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学生们陆续归校,秩序慢慢恢复,一晃就过去了大半个月。他没有再去找欧阳,欧阳也没有联系他,他们就像一篇断更的故事,强硬地画下了句点。只是他迟迟未去解决iCloud的事情,有时是忘了,有时是懒,有时是别的什么他都不愿意思考的原因。
他又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吃饭,上课,失眠,就像他初来隐城时一样。室友们都觉得他行为怪异,而且身上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不太好相处,很自然地与他拉开距离,把他孤立在团体之外。
这天,强撑着上完上午的课,吃过午饭,他爬上床睡觉。刚入睡没多久,室友们就勾肩搭背地回来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公寓一下变得闹腾腾的。他觉得烦,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翻身面对墙壁,用被子捂住头。
他以为他们聊不了多久就会休息,毕竟这是午休时间。谁料到他们今儿个兴致格外高,一边高谈阔论着,一边打起游戏来,没有半点要睡觉的意思。从对话中他了解到原来今天有限时赛,可以累积双倍经验值,所以他们才趁热打铁,组团刷分。
“妈的,那边的过来了,快去找个人守城!”
“我要死了,快来救我!”
“抢我装备,看老子怎么弄你!”
“……”
吆喝一声比一声高,堵住耳朵都没用。终于,他忍不住坐起身,大声说了句:“你们能不能小点声?”
室友们面面相觑,都没说话,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怪人。不过他们还是照做了,没有再大呼小叫。只是这平静维持了不到五分钟,游戏打得太投入是很难忍住不破功的。一下子,公寓里又吵翻了天。
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够听之任之。他侧到另一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亮晶晶的东西。
那是一枚金色的领夹,上面雕着镂空的缠枝纹,相当精致。这是在Violet喝醉那天,他无意从欧阳的衬衫衣领上拔下来的。开始他没发现,是之后清洗那天穿的衣服时,在口袋里找到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将它留了下来,没有归还。
他捏着那枚领夹,翻来覆去端详着。忽然,不知谁大骂了声“靠”,捶击声随之响起,书桌跟着连体的床一块抖了一下,他手一颤,领夹掉了下去。
他赶紧起身往下探望,只见那领夹落在了他隔壁床室友电脑的键盘上。刚刚那一串动静就是这人弄出来的,现下他的电脑屏幕上现着大大的“Game Over”,可想而知这便是他抓狂的原因。
室友随手拾起那枚领夹,端到眼前,奇怪地咕哝:“这是什么?”
“那是我的。”他说。
室友瞧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投回手中的东西上:“没见你戴过这东西啊。”
“这个与你无关,请你把东西给我。”他面无表情说。
对方觉得他的样子虽然冷冰冰的,但是说话的语气似乎与平常不大一样,一下就起了作弄之心,嬉笑道:“这么宝贝,是哪个女人的吧?”
他向来不爱开玩笑,有点不悦了:“不是,你快把东西还我。”
室友见他认起真来,反倒更来兴致,似乎觉得能把一个平日里闷不吭声的人逗弄出情绪来很有成就感。于是扬了扬手中的领夹,继续调侃:“不是女人的,难道是男人的?简明,难不成你是gay?”
那个词叫他又难堪,又慌张,他恼羞成怒,想也没想,抄起枕头边的移动电源就扔了过去,正好砸在室友的鼻梁上。
鼻梁骨受挫是很疼的,对方捂住鼻子,眼睛眉毛挤到了一起,眼泪都快掉下来。这人本就因为输了游戏而情绪不佳,这一被砸更是怒不可遏,腾地站起来伸长了手,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拖过来,对着脸就是一拳,怒骂道:“简明你他妈脑子进水啦?动什么手啊!”
室友是体育生,又高又壮,所以毫不费力地就能揪到坐在床上的他。他被揍得头一偏,撞到了床边的护栏。他忍着痛扬拳揍了回去,回骂道:“谁叫你满嘴喷粪!”
室友也不示弱,还了一拳,正中他下腹:“老子开玩笑都不行啊?!”
