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夕,外语学院筹备了很久的舞展终于开始了,舞台上灯火辉煌,校园里万人空巷。他带着小秘密坐在贵宾席,视野相当好。小家伙欢喜得不得了,不断地跟着节目的高潮起伏而欢呼、拍手,闹腾得像只小猴子。
龚涵宇他们发挥得很好,无论是排练了很久的舞步,还是为了充实舞台效果而临时改的队形,都完成得很好。舞展非常成功,整场演出下来,喝彩声连绵不绝。
他好久没有体会过团结合作的感觉了,这感觉很像过去带WAVE的时候,大家为着同一个梦想而努力。看着自己的学生在舞台上发光发热,他竟也有身处其中的错觉,好像灵魂出了窍,附身在这一个个年轻、鲜活的生命上,梦想就这样延续了下去。
演出结束后,学生们一窝蜂上来拥抱他,还把他抛了起来,虽然是在舞台下,聚光灯却追到了他身上。那种万众瞩目,就像回到了曾经,回到了他拿青橙杯冠军的时候。曾以为这场面永远离自己远去了,没想到,它竟以另一种方式重现了,他又欣慰,又骄傲。
舞展结束后他去了后台,跟大家分享喜悦,龚涵宇邀请他去庆功宴,他摇摇头拒绝了。经过刚刚的一番闹腾,小秘密已经很累了,眼皮直打架,连走路都要拖了。所以他决定还是直接回城里头。
走之前,龚涵宇忽然问:“简大师,刚刚看到欧阳老师了么?”
他奇怪,反问:“他来了吗?”
“来了呀,但是好像坐得挺远的,刚刚他还来给我们送花道贺来着。”
“那他现在人呢?”
龚涵宇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他只跟我讲他回去了。我还以为你们是一起来的。”
他哦了一声,不再多想,道了别就牵着小秘密离开。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小秘密上车没多久就趴在他腿上睡着了。他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饱满的前额,一边望着窗外的景色。
车驶上高架桥,桥两边的LED灯管沿着匝道断断续续连成线,延伸向远方。城市的轮廓一段一段掠过眼前,夜幕下霓虹在雀跃,给这城里的每一砖一瓦都赋予了鲜活的灵魂。
这一刻,他感觉到一种满足,眼前的一切如此生动而熟悉,让他觉得惬意而安心。他这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已不是异乡人。隐城已经不再是他逃避过去的避风港,他在这里制造回忆,留下回忆,早已与其融为一体。
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觉,自己爱这座城,就像爱这几年凌乱的时光。
车飞下高架桥,驶上主干道,途径岳屏公园时,他情不自禁把头伸到窗外凝视。忽然,一股强烈的直觉冲上脑门,他还没理得清头绪,话就不听指挥地蹦了出来:“师傅麻烦靠边,我到这儿下车。”
现在时间有些晚了,公园里进去的人少,出来的人多。他一下车就抱着睡着的小秘密直奔露天影院。此时此刻,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鼓吹着他心中那股诡异的澎湃,叫他只认得清这一个方向。
今天巨幕上播的不是电影,而是王菲的演唱会。草坪上人已不多,但留下来的都很专注,静静地听着演唱会。他找了个位置坐下,让小秘密躺在自己的腿上。小家伙太累了,中途一直没醒,只是不自在地哼哼了两声。
演唱会里在唱着《暧昧》,婉转的嗓音若有似无:“……陪著你轻呼着烟圈,到唇边讲不出满足。你的温柔怎可以捕捉,越来越近却从不接触……犹疑在似即若离之间,望不穿这暧昧的眼……”
他听过这首歌无数遍,却从未像这一刻一样,觉得这么动听过,动听到简直让他欲哭无泪。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欧阳。哦不,应该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是那么地亲切、温柔,哪怕是对身为陌生人的自己,都是那么地体贴、慷慨。当时的他不会想到,那一瞬间的温柔,竟成为之后生生不息的追逐。
一曲完毕,坐在他左边的一对小情侣起身走了。忽然一阵夜风拂过,带来隐约的古龙水味儿,熟悉得令他迷醉。他情不自禁地朝风吹来的方向看,那个熟悉的人就坐在左边,与他隔了两个空位的距离,穿着白色针织衫和浅蓝色牛仔裤,望着巨幕,眼神专注得像是看了一个世纪。
他百感交集,想要喊对方的名字,却如鲠在喉。妙的是,对方像是感觉到了一样,转过头来,先是有些怔忡,跟着就露出了笑容。那眉目间的善解人意和温润如水,一如初见那般。不同的是,那晚下着雨,没有月亮。而这夜,月亮明净皎洁,几近圆满,辉映得那笑容越发赏心悦目。
欧阳见小秘密枕在他腿上,便主动走过来挨着他坐下,轻声道:“好巧啊。”
“不巧,我知道你会来这里。”他说。
“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到的。”
欧阳没有去追究这句话的意义,转而说起了别的:“舞展很精彩,你很棒。”
“谢谢。”
“身体怎么样了?肺还好吗?”
