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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城2017-07-03 14:133,907

  那之后,他们便经常见面,欧阳带他熟悉隐城,他也会跟他说说武汉。欧阳在隐城生活多年,对这了如指掌,总能找到一些别人闻所未闻,却又极富情调与特色的地方。写字楼里的餐厅,人迹鲜少的老街,以及只招待熟客的私人会所。对他这样的异乡人来说,这一切再受用不过。原先他觉得城与城之间没什么两样,见识过后才发现,依然有很多细微的差别值得一一去体味。这让他觉得生活不再那么空洞,他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不再只是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寸田。

  有时,他们会去熙春路那家叫作Waiting的咖啡厅坐,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但他更喜欢的,还是待在欧阳那十二楼的公寓里,即使足不出户,但只要他们天南地北地聊起来,他就觉得自己走遍了全世界。这感觉让他心安,也让他对这座城产生依恋。

  这天下午,他没课,百无聊赖之际便发了条信息给欧阳,问他能不能约。欧阳回:我下午还有两节课,你实在无聊的话先来学校找我吧。等下了课我们一起吃晚餐。

  他照着欧阳给的坐标到了对方任职的外语学院。这是隐城排行前三的高等学府,他那二级学院根本不能比,一个系的教学楼就大了好几倍。

  这时候英语系的学生都在上课,他不好打扰,便在学校里闲晃。对面是不知是什么系,教室里总有音乐传出来,他有点儿好奇,走近了一间临近的教室往里张望。

  那是一间很宽敞的教室,没有桌椅,四面都是镜子,几个学生在里边折腾。为首的男生看上去很不爽,拉扯着坐在地上的几个,焦躁地说:“起来,再练。”

  其他几个屁股像是黏在了地上,有气无力地说:“今天能不能算了?”

  “算了?”男生瞪着眼,“这种水平你们也拿得出手?”

  “那也是你这教的人水平欠火候。”

  “你!”男生似要发作,却还是忍了下来,上前硬是把刚刚呛声的人拖起来,说,“我拜托你们长点心吧,这次舞展很重要,我们队能不能打响头炮就看这次了。”

  其他人听了这句话,虽然脸上不服气,但还是乖乖站了起来。男生开了音乐,示范了一组舞步,然后将动作一一分解,传授给其他人。但不知怎地,他跳起来流畅无比的动作其他人就是做不来,不是跟不上节奏,就是姿势不到位。一来二去的,男生越来越暴躁,教室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差。

  他一直在旁边看着,没出声,直到又一个回合结束,男生又开始教训导致爆发了口角,他才冷不丁地插上一句:“你们不能这样练。”

  大家纷纷朝他望去,男生疑惑地瞧了他片刻,问:“你是谁?”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重复道:“你们不能这样练。”

  男生往前走了几步,有点挑衅的意思:“关你什么事?”

  他指了指其他几个人,对男生说:“他们每个人的基础和优势都不一样,你要有个系统性的规划,不然永远练不好。”

  男生又往前几步,态度便愈发差了:“你打哪来的?跑来舞蹈教室指手画脚。”

  “我只是提一点建议。”他说,“那个穿红衣的,他的tomas打得最好,你应该给他安排一套个人solo。还有那个戴帽子的,他的律动不错,转位的时候应该把他调到中间来,这样才能带动整个舞群的协调。”

  这一席话说得大家面面相觑,男生把他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脸上的敌意逐渐消失,试探性地问:“你是舞蹈老师?”

  他摇头,说:“不是。”

  “那你是谁?”

  正当他犹豫该如何回答时,身后传来欧阳的声音:“在干吗呢?”

  学生们看到了他,纷纷点头,礼貌地叫:“欧阳老师。”

  欧阳环视了一圈,像是明白了什么:“练舞呢?”

  男生点头:“我们在为下一期舞展做准备呢。”

  “准备得怎么样了?”

  男生抓抓头,难为情地说:“差强人意。”

  欧阳眼神一转,把他推到了学生们面前,介绍道:“这是我朋友,简明。”然后又对他说,“这都是我学生,脾气最差的这个叫龚涵宇,他们组了个街舞队,准备大展拳脚呢。”

  叫龚涵宇的男生听到他的名字,瞬间眼睛放光:“你是简明?WAVE的团长简明?”跟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拼命摇晃,“久仰久仰!”

  他被对方的热情吓到,尴尬地笑着,不着痕迹地抽回手。

  “几年前你们团招新团员的时候我还去应征来着,可惜我水平太次,初试都没过。”

  “是吗。”他敷衍地应酬,一副不想再交流的样子。

  龚涵宇却一点也不受影响,继续说:“刚刚一见你我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没想到你是欧阳老师的朋友。简大师,你以后能不能经常过来指导一下我们?我们队才刚起步,现在遭遇了很大的瓶颈……”

  后面对方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再认真听了,只那一声“简大师”就把他弄得手足无措。现在的自己对这个名号实在是受之有愧。

  欧阳看出他的为难,上前解围:“你们的简大师今天很忙,有什么事以后再慢慢谈。”

  龚涵宇连连点头,一副殷勤的样子:“那你们先去忙,简大师,记得常来啊。”

  他们在学生们的目送中离去,一路上都相对无语。直到上了车,系安全带的时候,欧阳才慢悠悠地说:“这帮学生就是热情,吓着你了吧。”

  他没有说话,只自顾自地调整安全带。

  欧阳发动车子,继续说:“看来在他们眼里,你比我知名度还高。”

  “都是以前的事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其实你挺感兴趣的吧,不然怎么会上去指点呢?”

