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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城2017-07-03 14:123,856

  他也有点被吓到,他还从没遇到过一见自己就哭的人。他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说:“哎哎哎,你别哭啊。”

  然而她却哭得更厉害了。没办法,他只好从口袋里掏出糖果亮到她面前,说:“你要吃糖么?”之前看她一直坐在那儿吃糖果,他猜她应该是很喜欢才对。可她好像受过大人的教育,不敢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一把推开他跑了。

  糖果掉了一地,这可是他第一次哄人,却吃了瘪。他无奈地摇摇头,再次追上她。这回他不敢再拦她了,只是跟着她走,一边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很怕他,走得愈发快了,不小心绊到一块石头,重重摔在地上。这一摔她就没有起来,赖在地上号啕大哭。他赶紧上前把她扶起来,发现她膝盖擦出了一道口子,血冒了出来。

  他轻轻帮她拍干净身上的泥土,又找了点水给她清洗伤口。过程中她大叫着疼,声音像杀鸡一样。他放柔了动作,把嘴凑到她膝盖边,一边呼一边说:“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可能是他的贴心打动了对方,渐渐地她不再有敌意,乖乖地任他上下手。处理完伤口,他又问:“你爸爸妈妈呢?”

  “爸爸不见了。”小女孩暂停了哭泣,噘着嘴委屈地说。

  “你跟爸爸走散啦?”他问。

  小女孩点点头。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我带你去找他。”

  “我爸爸叫杜乘风。”小女孩说。

  他失笑,眼前的小女孩长得倒是讨人喜欢,但怎么看都没有一点杜乘风的影子。他拍拍她的头,打趣道:“你爸爸叫杜乘风?不叫谢霆锋?”

  小女孩嘴噘得更高了,复读机一般重复道:“我爸爸叫杜乘风……”

  她委屈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他一把抱起了她,说:“走吧,我们去找爸爸。”他想这小女孩既然是跟着杜乘风来的,那剧组的人一定知道她的来历。他抱着她往剧组所在的地方走,到了却发现已是人去楼空了。

  小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不妙,而越来越暗的天色更加深了她心中的不安。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下意识地攀紧了他的颈项,半张脸埋进他胸口,瑟瑟发起抖来。他从没被人这样毫无保留地依赖过,内心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像湿热的潮水,涌进了心灵深处长久不受眷顾的角落。

  远处,院长已经集齐了所有孩子,开始点名了,等他归队,就该离开了。他不禁想,如果自己今天不搭理这小人儿,她是不是就会被别人捡了去?万一遇人不淑,是不是就会遭到与自己同样的命运?与亲人失散,成为一个孤儿。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掉头朝反方向去,同时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了,一边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安慰:“别怕,别怕,你家住在哪儿?我带你回家。”

  小女孩抬头望了他一眼,又重新贴回他怀里,嗫嚅道:“我家住在明珠花园。”

  他听说过明珠花园,那是一个很高级的小区,离这有点远。孩子不懂事,说自己的爸爸是杜乘风可能是胡言乱语,但是家庭住址不可能是捏造的。他加快了脚步,抱着她离开了岳屏公园。她感觉到他没有要丢下自己的意思,渐渐地放松了,身体不再紧绷,老老实实地缩在他怀里。

  走了一阵,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他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她,问:“怎么了?”

  她有点儿难为情,垂着眼睛不好意思直视他,小声地吐出一个字:“饿……”

  他又笑了。她真的好像一只宠物,那么地简单,那么地直接,那么地需要照顾。他左右环视一圈,发现前边有家便利店,便走了进去。

  他身上没什么钱,数数只够买最便宜的速食便当和两瓶水。小家伙不怎么会用筷子,他就要了片勺子一口一口地喂,期间有汤汁流下来,他也耐心地为她拭去。

  吃到一半,她忽然问:“叔叔不饿吗?”

  他摇摇头,说:“不饿。”

  她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双手拍拍自己的肚子,说:“我吃饱了。”

  他失笑,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说:“叔叔是大人,没那么容易饿。”

  她半信半疑,但还是乖乖地吃完了剩下的便当。

  这顿简单的晚餐加深了她对他的信赖,再启程后,她的话多了起来。这孩子似乎很少出门,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不停地问这问那,他好脾气地一一解答,她听得分外认真。说话间,她摸到了他胸口那串白兰花,好奇地用手指碰了碰,然后凑上去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望着他说:“香香。”

  他笑了笑,问:“喜欢吗?”

  “嗯。”她点头如捣蒜。

  他将花取下来放到她手心里,说:“喜欢就送给你。”

  她朝他露出一个烂漫的笑容:“谢谢叔叔。”

  他望着她的笑容,感觉心都要化了。

  她把玩着着手中的花儿,咿咿呀呀地自娱自乐了一阵。忽然,她又抬头望他,眨巴眨巴眼,说:“叔叔你家住在哪里呀?”

  他奇怪,反问:“你问这个干吗呢?”

  “我想去你家玩。”

  他笑得无奈,说:“叔叔家……很远呢。”

  她嘟起了嘴,很委屈的样子:“可是我想跟叔叔玩。”

  “回家要爸爸妈妈陪你玩呀。”

  “爸爸总是不在家。”她闷闷地说。

  “妈妈呢?”