他有点儿惊讶对方居然还记得,说:“没什么大碍,医生要我戒烟,我在努力。”
欧阳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说了声“那就好”之后,便不再言语了。
气氛一下变得有点僵,他感觉对方神色有些迷茫,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样的欧阳令他很不习惯,他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终于,他忍不住主动打破了沉默:“既然来看舞展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欧阳低下头,用鞋尖抵抵脚下的草,轻轻叹息:“我以为我们还处在闹别扭的阶段。”
想起那天在皇廷吃饭时自己的咄咄逼人,他心中涌起一抹愧疚:“那天……是我过分了,对不起。”
“我更失态。”欧阳说。
“无论如何,我不应该窥视你的生活。”
欧阳摇摇头,并不怪他,只是有些好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得到那台iPhone的?”
“在我们那的二手市场买的。”他如实回答。
“原来是这样。”欧阳恍然大悟,顺带着回忆起来,“那一年春天,我去武汉看樱花,结果花没看到,手机被偷了。没想到辗转到了你手里。”欧阳顿了顿,兀自嘀咕,“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一开始我也觉得很神奇。”他说。
忽而,欧阳抬头望向他,认真地问,“为什么不去切断iCloud的联系呢?”
“因为我无聊吧。”他耸耸肩,“大概真像你以前说的,我太寂寞了。”其实原因远比这复杂,他自己都理不清,不过这是他所能表达出的最接近、最浅显易懂的答案了。
“那后来怎么不告诉我呢?”
“后来,知道得越多,就越难开口了。”
“为什么现在又开口了?”
他眼神黯淡下来,低吟道:“人总有个极限的,过了那个极限,就无法承受了。”
“我很好奇,什么是你的极限?”
他犹疑了一会儿,说:“夹在尼采那本书里的旧照片。”
“抱歉,我不是很明白……”
“照片上你的表情,那就我的极限。”
“那只是一张照片呀。”欧阳轻声叹息。
“是,那只是一张照片,但是那个CK是与众不同的。你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热情,和平常不一样。”说到后头,他情绪不由自主地低落。
欧阳失神了片刻,眼里凝聚起愁苦,涩然道:“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我还年轻,和现在不一样。”
“但是你现在看CK的眼神和那时候是一样的。”他说,“他唤醒了你心里面隐藏着的东西。”
欧阳揉着太阳穴,很苦恼的样子,好似在想要怎样解释才比较容易被理解:“我会那样看着他,只是因为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并不是因为对他还有什么感觉。”
“所以,你们的确在一起过,是吗?”
欧阳点点头。
“能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吗?”他试探性地问。
欧阳显露出一抹疲态,丧气地说:“只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而已。”他的态度虽然有些敷衍,却也不像过去那样决绝。他想了想,又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在这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说看。”
“你和杨宇亮真的有……”欧阳并未问完,他知道他会懂得自己的意思。
“这很重要吗?”他反问。
“不重要,但我就是很想知道。”
他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一种在乎,因为这几年,他好几次把欧阳的关怀错误地理解成了更深层次的情感,那些经验让他不敢再自作多情。不过他还是坦诚地回答:“没有。”
欧阳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好似得到了正确答案那样开心:“我就知道,你还是你,没有变过。”
“现在能跟我说说你自己了吗?”
欧阳闭上了眼睛,好似在组织语言,过了半晌,才重新睁开眼睛,缓缓道来:“CK……他的确是我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