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放假,她反倒不知该干什么好了。睡了懒觉,又在屋子里闷了大半个白天,整个人都馊了。她决定出去走走,顺便去中介看看租房信息,离房东给的期限不远了,也该好好计划下搬家的事了。
今儿天气还算不错,适逢周六,街上人也多。跑了几家中介,介绍的房子不是太偏就是太贵。如今到处都在旧城改造,像城里头那样方便又廉价的地段几乎没有了。她没什么朋友,重新找人分租的可能性不大,当初会找梁一,实在是极度缺钱下的无奈之举。找简明吧,也不大可能,他再不济也是个大学生,可以回学校住。况且他在街舞圈还小有名气,毕业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并不难。
想想也是可笑,几年前她还在计划出国,现下却为了安身之地发愁。她不是没有想过,当初若没有走岔路,现在会怎样,只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受着。
走过两条街,经过一家影院,一张巨幅海报吸引了她。今天有新电影点映,是一部动作片。海报上其他角色要么全副武装,要么神色凝重,唯有中间的男人穿着一件白大褂,手无寸铁,神色淡然,显出一丝超脱的气质来。
这男人是杜乘风,她早就听说他最近有新戏上映,演一个医生。讲真她有些惊讶,杜乘风虽然算得上老戏骨了,但演绎的角色从来没有太大的突破,通常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那种。这几年他一直想转型,可每次尝试都没能打开市场。这次演个医生,估计又是故技重施。
她盯着海报望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想想自己很久没进电影院看过电影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干,便走了进去。离电影开始只剩五分钟,票都快售空了,只剩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她也不在意,买了票找到位置坐下,静静等着电影开始。
电影还不赖,剧情紧张,爆破和动作场面也很精彩,只不过没什么新意,与一般的动作片没什么不同。置于杜乘风的表演,只能说差强人意,他的气质和医生这个职业到底还是不搭。
每当出现杜乘风的特写镜头时,她总不由自主地出戏,专注的环境使她无法不去仔细端倪他,无法不去想他现实生活中的样子。不知他是否还是那样丢三落四,五大三粗?没有她的日子,他会觉得轻松吗?还是苦恼?毕竟以前家务都是她在料理的。
她想着想着渐渐走神,连电影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直到观众陆续起身,准备离开,有人叫她让一让,她才回过神来。
忽然,幕布后面走出一名妆发端正的女主持,她用清脆甜美的声音说:“大家请等等,点映还没有结束。”
大家重新坐下,疑惑地朝幕布前的舞台望去。这时候,影厅里的灯全开了,银幕的画面换成了电影的宣传海报,一些媒体记者陆续走了进来,集中在前排。
主持人继续说:“很感谢大家参与今天的点映,我们给大家准备了一个惊喜。大家都知道,主演杜乘风是我们隐城的骄傲,所以点映选在这座城市也是有特别的意义。为了回报大家的支持,主创团队想要亲自和大家问声好,我们欢迎——。”
掌声中,导演和一众主演纷纷从后台走出来。当杜乘风出场的时候,台下的掌声愈发激烈了,还夹杂着激动的欢呼。杜乘风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白衬衫,嘴角噙着客套的笑,向台下的观众们挥手。
乘风算是很活跃的公众人物,媒体里关于他的消息从没少过,电视里也常常会播他演的戏,所以即便她离开了他,他还是存在于她的生活。可离开了这么多年,见到本尊,这还是第一次。这跟在电视里见到不一样,她惊得心跳加速,情不自禁地往下滑了一点,降低自己的高度。尽管她明白自己的位置偏得很难被发现,却还是忍不住这样做。
主持人把最中间的位置让给他和导演,然后便开始了媒体提问。这种活动,基本都是策划好的,为了给宣传造势。媒体问的大都是与戏有关的问题,蒙在鼓里的只有观众,大家都很兴奋,气氛也就格外热烈。
杜乘风客气地回答着记者的提问,偶尔也在主持人的带动下和观众们互动,应付得游刃有余。台上的他容光焕发,精神饱满,他本就不算老,性格与心态使得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年轻些。
提问接近尾声的时候,一位记者问:“请问一下杜乘风先生,在这部戏中,警察和反派更适合您的银幕形象,为什么你会选择医生这个角色呢?”
杜乘风回答:“演员的职责,对外是诠释好每一个角色,但对我个人来说,还是想突破自己。以往我演了太多类似的角色,这次算是一个挑战吧。”
“那您对自己在电影中的表现是否满意?”
