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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城2017-07-03 14:113,321

  认识欧阳以后,生活好似多了许多憧憬,不再只是失眠和放空,也好久没有打游戏了。他会愿意多出去走走,像个本地人一样,享受当前的生活。只不过仍然很难融入群体,大一新生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同寝的男生都加入了各种社团,出入都是三五成群,只有他,独来独往,没有朋友。

  而他也不在乎这些,与人交往,难免要说起自己的故事,他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能掏心掏肺的。有时他会觉得,遇上一个知心的,一个就能顶万个了。

  转眼天气渐凉,冬末,很快就到了放寒假的时候。他并没有马上离校,只因为想找个时间,好好和欧阳告个别。

  离开隐城那天他约欧阳到Waiting去坐,两人在那享受了一顿简单的中餐。他还是点了越南冰咖,欧阳点了一杯加了无糖香草的拿铁。

  他对欧阳说:“我待会就直接去车站回武汉了。”

  “回去过年?”

  他点点头:“虽然不太想回,但是过年还是要和家人在一起的。”

  欧阳也点点头,随即见他身旁的书包鼓鼓囊囊的,便说:“待会我还是送你一程吧,书包这么重,一路背着多难受。”

  他为欧阳的贴心而感到喜悦:“好啊。”

  闲聊间,欧阳的手机一连串来了好几条信息,他停止聊天,认真回复起来。也不知道发信息的人说了什么,惹得欧阳笑意吟吟,半天没有和他搭话。这笑容他见过很多次,在岳屏公园的时候,在Violet的时候,欧阳都露出类似的笑容。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忽略,忍不住出声:“谁啊?”

  “朋友。”欧阳简单回答,眼睛都没抬一下。

  “哪个朋友?”

  欧阳似乎觉得他问得太多了,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许多:“说了你也不认识啊。”

  他不再多话,再说就过分了。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看不懂面前这个人,表面上,欧阳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看他的眼神总是那么专注,好像他很特别,对他倾注了很多心思一样。可转过脸来,他发现对方对别人也是一样的态度。他稍稍过问,他就会显露出冷漠的态势来。

  吃过饭,欧阳送他到了车站,临别前,欧阳笑着对他说:“春天见。”

  “春天见。”他说。

  欧阳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去。他一路目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月台汽笛声声在催,这才背起行囊上了车。在车上他又忍不住摆弄起手机。果不其然,相册里又更新了一张照片,依然是Violet私人派对的邀请函。

  他捏紧了手机,感觉内心有些复杂,却又不能为这感觉讨个说法。他和欧阳是有过共鸣,也分享过心事,可这并不能代表全部。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除去关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欧阳的另一面,是他从来没有涉足过的。

  他忽略心中的不适,当作没看见一般,放下手机,专心看窗外的风景。火车驶向远方,越过一段段山川河流,家乡越来越近了。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回忆依然无法受控地涌上心头,只是这一刻的感想和离开时全然不同了。

  妈妈为了迎接他把房间收拾干净,张罗着各式各样的菜色,全是他中意的。他坐在客厅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鼻头一阵阵泛酸。这一刻他才猛然惊觉,出门在外的这些日子里,自己内心深处一直保留着一分对家的想念,只是他毫不自知。

  爸爸说他变好了,没之前那么爱放空了,还知道打开电视机换台了,直说换个环境是对的。

  三十晚上一家三口坐在电视前看春晚,倒数读秒后,烟火礼花响遍全城,一片迷蒙烟雾中,大家嚷嚷着过年了,楼道里传来孩子们跑上跑下的笑闹声。

  他和爸妈互道了新年快乐便准备休息,然而刚回房没多久,妈妈就进来了,对她说:“忠魂和野马来找你了。”

  他这才想起,以往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一起去“老地方”续摊,一边喝酒吃夜宵,一边聊聊过去未来。

  “老地方”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叔开的小铺,一年到头不打烊。老大叔见到他很惊喜,还问他怎么这么久没来了。为表示欢迎,老大叔特地送了几串烤串和二两药酒,酒放还到热水里温过,说是活血,对筋骨也好。

  许久不见,两个老朋友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忠魂还是和以前一样,成熟老派,说话有条不紊,毫无幽默感。野马依然风风火火,毛毛躁躁,直肠子,说话不经过大脑。

  三人干了一杯,忠魂说:“真难得你愿意出来。以前要聚就是一句话,现在一年到头就只靠这一回了。”

  老大叔端上来几盘卤味,看了看他们三人,最后目光落定在他身上,笑呵呵地问:“今天女朋友没来啊?”

