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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城2017-07-03 14:124,329

  一觉睡到傍晚,起来的时候人都是晕晕乎乎的。以往她会在床上赖一下,这次却起的很爽快,她没忘记今天有会要开,得提前一个小时到。胃里咕噜咕噜响,隐约有些难受,她也习惯了。在皇廷的这些日子,常常上晚班,昼夜颠倒,饮食没法规律。起床洗漱完,草草煮了碗面,草草吃完,又吞了颗胃药,收拾一下就出门了。

  到了皇廷,直奔车务部的会议室,不久人就聚齐了。部长一脸严肃地走进来,先是整顿了一下纪律,然后又提出了几个问题,最后才一本正经说大事:“最近费云集团董事会格局有变,皇廷的人事也要进行大调整,大家做好准备,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家交头接耳了一阵,人心惶惶。部长清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别吵,不是要炒你们鱿鱼,只是提前给你们打个预防针,新任执行长明天就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们皮都给我绷紧点。”

  大家都露出畏惧的表情,显然都为自己的仕途担忧。她在下面撇撇嘴,不觉得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无论执行长怎么换,她也只是个打工的。就算表现差劲,至多也就是回后勤部当个茶水妹而已。

  散会后,其他同事陆续散去,她刚要走,部长就叫住了她。她以为对方又要就昨天擦坏车的事发难,然而对方却说:“明天你休假对吧?”

  她点点头,按班表,她明天休假一天,接着上一礼拜白班。部长又说:“不用休了,八点继续接白班。”

  “为什么?”她吃惊道。

  “工作调度需要。”部长面无表情地答。

  她瞪大眼睛:“可是我晚班要上到三点。”

  “不是还有几个小时吗。”部长一脸理所当然,“放心,工资会按加班的标准算。”

  她觉得不可理喻:“不是工资的问题,四五个小时我怎么精神得起来?你是要我疲劳驾驶吗?”

  “又没叫你加班开车,明天后勤部调你过去一天,有别的事给你做。”部长说。

  “什么事?”

  部长似乎觉得她话太多了,眉毛一挑,不耐烦道:“你听安排就是,哪来那么多话。”

  她莫名其妙,可看对方冷着一张脸,又不敢多问,只得傻站在原地。

  “还杵在这里干吗?还不出去上班!”

  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照做。她不是没有勇气反抗,而是明白光有勇气是不够的。她算什么,无权无势,孑然一身,只要她在皇廷一天,即便反抗,吃亏的都是自己。

  按部就班地上了个晚班,交接后在值班室的折叠床上睡了。她睡眠质量本就不高,换了环境更是睡不安稳,短短几小时醒来了好几次。到了上班时间,疲劳不但没有缓解,反而加重了。

  去后勤部报道,后勤部部长扔给她一套制服,叫她去会议室伺候茶水,上午管理层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开。

  换上制服,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挺可笑的。刚进皇廷的时候,这套制服穿了一年,好不容易调去了车务部,别人一句话就给打回原形了。茶水妹的工作相对轻松些,不过相比起来她还是觉得当司机比较好,至少看上去不那么像个下人。

  会议室里有专门的服务员负责,她只需要把茶水配好送到门口便是。参加会议的人很多,她在门缝里看到环形的桌前密密麻麻坐了一圈人。会议时间很长,为了伺候周道,即便一杯茶味道淡了,一杯咖啡冷了都要及时更换,一上午她上上下下跑了无数趟。

  终于会议结束,人陆陆续续地出来了,她等到人都走光了,推着推车进去收拾。刚把两个空杯放上推车,她就听到背后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把门关上。”

  她没想太多,只是纳闷怎么还有人呢,就顺手关上了门,反正坐在这个房间里的人都有权利对她下命令。

  “你过来。”那声音又响起了。

  她疑惑而又顺从地回头,瞬间僵在了原地。环形会议桌的首席位置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人,满头金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耳后,颇为正经的样子,一双灰色的眸子正瞅着她,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

  下意识的,她脑子里闪过一些暴力的回忆,冷汗直冒,背一阵一阵地疼。这是过去不好的经历留下的副作用,像条件反射一样,想一下都疼。她忘不了在皇廷的第一年,面前这个人是怎么对待自己的。

  对方笑容得体,语气却有点轻浮:“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特意把你调上来就想见见你。”

  她感觉喉咙塞满了石头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对方往椅背上一靠,十指交握,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像看笑话一样。几年不见,他有些变化,西装领带,一本正经,比以前多了分道貌岸然。不变的是他眼中的不可一世,虽然隐藏在笑意中,她却依然能敏感地察觉到。

  “过来呀。”对方又命令道。

  她像木偶般踏着僵硬的步伐走过去,眼睛都不敢抬,每靠近一步,后背的疼痛就加重一分。直到她靠得够近了,对方才直起身子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评价道:“丑了,皇廷伙食不好么?”

  她颔首,毕恭毕敬地说:“托费公子的福,很好。”

  Feynman轻笑,葱白的手指无意识弹了弹桌面,调侃道:“低着头做什么,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害羞的。”

  她勉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低声说:“现在身份不同了,您是老板。”

  “听说你在皇廷这几年很乖。”

  “这是我的本分。”她不卑不亢。

  Feynman唔了一声,跟着连连点头:“听话点好,少吃点亏。”他双手托腮,做出一副无害的样子,问,“时间可真快,转眼就七年就过去一半了。你觉得久吗?”