杜乘风露出一个谦虚的笑容,说:“有待加强。”
“您这几年,一直在试图转型,但是反响始终不大。您有没有分析过,造成这个问题原因是什么?”
杜乘风迟疑了一会儿,沉声答:“生活经历吧。不同的生活造就了不同的心态,可能在某些方面我缺少实践,所以对角色缺乏一些感同身受的理解。”
进行到这里,一位著名的八卦杂志记者借机抢问:“是哪一方面的缺乏?您能不能跟我们详细说明一下?”
杜乘风怔住,好似没有听懂对方的问题。而那记者像是只是以这句话为切入点,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跟您的私生活有关吗?听说真人秀节目《我们回家吧》一直在强力邀请您加盟,不知您是否接受了?”
还没等杜乘风回答,主持人就识相地抢答:“这位记者,我们不回答与电影无关的问题。”
杜乘风摆摆手,示意没问题,接过话筒坦然回答:“这个还在沟通中。”
“业内都知道,现在真人秀节目给出的首秀酬金是很高的,不知您还在顾虑什么呢?”
杜乘风礼貌地笑笑:“酬金方面公司有自己的考量,我已经全权交给经纪人处理了。”
“您是不是认为自己的个人生活不适应节目的亲子主题?据说您有个女儿,可是您却极少提起,不知你们感情怎样?”记者尖锐地问。
杜乘风脸色一变,没有回话,现场静默了几秒钟,场面一下就尴尬了。主持人见状,连忙出来救场:“不好意思,提问时间结束。”
那记者还想追问些什么,可已有工作人员上前来收话筒,他也只好作罢。主持人说了几句缓和气氛的俏皮话,然后就开始收尾:“今天的见面会就到这里,最后有一个抽奖环节,主办方准备了一份礼物。”说话间,工作人员递了个纸箱给主持人,主持人摇了摇纸箱,继续说,“点映的副券都投在这里面了,现在请杜乘风先生为我们抽取这位幸运观众,大家留意自己的票根哦。”
杜乘风把手伸到纸箱里搅了搅,随手抽了一张出来交给主持人。主持人看了看,喜笑颜开地说:“好像是最后面哦,二十排十五号,请这位观众上台领奖。”
等了片刻,不见有人上来,大家纷纷向后投去寻找的目光,却发现最后排空了一个座位。
她在听到座位号的那一瞬间就匆匆跑出了影院,站在路边,望着手中的票根出了会神,跟着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她想。
在附近瞎溜达了一会儿,经过一家服装店,落地窗里陈列着几套入时的时装,一看便知价格不菲,而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穿着烂大街的格子衬衫,和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多少有点寒酸。她不是不敢面对杜乘风,而是还没做好准备。毕竟有血缘羁绊,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不跟杜乘风见面,只是她不想以现在这种面目。他看上去那么好,相比起来她就显得落魄了,连Feynman都说她比以前丑多了。她知道这么想很邪恶,但她没办法否认,她其实有点希望他过得不那么好。
闷闷不乐地回到城里头,经过梁一的房间,看见门开着,里头传出抑制不住的轻笑声。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往里瞧了瞧,梁一正在看电视,就是去年很火的综艺节目《我们回家吧》。
估计因为在筹备第二季,所以又开始重播第一季了。荧幕里一个歌手正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的女儿做饭,端上桌的时候女儿望着盘子里黑乎乎的一团,嫌弃地问:“这什么啊?”后制弄了排字幕——黑暗料理,还加了点滑稽的音效。女儿尝了一口,立马吐出来,不满地说:“爸,你要毒死我吗?”
正在专心看着的梁一又发出一串笑声,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皱了皱眉,心想:有这么好看么?她不怎么看电视,但这个节目实在太火,她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内容。就是以艺人平时工作太忙,无暇顾及家庭为卖点,邀请艺人和自己的孩子一起体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很多在观众眼里高高在上,不沾地气的艺人在节目里变得手足无措,面对自己的孩子显露出普通人的烦恼。但无论过程怎样磕磕碰碰,最后都会以温情结尾。正是这样的反差效果,博得了很高的收视率。
她觉得这种节目一点都不适合杜乘风,他的确是个生活白痴,可他并不是那种内心温柔的人,参加这种节目,只会让他掉粉。
回到房间,她又想起Feynman,一想到明天要上班,又要见到他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她就烦得不行。走投无路就是这种感觉了,她不想面对他,却又摆脱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