他们选了相背的方向。
“既然清楚,为什么那么放心地扔下我?”她目光涣散,不知是问他,还是自说自话。
“我以为你会回去找杜乘风。”
“为什么这么以为?”她茫然。
“为什么不这么认为?”何嘉辰说,“我跟你再好,都只是一个夏天。你和杜乘风再怎么不好,他毕竟是你爸爸。”
这话说的,令她哭笑不得,又无以反驳。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她已经看清了,其实事实再简单不过,人都是自私的,什么事情都分好了主次,梁一说得对,她在何嘉辰心里,并没有优先权。本为自己会很难受,但她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虔诚,不知不觉中已随着这一路的风雨转移了方向。
她放下了所有的尖酸刻薄,直面过往与自己,轻声说:“我不恨你。”
何嘉辰讶异地抬头,满怀希冀地望着她。
“我没有心思恨你,我的心思都花在怎么学习生存上去了。你走以后,我以为我完了,但是你看我现在,我挺过来了,我靠自己挺过来的。”说到这,她竟有点自豪。
他像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之光一般,艰涩地问:“以前多么需要我,你都忘了吗?”
“没忘。”
“那为什么……”
“因为我自私。”她望着他,眼神凌厉而坚定,“你走之后我就学会一件对的事:更加爱自己。”
她的话像是给他判了死刑,令他眼中刚刚燃起的光瞬间熄灭。他浑身一震,颤抖着说:“我之间说想你,是真的。你呢,你就一点也不想我吗?”
“我想何嘉宸。”
“我就是何嘉宸。”
“不,你是许先生。”
这一刻,他所有的自制力一点点粉碎,他终于明白,昔日的热烈,已因自己的选择而覆水难收了。所有的痛心和悔恨都化作热泪,盈满了他的眼眶。而她看着他这副弱者的势态,竟然有些自虐的开心。
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不再从过往的温柔中寻求慰藉的呢?打了数个电话都没人接的时候?Feynman对她拳脚相加的时候?还是那些等待无果的夜晚?她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自己再也不去在意那个夏天,再也没想过那张脸,回忆曾经只会发出一声嗤笑,只当是少不更事,所托非人,只是梦中见到熟悉的画面依旧不敢回头看一眼。
她疲惫地往椅子上一靠,眼望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说:“你走吧,别再后悔或者自责,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你有现在的成就也不容易,顾好自己,我不会有什么想法,只是尽量别让我见到你。我不恨你,但是也没办法原谅你。”
她不知道何嘉辰是什么时候走的,屋子里寂静无声,就像从没有人来过一样。她终是明白,有的人,在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出现,就永远不需要出现了。
但她还是隐瞒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他走后的前一段日子,她被Feynman折腾得不堪忍受,真的有回去找过杜乘风,可是家里换了密码锁,她根本进不去。那时候,她才真的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放弃了。
就像现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