  她想了一会儿,答:“过了就不觉得久了。”

  “过的时候度日如年吧?”Feynman揶揄。

  她无言以对。

  Feynman拿起一旁的签字笔,无聊地转着,意有所指道:“或许你再乖那么一点点,我们可以提前解约。”

  她讶异地抬头,从进来到现在第一次正眼望着Feynman。虽然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期待是忍不住的。谁料他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说:“我挺想跟你叙叙旧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先走吧,我允许你提前下班,明天放你一天假。”

  她呆住,完全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Feynman见她还像傻子似的站着,用笔戳了戳桌面,提醒道:“还不走?”

  她局促地欠欠身子,尽管心里还有许多疑惑,也知道不该再问:“是的,费公子。”

  “在这就不要这么叫了,现在皇廷由我接手了。”

  “是的,执行长。”

  从会议室里出来,她感觉胸口闷闷的,随手扯下领带,解开领口两颗纽扣,转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她想不明白,Feynman为什么会用那种态度对待自己。虽然刚刚他言语之间依然存在轻视,可比起以前,算是相当客气了。而且他最后说的那番话明显是另有深意,只是她捉摸不透。

  想不明白就懒得再想,在皇廷这么久,她早就明白很多事情不能被自己左右,能过一天是一天。

  回到城里头以后,她澡都没洗就爬上了床。靠在床头,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抽得喉咙干涩疼痛仍然没有停止。后来实在是累了,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相当不安稳,梦里有人拿东西抽她,拿烟头烫她,每一下都烙印在背上。她忍着痛,一声都不敢吭,她知道动粗的人听到她发出声音只会下手更重。电视里总是演着做梦不会感觉到痛的剧情,她觉得这简直是妖言惑众,每次梦到这些,她都是被疼痛逼得不得不醒来,醒来时一身冷汗。这次也一样。

  下意识的,她又伸手去摸烟,却直接把烟盒拍瘪了,里面空空如也。她下床去敲简明的房门,准备找他要几根。然而隔壁的人却开了门,梁一静立在门边,好意提醒道:“他不在呢。”

  她拧眉,越过梁一,打算下楼去外面买,梁一对着她身后念了一句:“你身上很臭哎。”

  她头都懒得回,嘴里嘀咕着“关你屁事”,却在踏出屋门前忍不住抬起手臂闻了闻衣袖,果然有一股浓烈的烟味。她皱皱眉,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龌龊。

  出门她才发现已是傍晚了,热炒的声音和饭菜的香味从街边的小餐馆里飘过来。她这才觉得饿了。她找了家经常光顾的小餐馆,一坐下老板就发了根烟给她,顺便寒暄了几句。等菜上桌的空当,她点起烟,没抽两口就一个劲儿咳嗽,喉咙火烧火燎地疼。她极不情愿地把还剩半截的烟摁灭,知道自己必须收敛一点了。

  吃完饭,慢吞吞地走回屋子里,一屁股在一楼的沙发上坐下,她手撑着额头,沉重的倦怠感袭了上来,心底那些平日压抑着的消极情绪乘势一点点将她包围,她全无防备,不自觉开始自怨自怜起来。想想自己一直以来那么努力地生活,那么努力地想要在这个接踵摩肩的世界里站稳,可现在只是不能抽烟,整个人就像被抽了筋,一下就虚了。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看着很正常,可总结起来,无非是在“饿、累、睡”这三件事上打转,了无生趣。

  她拖着疲累的身体,准备好衣物去浴室洗澡,到了门口发现门关着,里头还有水声,昏黄的光透过门上的雾化玻璃,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简明不在,这时候里面也不会有别人了。

  她毫不客气地使劲敲门,催促道:“梁一你还要多久?”

  “就一会儿,五分钟。”透过哗啦啦的水声,梁一的声音听上去既沉闷,又潮湿。

  她本想回沙发上去坐着等,但不知怎的,某个想法控制了她,使得她半天没挪动脚步。不久,里头水声停止了,她忍不住对着那道人影说:“梁一,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那人影瞬间一僵,她甚至都能想象出对方吃惊的表情。她自己也很吃惊,要知道,她对他的态度,从没这么客气过。

  片刻后,梁一恢复了动作,说:“问吧。”

  她踟蹰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说:“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在费公子面前,帮我说情?”

  “喜欢你喽。”梁一的语气中带着戏谑。

  她翻了个白眼:“说人话。”

  浴室里沉默了一阵,她能想到他在思考。片刻后,门开了,湿热的气息混合着沐浴香波的味道扑面而来。面前的梁一穿着白色的浴袍,头发还在淌水,双颊透着沐浴后的粉红,看上去多了分可爱。那双天生带着无辜与楚楚可怜的眼眸被水汽氤氲后,竟透出一种禁忌的风情来。忽然她就觉得,梁一那么招人喜欢的原因应该不仅仅是这张脸,还有他的气质,无论他的私生活有多么混乱,表面上总是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无辜得让人想要疼爱,纯净得叫人忍不住染指。

  梁一扯来一条毛巾包住头发,语气正经了许多:“我只是不喜欢暴力而已,正好路过,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听上去似乎合理,可她还是觉得有些牵强:“那后来呢?他对我动手,可不是一次两次。”

  梁一叹了口气,抬眼深深地望住她,沉声道:“Feynman要整你,你怎样都逃不掉。就算我想帮你,能力也有限。有些招,使多了就不灵了,你明白吗?”

  她静静地望着他,思考着他的话。莞尔,她抱着衣服,进了浴室,关上门,在沉默中结束了这场对话。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在隐城,谁得罪了费家,就等于是把自己置于孤立无援的处境。现在唯一能拯救她的,恐怕就只有时间了。

  只是,太难熬了。七年,还只过了一半,就让她觉得耗尽了大半生。以前她还心存侥幸,就这么苟延残喘地混下去,总有一天能到岸的。可是现在Feynman回来了,她有一种感觉:噩梦,又要重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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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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