  老大叔问得也不奇怪,以往每次续摊,都是有四个人的。他哭笑不得,无言以对。忠魂嗅出了尴尬的味道,出言解围:“她回家过年了。”

  老大叔还是乐呵呵的,转身张罗自己的事儿去了。

  野马完全在状况外,有口无心地问:“你跟林樱还有联系没?前阵子她生了,是个女儿,还发了照片给我们看。长得那个白里透红哟,跟她就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话还没说完,忠魂就在桌下踹了他一脚,疼得他直嗷嗷。他回头瞪了忠魂一眼,凶道:“你发什么神经?”

  他知道忠魂是担心野马言多必失,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说:“我跟她没联系呢,就这样挺好。”

  忠魂瞧瞧他的膝盖,关怀道:“腿怎么样了?”

  他苦笑一下,说:“能用。”

  忠魂同情地望着他,这眼神让他难受。片刻,他问:“WAVE怎么样了?”

  忠魂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走之后,WAVE士气大减,不少成员退出,商演什么的也少了很多。现在是野马一直拿钱在撑,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就是。”野马接过话茬,“工作室一直在亏损,虽然我是富二代,但是拿的都是我爸的钱。我爸已经有意见了,叫我趁早收了这个烂摊子,回去跟他做生意。简明,这个摊子是你摆的,你撂挑子走人,我们真的很难做。”

  这一番话堵得他心口发闷,半天找不出说辞。忠魂感觉到气氛僵了,又充当起和事佬:“讲真的,简明,你有没有想过回来?”

  他瞥了眼自己的腿,苦笑:“我怎么回得来?”

  “回来当老师,带新人,你是不能跳了,但是编舞的能力还是有的。”

  “你觉得一个因为不自量力把自己前途毁了的dancer有资格去指导别人么?”

  忠魂不予评判,只是苦口婆心地说:“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没有人看不起你,你要过自己那一关。”

  道理他都懂,但是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们不是他,不知道从高空坠落的感觉有多失望,他最怕听到别人谈起他的时候会用上“年少轻狂”“今非昔比”之类的字眼。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淡淡敷衍了一句:“再说吧。”

  聚完回家已经临近两点,外头还是有断断续续的炮竹声,他站在窗边,俯瞰城市,烟花从鳞次栉比的建筑后升起,绽放,好不灿烂。上一次这么专注地看烟花,还是在医院的时候。也是新年,他拖着还没好完全的腿,坐在窗边感受着满城繁华。以往他觉得烟花只是一样衬托气氛的工具,可那一刻他却觉得它们无比辉煌伟大,用尽全力照亮夜空,留下瞬间美丽就功成身退。忽然他就很理解那些英年早逝的人,比如张国荣、梵高之类的艺术天才,他们选择在最灿烂的时候消失,世人便只记得他们最好的样子。

  “物忌大盛”,这是他高中的时候,历史老师讲到秦朝统一中国后就迅速衰退用到的形容词,意思是任何事物在走到最高点的时候就标志着下滑的开始。以前他不理解,后来他就懂了。他也希望别人只记得自己最好的样子,那个天才简明,万众瞩目的街舞界新星,最有希望的WAVE舞团团长。他鬼使神差地就爬上了窗户,顶着寒风,想着只要这最后一跃,他就能功成身退了。

  可就在他一只脚悬空的时候,身后响起忠魂的尖叫:“简明,不要!”

  忠魂是来给他送夜宵的,随着尖叫的响起,散发着温度的食物摔了一地。跟着他就感觉自己被一股蛮力拖离了窗口,摁回床上。他看到忠魂双眼猩红,目光里有疼惜、恐惧,还有悲哀。忠魂打了他一巴掌,高声咒骂:“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他痛哭不止,窗外的炮竹声就像一剂催化剂,声声刺激着他心中的无望。

  那天后,他停止了歇斯底里,安安分分地学做一个平凡人。

  停止回忆,他脱衣睡觉。睡前他收到了一条微信,是欧阳发来的,简单四个字:新年快乐。满满的表情雨落了一屏幕,跟烟花一样灿烂。他点开相册,刷出数张烟花的照片,那一刻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身在的家乡成了异乡。他的归属感,飘到了遥远的隐城,落在了那人的身上。而他跟那人隔着山川湖海,却共享着同样的心情。

  他忽然很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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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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