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好了一些后,他便开始积极地找房子。他还是学生,没有收入,尽管父母体恤他,生活费给得偏多,但也不够租一套单身公寓。他已经叫父母操心太多,不好意思提出更多的要求,算来算去,租个单间最划算。然而看了几家,合适的太贵,便宜的又看不上。
今天他在同城网上又找了一家,价格挺合适,从地图上看,就在复兴广场后边。到了附近他才发现真不好找,问了许多人,才终于找到一片偏僻的旧城区。
这儿叫城里头,离城中心不算太远,环境却是天壤之别。陈旧的旧平房,狭窄的街巷,小门小店,来往的大都是老人和孩子。
612号,一栋矮矮两层的平顶房,看上去至少有三四十年房龄了。他过去敲了敲门,门没多久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女孩子,瘦瘦的,看上去比他小点儿,长得有些清秀,脸色有点苍白,眼眶外浮着一圈淡淡的黑眼圈。看到他,她有些防备,冷语道:“你找谁?”
“我是来租房子的。”他说。
“你是简明?”
“嗯。”在来之前,他跟对方留过自己的基本信息。
“进来吧。”女孩让出一条路。
屋子里昏暗得很,厅里摆了一条旧沙发和简单的家具,连电视都没有。女孩带他上二楼看房间,里面就更简陋了,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不过还算干净,只是好久没人住了,多少有点霉味儿。
“五百一月,水电煤气另算,房租可以按月给,但是必须按时,不能拖。”
“房租倒是没问题。”他说,一边仔细打量着室内。
“满意的话你先交一个月房租。”女孩直奔主题。
他有些讶异女孩的速度,问:“不用签合约什么的么?”
女孩仿佛觉得他拖拉,有点不耐烦:“你要那种仪式化的东西我可以给你搞,但是要等两天。”
“不一定非得要的。”他说,“我最快什么时候能搬?”
女孩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取了两把下来给他,说:“今天就可以。”
他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爽快的,接了钥匙后也没犹豫,直接把钱给了对方。
女孩确定了数目无误后,把钱收好,交代道:“大的是大门钥匙,小的是房间的。”
说话间,隔壁房有个男人走出来,穿着一套睡衣,打着哈欠,看到他们,笑着对女孩说:“我说你怎么一直在楼下坐着,原来在等新房客啊。”
那男人长得极其出众,皮肤晶莹剔透,一点毛孔都没有,一双眼睛水盈盈的,像一泊温柔的湖水。他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女孩倒是一点不为所动,瞥了男人一眼,目光很不友善,然后当对方不存在似的,继续对他说:“这儿就一条规矩,按时交房租,没事别找我。”
这倒是挺合他的意,看样子女孩也是一个不喜欢被打扰的。
“那就这么定了,你想搬就搬,不用知会我。”
他点点头,女孩不再多说,熟练地点了一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回自己房间了。经过男人的时候男人把手放到脸前扇了扇,对着她背影说:“你就不能少抽点?”
“要你管。”女孩头都没回一下,径自关上了房门。
男人转过头来望向他,礼貌地笑:“二房东脾气有点坏,你多担待。”
他摇摇头表示不在意,问:“你也是租客?”
“是呀。”男人说,“我叫梁一,那位是杜小风。”
他有点好奇这两个人的关系,说是分租客,他们之间的交流隐隐透着种熟人才有的知根知底;说是朋友,很明显那女孩不怎么待见男人。不过他也没细想下去,自我介绍道:“我叫简明。”
“欢迎。”男人说,“我就不招待你了,你随意。”说着便也进房做自己的事去了。
这屋檐下的人,个个都爽快得很。他想。
解决了房子的问题,他便转去复兴广场晃荡,很自然地又去了Waiting,吃了个晚餐。斜对面就有一家iPhone的售后,他想既然都到这里了,是不是干脆去把iCloud的事儿也解决了。可不知怎地,无形中有一股力量,叫他屁股黏在了椅子上,半天都没起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很黑了,街上的霓虹又亮了起来,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忽然,相册里又更新了一张二维码。
还是Violet的私人派对邀请函,时间就是今晚。他想起欧阳曾经交代他的话——以后不要去了,你跟那里的人不是一路的。
忽然他就有点义愤难平,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凭什么那样说?自己是哪一路人还轮不到别人来定论。因着这股子激动,他倏地一下站起来,径直往外走去。
跟上次一样,他用手机里的二维码通过了安检,不同的是,保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起初他还疑惑不解,进到里面看到满场的红色才明白,原来是自己今天没有应景。
舞台的霓虹灯管亮着大大的“RED”字样,想必是今天的主题,所有人都穿得很喜庆,只有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一走进去就显得格格不入。他没管那么多,像上次一样,去吧台点了瓶1664自斟自饮。
霓虹灯下他的白色外套显得格外瞩目,好几个人经过他时都多看了两眼。一个男的在他身边徘徊了片刻,最后坐到旁边的位置上,搭讪道:“以前没见过你,第一次来啊?”