  他沉默地望着窗外。

  “有没有想过龚涵宇的提议?”

  “什么提议?”他终于侧过首来看他。

  “多过来指点指点啊。”

  “算了吧。”

  欧阳自动忽略了他的拒绝,径自说:“我可以和学校打声招呼,外聘你做兼职的舞蹈老师,你也可以赚点零花钱。”

  他一愣,有关这方面的事情,他从来没想过,提议来得太突然,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思考了良久,他叹了口气,茫然道:“再说吧。”

  欧阳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说:“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开了一段路,欧阳又问:“想去哪里吃饭?”

  他想了一会,说:“去你家行不行?”

  “行啊。”欧阳满口答应,“只要你不嫌我手艺差。”

  怎么会差呢?明明很好。至少他觉得很好。这句话他放在了心底,没有说出来。

  到家欧阳换了身衣服,招呼他自个儿随意,然后便去厨房厨房忙了。他在客厅看了会电视,七点整的时候个个台都播起了《新闻联播》。他觉得无聊,放下遥控冲着厨房喊:“我能去书房看看吗?”

  “你随意。”欧阳应。

  他很喜欢欧阳家的书房,琳琅满目的,给人一种藏了很多宝贝待人们去了解的感觉。研究了一会儿CD,他又转到书柜。所有的书都分门别类放好,有条不紊。有一层放的全是英文原版书,他一眼就瞄到了那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就是这本书,让他和欧阳第一次产生了共鸣。他情不自禁地将它抽出来翻看,想从里面找到那句他曾经很喜欢的话。

  书里的单词对他来说生僻晦涩,但他还是凭着一点点的了解,找到了书里《旧榜与新榜》那一章的第二十三节。

  “And we should consider every day lost on which we have not danced at least once。”

  手指抚过那一行字,他感觉到下边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翻过这一页,他看到了有张照片背面朝上夹在里面。上面写了一行字:Time flies by,friendship lives on。署名是CK。

  这一句他还是能看懂的,意思是时光飞逝,友谊长存。但是这个CK是谁呢?疑惑中,他将照片翻过来。

  这是一张旧照片,依泛黄的程度判断,应该有些年头了。上头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孩,穿着学生制服,亲密地靠在一起,对着镜头笑得无法无天。

  其中一个是欧阳。他一直觉得,欧阳身上有种难以解释的令人着迷的魅力,可看了这张照片他才知道,年轻的欧阳更有魅力,而这种魅力是可以解释的,与他认识的这个欧阳是不一样的。

  他认识的欧阳,总是笑不露齿,沉稳优雅,处事坦然。而照片上的人却笑得皓齿璀璨,眉宇间透着青春的朝气,清澈的眸子里一片明亮,仿佛四月的阳光,灿烂却不刺目。

  旁边的男孩他不认识,这人眉毛很浓,笑起来嘴有点歪,感觉有点不可一世,一看就是那种在学校里不愿意循规蹈矩,爱在别的方面出风头的学生。他站在欧阳身边像个大弟弟,又活泼,又任性。更无法忽略的是,这男孩的眼神里有热血,像一团火,好像在向全世界表现自己。

  那笑容一点一滴侵蚀掉他才建立不久的安全感,惶恐又一次蠢蠢欲动。没有人生来就内敛的,即便是欧阳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有过放肆张扬的时候。只是那时候的他,他没能有机会见识,只是那时候的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他望着照片渐渐出神,直到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你在看什么?”

  他抬眼,只见欧阳不知何时已站在面前,看着捏着照片一角发懵的他,笑得与往常有些不同。

  “我……我无心的。”他吞吞吐吐地说。

  “没关系。”欧阳就着他的手把照片插回去,把书重新归位,“只是一个高中同学,这本书也是他送的,顺手就插在里面了。”

  他觉得欧阳的解释很多余,比他想的还要多余,可就是这般多余,叫他生出了更多的臆想。而欧阳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说:“饭好了,吃饭吧。”

  这一顿欧阳做的中餐,有清蒸鲈鱼,五花肉,还有一道爽口的小菜。吃过饭,他帮着欧阳一起收拾,洗碗的时候,欧阳顺口说:“你要不要早点回学校?晚了校门又该关了。”

  他停下动作,认真地看着对方,一字一顿说:“今晚……不回去了好么?”

  欧阳就笑,有些明白,有些暧昧,又有些不正经。他用湿湿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脸颊,像逗弄孩童一般道:“你随意。”

  他握住了那只手,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又神奇地安定下来了。只有在这种时候,这种暧昧到多说一个字都会打破气氛时候,他才觉得对方的心门是敞开的,自己是靠近这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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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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