这一拳揍得他五脏六腑一块儿抽搐,疼得要命。他毕竟是个男的,中学的时候因为各种大小事打的架也不算少,后来虽然因为受伤而习惯懈怠和藏匿,但那毕竟只是一种生活态度,并不代表他性子软能任人欺负。这一拳一下激起他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怨怼,他似乎都能听到理智弦断的声音。
“你开玩笑也要注意火候吧!”他说,同时铆足了劲给对方一记老拳,打得对方连退了好几步。
“我去你大爷!”室友整个人都弹了起来,怒焰高涨。
下一秒便一发不可收拾,两人再没心思斗嘴,一上一下,一来一回,打得不可开交,没几下双方脸上都挂了彩。其他室友吓着了,纷纷上前劝架,可他们都敌不过那又高又壮的室友,上去好几回都近不了身。
打着打着,室友用手肘死死箍住了他的脖子,搞得他不得不头朝下悬在床边,身体却还贴在床上。他愈是挣扎,对方就箍得愈紧,且得意洋洋地说:“你看你,还像个男人么?打我,你不知道老子是二级运动员出身?”
他两手并用,却怎么都挣不过对方,被这言语一刺激,盛怒之下扬起手来就是一巴掌,然后趁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反手又来一巴掌。两声脆响过后,室友就像被金刚附体了一般,力大无穷,一边骂着“你他妈有种”,一边就着箍住他脖子的姿势,把他从床上给掼了下来。
他想抵抗的,可条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让他寻找到攀附物,下半身离床的瞬间,他直觉不妙,灵魂嗖地一下出了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自由落地。
第一个落地的部位便是膝盖,砰咚一声后,剧痛伸长了双臂,把他的灵魂摁回身体里。他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冷汗直冒,抱着膝盖蜷成一团说不出话来。
室友起初还觉得他反应过于夸张,后又觉得他不像是装的,不确定地嘀咕:“有这么不经摔么?”
一位旁观的室友上前瞄了两眼,畏畏缩缩地开口:“那个……他膝盖好像是有旧伤的,因为这个开学军训都没参加……”
大家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地把他搬起来想往保健室送,可他的右腿弯曲一点都疼得钻心,大家见他痛苦的样子便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去找宿管老师来帮忙。宿管老师叫来了校医,又惊动了辅导员,最后一宿舍人都被集结到保健室挨训。
校医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势,给出结论:“幸亏你带了护膝,减少了一点阻力,不然肯定严重得多。好好休息,会要疼一阵子,但是不影响走路。你自己也要注意,平时尽量少磕磕碰碰的。”
他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腿上这只护膝,还是从欧阳家穿回来的,自那以后他就养成了习惯,天天戴着。
辅导员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开始数落起来:“你们还是小学生吗?多大点事就搞成这样?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室友翻了个白眼,道:“我是从没见过这么玻璃心的人,平日里不吭声,说两句就要动手。”
“啊,你把人打成这样还振振有词了。”辅导员说。
“我也挨打了啊!”室友指着自己的脸上的伤,满心无辜,“还是简明先动的手呢。”
“你什么情况,他又什么情况?你俩能一样吗?”辅导员提高了音调。
室友感觉到辅导员的偏帮,心一横,直言不讳道:“老师你要这样搞差别待遇的话干脆直接把我调别的公寓去吧,我这五大三粗的,万一哪天不小心碰伤了他,我又成罪人了。”
辅导员刚要说什么,一直沉默的他忽然开口了:“你不用走,我走。”
“呃?”室友奇怪地望着他。
他继续说:“不管怎么样,先打人都是我不对。”他转头望向辅导员,“我会申请走读,自己找房子搬出去住。”
“简明……”辅导员欲言又止。
“就这样吧。”他一口打断。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不外乎就是一些叫他融入集体之类的陈词滥调。事实证明,这很难,而且他也不想。
见他心意已决,辅导员也不好再说什么,最后安慰了几句就和室友们一同离开,留他一个人在保健室休息。
他摊开掌心,露出那枚领夹。刚刚在搏斗中它掉到了地上,他从床上摔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将它捡起来紧紧攥在手心。
只是一枚领夹,有必要这样么?之前不是都好好的吗?那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没了他,日子还是得过,自己还是得见人的啊。他收回那枚领夹,默默对自己说:真的不能再放纵了,他来到隐城,不是为了再一次沉迷无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