  “爸爸说妈妈不会回来了。”她说得随意,好似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眼底却透出寂寞。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丝,安慰性地揉了揉。这孩子远没有看上去那般天真,只是她年纪还小,对于某些敏感的事情只能感受,无法理解。

  他走了很久,才终于到达明珠花园。小区的安保很严,没有门禁卡的出入都要检查证件,他拿不出任何东西,保安便一个劲儿地轰他走。他耐着性子解释,保安充耳不闻,没办法,他只好强行冲进了保安室,把怀中的小女孩抱到对方面前,说:“她真的是这里的孩子,您帮忙问问吧。”

  保安想把他们赶出去,却在这时看清了小女孩的脸,忽然脸色大变,惊叫:“呀,这不是杜先生家的孩子么!”说着便抄起电话,对着话筒叽里咕噜讲了一通。

  几分钟后,一个年轻男人不顾形象地朝保安室狂奔过来,身后跟着个四五十岁的保姆模样的妇女。那妇女一边气喘吁吁地追赶,一边嚷嚷着:“杜先生,您慢点儿……”

  男人置若罔闻,疯子一样冲进保安室,见到小女孩懵了半秒,放声叫:“你跑哪儿去了!!!”跟着便将小女孩抢了过来,紧紧箍在怀里,又是万幸又是着急地说,“急死我了,我都要报警了!”

  小女孩放声大哭起来,却不像是见到亲人的动容,更像是受了惊吓,或者是被勒得难受了。她求救般地望着他,一边哭一边手舞足蹈地挣扎,整个上半身都朝他倾斜过去。男人完全没有察觉到,依旧抱得死紧,口里还在喋喋不休地责怪她干什么乱跑,同时惩罚似的往她屁股上拍了几下。

  他有点儿惊讶,眼前的男人确实是杜乘风,他以为的胡言乱语竟然是真的。不过杜乘风的举动却叫他皱起了眉头,这位名声响当当的大明星在自己的女儿面前一点父亲的样子都没有,粗鲁得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连抱人都抱不好,小女孩在他怀里摇摇欲坠的。

  他忍不住提醒道:“那个……杜先生,她膝盖受了伤,你弄疼她了。”

  杜乘风一愣,这才低头意识到。他转手将小女孩扔给了保姆,跟着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摇晃了几下,说:“太谢谢你了,我女儿不听话,给你添麻烦了。”

  “她很听话,也没有乱跑。”他说,“是你们剧组收工的时候把她落下了。”

  杜乘风脸上掠过一抹尴尬,讪讪道:“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他想说不用,却见对方跟挠痒一样,上上下下摸索起来,最后从外套内侧的衣兜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直接抽出了里头所有的钞票,递到他面前,说:“这是报偿。”

  他没想到对方会这样,一时间手足无措。杜乘风见他没有反应,以为他嫌自己寒酸,便转头问保姆:“你还有钱没?”

  保姆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杜乘风迫不及待地拿了过来,连着自己的那份一起往他怀里塞:“一点小意思。”

  他哪见过这阵仗,下意识抬起双手推拒。

  然而杜乘风却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了他的衣兜,连声说:“收下吧,收下吧。”

  那一沓钞票都快把他的衣兜塞爆了,杜乘风直到确定它们不会掉出来后,才拍拍他的肩,说:“幸苦你了,这么晚把女儿给我送回来,孩子要睡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他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等到回过神来,杜乘风和保姆已经领着孩子走了。他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隔着远远的距离,他看见孩子不再哭了,下巴搁在保姆的肩上,手指勾着那串白兰花的线头,花蕾随着保姆走路的节奏一晃一晃的。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不舍与渴望,他忽然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这孩子并不十分想跟自己的父亲回家,而是更想跟他在一起。

  这眼神后来成了他乏善可陈的人生中少数的亮点之一,每每想起他都会觉得很神奇,为什么一个与他相处了不过几个钟头的小孩,会对他露出那么依恋的眼神。这晚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像一场戏剧,却叫他体会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感情,这感情是他在福利院里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他掏出了口袋里被塞得一团乱的钞票,将它们一一抚平、清点。数目比他想象中多,他忽然发觉,其实自己可以不用回福利院的,这些钱够他在外生活一段时间了。他想起那个给他名片的男人说的话——在福利院里待着没什么指望的,改变命运还是得靠自己。

  他没有回去,福利院一定会找他,可是找不到的话呢,也就不了了之了吧。福利院对他虽然有责任,却只是收容与接纳的关系,不像亲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神奇力量,促使人们维系到一起。回去又能怎样呢,挨一顿教训,然后继续等待,等待他那也许永远杳无音讯的亲人。

  等待实在太被动了,没有一件事能受控制。但他若能走出去,便能得到一番天地,可以舒展拳脚,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他收好了钱,没入茫茫夜色中。当时的他只是想走出僵局,掌握生活的主动权,他并没有想到,外面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霓虹色的陷阱,他以为的脱身,只是从一个坑掉入了另一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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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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