他没有心情跟任何人说话,转动座椅背了过去。那男的又绕到他面前,问:“你还是学生吧?”
他依然没搭理,点了烟自顾自抽起来。那男的颇有耐心,继续说:“要不要跟哥哥出去玩一下?”
他听出了话里的暗示,满心只有厌恶。他指了指周遭,说:“这儿这么多人,你光找我做什么?”
那男的就笑,下身暧昧地撞了他一下,意有所指道:“你穿成这样来,不就是想让别人注意到么?”
虽然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叫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不堪忍受,端起酒杯泼了过去。那男的闪得快,但还是免不了被一点零星酒液沾湿了衣襟。这让他一下就变了脸色,怒叫道:“你神经病啊!”
他眼睛望天,像个没事人一样,朝头顶吐了一口烟雾。
那男的被他玩世不恭的样子气到,对吧台的服务员说:“叫你们经理来,这有个神经病在发疯。”
服务员一脸为难,说:“先生,出来玩,不要闹大了吧。”
那男的不屈不挠,甚至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走,非要讨个说法不可。服务员好声好气地劝,那男的始终不为所动。
僵持了许久,惹得旁边的人都来围观,忽然,有一道声音插进来:“放开他吧。”
那男的侧目一看,人群中发声的那个人他并不陌生:“欧阳?”
欧阳走上前,拨开那男的的手,整个身体横在二人之间,直视对方,冷静地说:“他是我朋友,给我个面子,别追究了吧。”
那男的哼哼一声:“你这朋友火气也太大了点。”
“实在不好意思,他喝醉了。”欧阳说,然后指了指那男的,对服务员说,“他的单我买了。”
那男的似乎跟欧阳有点交情,听他这样一说,火气消了不少,但是语气还是带着冷嘲热讽的意思:“小弟弟玩不起就不要出来玩,外头坏人多。”
欧阳点点头,似是赞同对方的说法:“我现在就送他回去。”说罢拉着他就往外走。
他任凭欧阳拉着,看到的只是对方的背影。他无法想象欧阳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可他从对方握着自己的力度中隐隐感到,欧阳有点愠怒。他就像个做了坏事被抓了个现行的未成年人,一路低头不语,等着风暴的到来。
直到走到了街边,欧阳才松了手,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他,质问道:“你又来这做什么?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来了吗?”这语气,有点像教训不听话的小孩的家长。
他没有看他,却学着对方以往的漫不经心,理所当然道:“成年人,下了课找点消遣,不是不可以吧?”
欧阳听出他话里的攻击性,情不自禁拔高了音量:“你这是消遣吗?你是在玩火!”
“关你什么事?你可以,我就不可以吗?”
“你可以?”欧阳夸张地重复,“你可以的话还会泼那人一身酒吗?”
他无言以对。
“简明,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是啊,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真的是来消遣的吗?他告诉自己,他来这里,是一时意气,是心之所向。但是见到这个人的这一刻他才知道,他所有的冲动,都是为了给这场相遇制造一个理由。他这么地拐弯抹角,只是因为想再见他一面,他不想他们之间因为上次的不欢而散划下句点。
他望着对方,一时间百感交集,这才多久没见,他就觉得隔了千岁万里。忽然,情不自禁的,他上前拥住了对方,下巴搁在对方的肩头,嗅着那熟悉的清淡的古龙水味儿,悬了好久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安定。
他收紧手臂,闷闷的声音从肢体的缝隙间透出:“对不起……”
欧阳一愣,因他突如其来的示弱而有些无措。片刻后他感觉对方温热的手掌抚上了自己的后背,轻柔的叹息如春风般抚过耳际:“你用不着道歉啊。”
他也知道自己用不着道歉,可他就是觉得,如果再不说点什么,自己就会永远失去这个人。他像乞求一般说:“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管你。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不要当我们从没相遇过一样。”
欧阳半天没说话,由着他在自己颈间摩挲了许久,才轻轻说:“简明,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人一生会遇见很多人,能够相濡以沫的不在少数。但是到最后,大都会彼此相忘于江湖。所以,别留念,活在当下,开心就好。”
“那就活在当下。”他说,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的眼睛,“我们……开心就好。可以吗?”
他的示弱让欧阳整颗心都变得柔软,对方露出了一如初遇时那般温文、纯粹的笑容,轻轻攥起他的手,对他耳边低语:“可以。”
春风醉人,为这一刻笼上一抹迷蒙的色彩。他可叹自己的卑微,却又被这一刻的温柔迷惑了心智。片刻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只要他还能感觉到些许温柔,他就认为,自己是可以抓得住这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